第13章

約莫四十分鐘後,黎多陽在裴家附近下車。

裴老爺子前些年逝去的妻子是慶河人,眼前這棟古色古香、既有韻味的豪宅,就是裴建生年輕時為妻子購置的。

他摁完門鈴,便耐心等着。

只是等來的不是來接他進去的保姆,更不是顏嫚和裴老爺子。

大門是被猛烈地推開的,西裝革服的男人徑直沖出來,他個子很高,頭發和衣服卻有些淩亂,臉色極其難看,在注意到後退幾步的黎多陽後,也不說話,依舊是一臉怒意,半點兒沒停留,快步朝車庫的那邊走去。

他都沒搞清楚狀況,很快又跑出來的一個男人,拿着文件包喊着“裴總”焦急追過去。

黎多陽:……總不會是裴時屹的父親裴佑平吧?

可今天不是裴時屹的生日嗎?

等保姆出來時,那兩人早都已經沒影了,對方神色疲憊地領着他進去,像是經歷了什麽事,看着有些不在狀态,卻還在勉強跟他說話:“你就是陽陽吧?裴老先生今天上午被鄭總請到家裏做客了,他特意囑咐我今天照看好你,今天有什麽時都跟阿姨說……”

黎多陽說了聲謝謝,總覺得這裏很不對勁。

等經過花草繁盛的院子,進入大廳,那股不對勁的感覺更加濃烈明顯了。

到處都布置得很漂亮,可聚會的主人公和顏嫚都不在,來的客人們都跟他同齡,更小的也有,零零散散地坐着小聲議論什麽,時不時還擡手指指樓上,除了個別面色憂愁或不悅的,大多都是一副看戲的模樣。

黎多陽拿着禮物過去,那些人都互相認識,看到他這個陌生的,默契地同時閉嘴,卻又忍不偷偷瞧他。

“誰家的呀,還怪好看的……”有個男生看得入神,忍不住小聲嘀咕,立馬被旁邊的人給了一肘子低聲警告,“人都聽到了!”

黎多陽自然而然地在那堆人最裏面的座位坐下,到底都是半大孩子,哪裏忍得住話頭,打量他半晌,很快就又湊到一起叽叽喳喳起來。

“你說,裴時屹這個生日還過不過了?我都想走,但又不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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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什麽呀?這邊不是挺好玩的,我從來都沒見過裴時屹發瘋,就是不知道他還下來不……”

“你可真夠幸災樂禍的,不就是小時候揍過你嘛!”

“呵呵,跟你不記仇似的,咱們起碼也是他奶奶的親戚,他從小到大對咱們有過好臉色嗎?現在被他爸打了活該!”

“什麽叫對咱們沒好臉色,你說的跟他對別人有過好臉色似的……不過呀,看他挨揍我還是喜聞樂見的!”

“樂什麽呀,跟他沒還手似的,那會兒都吓死我了,這不就是電視上的父子相殘麽?”

“所以裴時屹到底還下不下來?”

“都那樣了,肯定不會下來,他好面子着呢,怎麽會丢這個人……”

黎多陽聽得驚心動魄。

原書中,确實有個男主和父親幹架的劇情,可那都是男主高中時期的事了——男主上課期間回家找東西,結果碰到自己父親帶別的女人回家亂搞,還是在顏嫚确診抑郁症的時候……父子倆打進了醫院,裴老爺子趕到醫院了解情況後,揚言要把兒子閹了,可年紀大了,一時怒火攻心暈了過去,也是那之後,被氣得身體每況愈下。

看他們聊得熱火朝天,黎多陽便問旁邊那男生父子倆打起來的原因。

男生就是之前說他好看的那個,原本看他坐在自己旁邊不說話,還以為是個高冷小公子,此時看他主動搭話,連忙殷勤、回道:“好、好像是他對他爸說話很不客氣,他爸就對他動手了,然後就都打起來了……“

“什麽呀,才不是那樣!”那邊冒出一個高馬尾的女生腦袋,顯然這這個話題非常有興致,“他來的晚,什麽都沒看到,你不如問我,我給你講……”

不多時,聽完這群初中生的八卦,黎多陽說不出話了。

他沒想到這父子幹架的劇情提前,導火索居然是他們黎家。

裴佑平向來就看不上黎家,但當初裴老爺子許下那個娃娃親時,他還未在裴氏集團站穩腳跟,為了讨好父親,對父親都是言聽計從。可自從掌權裴氏集團後,就怎麽看黎家都不順眼,一直都沒退那個婚約,除了顧忌老爺子的餘威,也是因為孩子們目前都還小,未來還有諸多變數,不急于一時。

