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二樓。

黎多陽坐在白天所坐的沙發位置, 從書包裏拿出白天所剩的藥物,一樣樣擺在茶幾上。

洗手間傳來嘩嘩水聲。

裴時屹在裏面清洗傷口。

不久前,黎多陽在卧室門口聽到他的要求後, 也只發了幾秒的呆就點頭答應了。

對方腦回路向來不是他能理解的。

但被幫助的人征求幫助, 他不會拒絕。

……可能這也是對方眼裏的禮尚往來。

當時看裴時屹傷勢嚴重,跟自己比有過之而不及,他還特意把輪椅推出來給他坐。

可大少爺并不領情:“誰要坐這種東西?”

“……”

最後兩人一同上來, 黎多陽撓着腦殼坐上裴時屹嫌棄的輪椅,等電梯時, 還特意提醒對方可以扶着自己的椅靠來掌握平衡。

少年倨傲地站在一旁, 開始還與他保持距離,等電梯到二樓後, 突然就抓住他的椅靠推着往前走。

回想着那一段路, 黎多陽還是稀裏糊塗的。

明明受傷的地方都差不多, 可裴時屹走起路來,除了比平時別扭外, 幾乎看不到任何傷後的不适,不慢,也穩。

黎多陽開始懷疑他的忍痛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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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了一段時間。

裴時屹終于将傷口清理幹淨, 從洗手間出來, 便看到黎多陽像個小護士那樣來回檢查那些藥物和棉簽, 手上還戴上了一次性手套……瞧他出來,立馬正襟危坐:“我準備好了。”

裴時屹:“……”

他皺眉走過去,目光掃向黎多陽的先前受創的四肢,看到上面明顯有過換藥的痕跡後, 嘴巴撇了撇。

黎多陽看他不動, 拍拍一旁的空位, 好像很專業似的:“你坐這裏就可以了。”

過去,僵硬坐下。

黎多陽自己怕疼,碘伏的刺激性小,一般受傷都會用碘伏消毒,照顧別人自然也是這樣,可剛沾了碘伏,手腕就被少年用力捏住,質問:“你這次是要畫什麽?”

“啊?”

兩秒後,手被推開一些,裴時屹面色冷峻地從桌上拿了酒精,在他疑惑地把碘伏放下,已經動作利落地将沾滿酒精的棉球往傷口塗去,手法粗魯,看着都疼……

“诶,你輕一點兒。”黎多陽皺起眉頭。

少年微頓,之後的力道卻稍稍收了些,抿着雙唇繼續。

黎多陽時刻記得自己來這裏的任務,扭過臉繼續忙活,把需要外敷的藥打開放到少年伸手就拿得到的地方,之後瞥了眼垂落在旁的另一只手。

手背上有明顯的擦傷。

黎多陽:分工合作也挺好的。

他拿了酒精棉球,一聲不吭擡起那只手,開始給傷口消毒。

裴時屹原本專心處理腿上傷口,猝不及防被握住手,驚得胳膊猛地一顫。

“疼?”黎多陽迅速拿開棉球,連吹兩口,“我還是用碘伏吧,放心,我不會亂畫的……”

他忙又去換棉球,絲毫沒注意少年耳根薄紅。

裴時屹手上的傷口很快就被他處理好了,換到對方左手時,驀然從虎口處窺到了一道疤。

比指甲蓋大一些,像是被利器劃開。

疤痕看着有些年頭了。

黎多陽仔細看了幾眼,由此想起原書裏,男主小學期間的一個劇情。

大約是裴時屹九歲的時候,他被一個打探到家裏底細的男人騙出學校,說是他父親的助理,要接他回國去。

那人窮途末路,為了這一票,還僞造了真假難辨的證明。

裴時屹在半路上才發現了不對勁,想法設法脫身,逃跑時手受了重傷……後來在醫院住了很長一段時間才能重新拿筆。

然而,盡管出了這樣的事,裴佑平依舊拒絕了兒子回去的要求,只是加派了保镖和接送人員,甚至用譴責的口氣對一個九歲的孩子說出“你為什麽會那麽容易相信別人”的話來。

而這件事,國內的裴老爺子和顏嫚一直被緊緊瞞着,至死都不知道。

在原書裏,這段經歷是刺激男主前期為了與父親抗衡而一心變強的誘因。

如游戲裏的打怪套路,裴佑平是新手村的初級boss,不致命但惡心人;黎多陽則是他升級前的中級boss,是低谷時期逆風翻盤的媒介;而最終隐匿暗處的大boss,則在黎多陽領盒飯後,帶着和男主相關的身世重磅登場……