這次來慶河市,是念及父子關系淡漠,想給兒子生日聚會捧場以此改善關系……結果來了沒多久,聽妻子說特意請了黎家人後,就愈發對妻子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說話也帶刺兒。

畢竟在裴佑平眼裏,黎家人自己攀過來,和他們把人拉來,那是全然不同的意思。顏嫚提出邀請,在他眼裏就是代表裴家在看好那樁婚約的意思!

裴佑平如此态度,顏嫚卻習慣似的,并不說話,裴時屹卻忍不了男人那死樣子,又聯想到自己在國外這麽些年,母親可能一直被父親這樣對待,當場就質問,裴佑平哪裏忍得了兒子對自己如此“不尊敬”,結果自然吵起來。

裴時屹打小說話就半點兒不留情面,對自己老子也是一視同仁,把人怼了個狗血噴頭。

裴佑平臉都被兒子罵綠了,震怒下給了他一巴掌。

下手很重,少年臉都被打出了血痕。

顏嫚慌忙護兒子時被撞到,摔了一跤,險些站不起來。裴佑平非但不扶,還氣急敗壞地指着妻子說她不會教兒子。

裴時屹就是從這時候開始還手的,也不顧着外邊一群客人在,發了瘋地和自己老子扭打在一起……最後還是靠湧過來的保姆保镖一齊把兩人拉開。

旁邊的男生搖頭:“诶你說,這婚約是不是還不如退了?”

黎多陽點頭。

“也不知道黎家的那位什麽時候來……知道這事兒後不得尴尬死了啊?”

黎多陽:……倒沒有尴尬的感覺。

他正思索着要不要留下禮物和發卡回家,這時,樓上走下來一個先前沒見過的保姆,彎腰俯到他身側道:“你就是黎多陽吧?陽陽,太太身體不舒服,不方便下來招待你,特意讓我來給你說一聲,你別介意啊。”

旁邊那幾個吃着零食叽叽喳喳的男生女生聽到“黎多陽”後,瞬間啞巴了。

黎多陽搖頭:“你讓阿姨好好休息。”

那保姆又笑道:“太太想見見你,其他小客人都見着了,就沒見着你,陽陽,你能跟我上樓一趟嗎?”

幾分鐘後,黎多陽被領到了樓上靠南的一間分外寬敞的卧室。

顏嫚安靜地坐在床上,她的妝容和頭發明顯是精心打扮過的,如果不是出了那樣的事,黎多陽猜她一定會親自在下面主持這場兒子的生日聚會。

女人在他進門後就露出笑來:“陽陽,過來坐。”

黎多陽坐在床邊的椅子上,保姆端了幾盤水果和零食招呼他。

他拿了一顆荔枝,捏着手裏沒吃。

顏嫚看着他:“怎麽不吃呀?”

黎多陽這才慢慢剝開,将晶瑩果肉放進嘴裏,荔枝很新鮮,果汁多而香甜,溢滿口腔,涼絲絲的。吃了喜歡的水果,男生還沒褪去嬰兒肥的臉抿出一個笑,兩個小酒窩隐隐若現。

顏嫚就一個兒子,在身邊的時間還少,平時更是不愛笑,此時看這孩子吃個荔枝就笑得這麽甜,心裏是說不出的喜歡,原先的沉郁感掃去不少,笑着跟他說起話來:“聽說你是打車過來的?”

黎多陽點頭:“嗯,司機是我們小區的大叔。”

顏嫚露出不好意思的表情:“阿姨這次忙過頭了,忘了這事兒,下次再來,一定讓司機過去接你。”

黎多陽微愣,他覺得應該沒有下次了,但還是回話道:“沒事,我們小區很多跟我一樣大的,都自己打車走親戚,要不是那大叔順路,我還想坐地鐵呢……你家地鐵站附近有很多小吃店,等回去我就逛逛看,有好吃的下次帶奶奶來。”說着又吃了一顆荔枝,隐藏的小酒窩便再次浮現一秒。