原書裏,黎多陽還沒寫到大boss跟男主正式會面就病情加重坑了,但那大boss姓甚名誰,他還是清楚的。

是裴佑平在兒子出國後,意外跑出來的一個私生子。

——不過,只是他自以為的私生子。

裴時屹九歲那次在國外出事,裴佑平不顧他的意願拒絕接他回來,便和那孩子有關。

燈光下,黎多陽看着那道疤推算了下,原書裏,那孩子在裴時屹九歲出事時,正在過十歲生日,當時有媒體拍到裴佑平和他們母子一同就餐的照片,裴佑平為了處理那事忙得焦頭爛額,哪裏會同意向來機敏的兒子這時回國。

原書裏,裴佑平是個人渣,但在大男子主義這方面,倒是貫徹到底了,他一直将裴時屹定位成自己正統的繼承人,不允許私生子去動任何裴氏集團的念頭,因此裴時屹在顏嫚出事時強制回國後,他就迅速将那位“私生子”送到國外偷偷養着。

那人現在應該已經上了高中了。

原書裏是在大學畢業後才回國……

房間裏持續寂靜。

裴時屹見黎多陽盯着手上虎口的傷疤出神,迅速将手收回。

思緒由此中斷,黎多陽瞧他自己已經把傷口都處理好了,有些不好意思:“我動作慢了,明早肯定不這樣了。”

裴時屹什麽都沒說,把那只藏着傷疤的手往後遮了下,起身朝卧室走去。

走了幾步,察覺黎多陽沒跟上,回頭看他。

“哦,我收拾一下藥就過去……”黎多陽摘下手套。

腳步聲突然靠近。

裴時屹揮手,幾下就把桌面上的藥推進小藥箱,清幹淨了。

黎多陽:“……”

裴時屹黑着臉:“扶。”

黎多陽以為大少爺讓自己扶他,“哦”了聲,小心握住那只手。

不料被對方輕輕一拉,毫不費力地站了起來。

之後,一直到卧室,黎多陽想扶都沒扶成功,反而借着裴時屹的力道,被連扶帶拉地輕松走到床邊。

睡前,裴時屹還把他那邊的被子展開,語氣冷硬地告訴他要如果不想傷口被碰到就該怎麽睡……

到關燈,黎多陽的枕頭角度都是少年在一旁臭着臉給他調整的。

窗外月光朦胧,黎多陽睜着圓溜溜的眼睛,往一側看。

裴時屹氣息均勻,眼睛也睜着,看着天花板,過了一會兒,察覺他的目光,倏然支起身子道,語氣不善:“你又睡不着?”

黎多陽還沒出聲,對方就一副命令的口氣:“轉過去。”

他乖乖地轉了身,念着自己是來照顧人的,可好像沒做什麽,反倒被對方事事照顧,心裏很不好意思。

他覺得裴時屹把自己叫過來虧了。

正這麽想着,脊背便被拍了拍,動作很輕。

他登時回頭。

少年在黑夜裏繃着一張臉:“看什麽?”

“你幹嘛打我?”

“……別碰瓷,”裴時屹一噎,要被氣死了,咬着牙一字一句,“你上次,就是這樣被我拍睡的。”

黎多陽欲要解釋,對方惱道:“你醒着很煩人。”

黎多陽只好扭回頭去。

少年的手持續地拍着背,很輕,節奏也正好,不快不慢。

黎多陽更加睡不着了,過了會兒,他小聲說:“謝謝,但是你越拍,我越精神。”

那只手停下,黎多陽趁機轉過身。

裴時屹的手僵在半空中,眼神忽明忽暗,黑夜裏,看不清是什麽情緒。

黎多陽安慰他:“你再等一會兒,我抓着你送的玉觀音,應該很快就能睡着了。”

“……”

沒多久,外面響起咚咚隆隆的聲響,是露臺那群人玩夠了,從樓梯跑下來回房休息。

黎多陽仰頭,看少年還支着身體不睡,眨眨眼睛:“你是疼得睡不着麽?”

那道身影動了動,終于躺下,片刻後突兀道:“和他們玩得那麽開心,還能睡不着?”

嗓音沉郁。

黎多陽一愣,接着沒多想,還很認真地回道:“要是沒摔到腿,這麽瘋一天,肯定能睡着。”

也不知道是不是錯覺,好像又聽到了咬牙的細微聲音。

黎多陽問:“你是一個人出去玩滑板的嗎?”

在此之前,他從沒見裴時屹接觸過滑板,先前在車上問時,對方似乎還很抵觸……但這個年紀,很容易有從衆心理,很可能是看陳倫那群人都在玩,就忍不住去試試?

可惜跟他一樣倒黴。

裴時屹沒回他的話,幾秒後冷傲反問:“你們晚上都玩了些什麽?”

黎多陽摸摸腦袋,回憶着露臺上玩過的游戲,一個個跟他說了。

“幼稚死了。”裴時屹道。

黎多陽繼續摸腦袋,很認真:“沒有吧,對我們這個年紀的人來說,都剛剛好。”

“……”

裴時屹不理他了,黎多陽這麽跟他一聊,神經放松下來,睡意也就跟着來了。

眼皮耷拉一下,即将阖上時,少年微啞的嗓音在一旁響起:“你覺得好玩?”

腦子裏的睡蟲被這麽一下子驅趕沒了,黎多陽撐開眼皮,扭臉看過去。

少年随即轉身,只給他一個背影。

看着那道背影,黎多陽眨眨眼睛。

莫名想起了上輩子的少年時期。

大多時候,他只能透過家裏的窗戶看樓下孩子們你追我打的嬉戲,其實,他也不是完全不能跟人玩游戲,比較舒緩的游戲是可以進行的,只是大多數人知道他的重病後,怕中途出事擔不起責任,都會盡量減少接觸。

裴時屹轉身時的那個眼神,讓他覺得熟悉。

幽靜的月光下,他輕手輕腳坐起來,朝少年伸出手……

裴時屹正懊惱着,胳膊倏地就被一只手抓住,眼睫被驚得一抖,登時回頭厲聲道:“你做什……”

“其實也有好玩的,”黎多陽神神秘秘地笑了下,“我帶你去看看。”

“……”

說完,也不給人拒絕的機會,打開燈就要下床穿鞋,膝蓋無意擦過被子,黎多陽頓時“嘶”了聲。

一剎那,裴時屹面色如紙,急忙起身過去,片刻後,看上面的傷口沒被蹭破,臉色恢複如常:“笨死了。”

黎多陽很不贊同:“傷口在這種地方,在床上剮蹭到是不能避免的。”

“……”

裴時屹黑着臉下床穿鞋,黎多陽彎腰時,對方已經蹲下去将拖鞋套到了他腳上。

黎多陽仿佛瞬間就忘記了先前的争執:“謝謝。”

裴時屹薄唇微動,最後還是什麽都沒說。

兩個少年互相攙扶着上了露臺,花草的清香氣息迎面而來。

燒烤架被收了起來,白色搖椅上放了一只巨大的棕熊玩偶,地面上殘留着少年們遺落的卡牌和稀奇古怪的新型玩具。

大少爺随意掃了掃,眼底是顯而易見的嫌棄。

路過那只毛茸茸的棕熊時,黎多陽對裴時屹介紹:“這是我們玩游戲時的法官。”

裴時屹:“……”

黎多陽:“它不能說話,但是可以防止大家作弊。”

裴時屹眉心緊蹙:“怎麽防止?”

“班長說,如果有人作弊,這只熊晚上就會被雨淋到,這樣大家就不會作弊了。”

少年一怔,随即嗤道:“可笑。”

黎多陽沒多說什麽,沁涼的夜風中,他帶裴時屹走到那架天文望遠鏡前,先調了調,随後眼睛湊過去看。

裴時屹不動,垂眸望着他。

過了會兒,望遠鏡下的那張唇揚了揚。

裴時屹看得定住。

黎多陽挪開身子,用手勢讓他去看。

裴時屹對此并無興趣,看他催促,漠然上前。

天文望遠鏡下常見的鏡頭,并沒什麽稀奇的。

風聲中,耳邊傳來少年的低語:“你不覺得裏面的星雲很像水母嗎?”

裴時屹一怔,又看了看,這才注意到旁邊那處有些模糊的星雲。

不用心的話,短時間基本注意不到。

是有一點水母的形狀。

黎多陽炫耀似地繼續說:“它和水母一樣漂亮,而且永遠死不了。”

風變大了,許久後,裴時屹離開望遠鏡,回頭,驀然與那雙撲簌眼睫下又黑又亮的眼睛對上。

裏面湧動滿滿的幸福,那一瞬間,比漫天星河還要浩瀚美麗。

少年寬松的睡衣被風吹得來回搖擺,頭發也亂糟糟的,微瘸着朝他走近了一些,用尋求認同的語氣對他說:

“你看,幸好我們今天都摔了,不然就會錯過天上這只水母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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