顏嫚被他逗笑了,情不自禁和他說了不少話,一直到保姆帶他下去玩時,女人嘴角都是翹着的。

保姆帶着黎多陽下樓。

路過一個房間時,他瞥了眼,腳步微頓。

黎多陽清楚記得上來時,這間房的房門是緊閉着的,但此時,卻開了個門縫。

當然,重點并不是門縫,是門縫裏那雙陰森森恐怖的眼睛……

“怎麽不走了?”保姆阿姨回頭看他。

黎多陽迅速回過神,再看那門縫,眼睛不見了。

他以為自己出現了錯覺,連忙跟上保姆阿姨,噔噔噔地跑下樓。

盡管先前鬧了那麽一件事,主人也都不在,可豐盛的午飯還是照常開始上桌。

管家以裴時屹身體不适為由給小客人們道了歉,但真實情況大家都心知肚明,裴時屹不在,他們反倒更加自在,一點兒都不拘着,吃完就笑嘻嘻地跑到院子的大草坪上圍着坐下玩桌游。

這個年齡的孩子都喜歡玩,既然聚在一塊了,自然不會輕易散場。

黎多陽沒參與,他還等着裴時屹下來呢,一只手放在背帶褲的兜裏弄着那枚發卡,在院子的樹下走來走去,最後蹲下去跟一只飛過來的麻雀對視。

“小麻雀,別怕……”男生蹲着往前挪動,伸着手,想摸摸麻雀的小腦門。

太陽的光束照在他抹茶綠的衣服和柔順的短發上,染出一種淺淺的金色。

“小麻雀……”

離麻雀只剩不到一米的距離時,莫名的,那種下樓前經過某個房間的異常感再次出現了。

黎多陽猛地扭過頭。

麻雀受了驚,頓時飛走了。

樓上的某個窗戶內,一張熟悉的面孔正趴在那兒,微紅的眼睛盯着他看,在他回頭後,立馬拉上窗簾。

深藍色的窗簾隔絕了兩人視線。

黎多陽進了大廳,此時裏面沒人,他往旋轉樓梯那邊看了會兒,輕手輕腳的上去了。

走到二樓那扇門前,原本打開的門縫早就沒了,門緊緊關着。

黎多陽擡手敲門。

裏面沒動靜。

他又敲了一聲,說:“裴時屹,我是黎多陽,我……”

發卡的事還沒說,門就一下子打開了。

黎多陽站在門口一動不動。

眼前的少年比他想象中還要狼狽,短發和衣服都有些淩亂,衣服領口似乎還被扯破了,在脖頸上勾出一道淺紅色的痕跡,側臉則是一道觸目驚心的巴掌印記,嘴角也破了……而那雙曾經讓他覺得攻擊性十足的眼睛,有些微腫,裏面滿是紅血絲。

少年一臉要氣死的模樣,微擡着下巴,聲音沙啞:“你怎麽不再來晚點兒?索性等我生日過了再來吧!”

都這樣了,還盛氣淩人得很。

黎多陽看他模樣可憐,也不跟他計較,把手上提來的禮物遞過去:“裴時屹,祝你十四歲生日快樂。”

空氣冷凝了幾秒,黎多陽覺得他好像低哼了聲,接着就從他手中拿過禮物,漠然地垂眼打開盒子,仿佛一點兒都不在意。

盒子打開了。

裏面是一套完整的初三上學期模拟試題,還有一整套的毛筆和宣紙。

黎多陽沒注意到少年驟變的表情,積極在一旁解說禮物:“都是奶奶選的,國內外教育體系不一樣,這些都是她專門針對你的情況找的試題,毛筆和宣紙是給你以後抄經、不,是練書法用的,同款的毛筆我也有一套,真的很好用……”

他說完後,周圍就變得鴉雀無聲。

裴時屹雙唇抿得發白。

黎多陽不得不關心起他的身體:“你……你還好吧?要不要去醫院看看?”

“……”

裴時屹将那堆生日禮物重重放到一旁,轉身往床上一躺,聲帶裏裹着股不屬于和這個年紀的死氣:“你以後都離我遠些。”

黎多陽:“……”

他正有此意!

說了再見後,他把那枚發卡放到少年床邊,轉身出去了,還貼心得把門關上。

黎多陽走到樓梯拐角時,那雙靈敏的耳朵微微一動,似乎捕捉到了一聲努力抑制的哽咽。

半晌後,在院子傳來歡聲笑語中,黎多陽重新走到那扇緊閉的門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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