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寒假一來, 新年就快了。

因為年後全家就要一起去A國看望生病的親戚,除夕前兩天, 黎東成便回慶河市把老太太李素萍接了過來。

今年不在慶河市過年了。

黎多陽頭上紗布完全取下了, 傷口長得很好,已經不用去醫院換藥了,但痕跡觸目驚心,盡管被劉海擋住一半, 可在瓷白瑩潤的額頭上, 乍一看還是很明顯。

這件事老太太先前一直被瞞着, 到進屋前都不知道。猛地看到小孫子成了這個模樣, 嗓門都禁不住大起來, 急急忙忙問了半天, 得知和裴家人有關後,黑着臉就要去裴家理論。

黎東成疲憊地攔住她:“您都一把年紀了, 真去理論哪能讓您去?而且這事兒現在已經解決了,您就安心過年吧!”

李素萍問:“怎麽解決的?”

黎東成正要說話,沈華雲打斷道:“說是過失傷人, 咱們孩子的情況又算幸運,磕得不深,這種情況還能怎麽解決?到頭來不就是賠償?”說着咬牙切齒起來,“可誰稀罕裴佑平那些錢?有本事讓我給他腦袋磕一下!一口一個過失無意,但凡當時攔他的是裴老爺子,但凡攔他的是個陌生人,你看他會有這個過失會有這個無意會那麽大勁兒嗎?!不就是看我兒子不順眼?!”

黎東成咳嗽了聲:“唉, 說到這個, 他前些天确實被……”

“活該!那是報應!”沈華雲冷笑。

說了大半天, 李素萍拉着黎多陽坐在沙發上看了又看:“還有什麽不舒服嗎?”

黎多陽說:“早結痂了, 不疼,已經能洗頭了。”

李素萍本就忍着難受,這下聽得眼淚都要掉下來了,強忍着瞪他,接着又去瞪黎家夫婦:“怎麽都不跟我說?你們也真是的!我當時應該去醫院看看……這可不是小事,都檢查了嗎?有沒有什麽其他的不好……”

“沒事了奶奶,考完試還去複查了,醫生說長得非常好,還說我傷口修複能力比大多人都快,”黎多陽抽了紙給她擦眼淚,“這次走運,其他的後遺症都沒有,只是外傷,醫生說養得好以後都不會留疤……”

“還走運呢!”老太太氣得去拍他的手,“你知道有多危險不?我隔壁那棟樓有個老頭在樓梯上摔一跤,正好砸了頭,當時就……”沒說完,趕緊止住話頭,一連呸呸呸了幾聲,“你、你真是吓死奶奶了!”

客廳裏,祖孫倆抱在一起。本就好久沒見,誰會想到一見到就是這個樣子?李素萍心疼得不得了,時不時去檢查黎多陽的腦袋,看一次,就吸氣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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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東成嘆氣,過了會兒把妻子叫到卧室,小聲問:“小淮呢?回來就一直不見人影,打電話也不接,我那會兒停車的時候看到你車不在,是不是他給開走了?”

沈華雲心不在焉地嗯了聲。

黎東成:“昨天就跟他說了今天會接奶奶過來,他以前不會在這個節骨眼出去玩,他出去這麽久,到底做什麽去了?”

沈華雲在床邊坐下:“我怎麽知道?他又不是小孩子了,出去一趟你管這麽多幹嘛?”

黎東成微愣,頓時問道:“他是不是去裴家了?”

沈華雲一聽就起身要出去,黎東成連忙拉住她:“真去裴家了?華雲,你怎麽不攔着他?這血氣方剛的年紀,萬一鬧出事兒怎麽辦?”

“能怎麽辦?裴佑平怎麽辦我們就怎麽辦!”

“天!你可不能這麽糊塗啊,萬一真搞出……”

“行了!”沈華雲氣道,“你當我不知道分寸還是小淮不知道分寸?你以為他那些成績都是用腳考的?年後我們是要出國,但那是因為工作,還有方便以後去看看你堂弟,可不是為了避難去的!我确實不想看到那個裴佑平,但也不怕他,就算要走,也得先給他點兒顏色瞧瞧!反正小淮有譜,你別瞎操心了。”

……

裴家老宅。

黎淮坐在會客廳,手上拿着一個文件袋來回摩挲,眼睛看也不看對面腦袋蒙着紗布的裴佑平。

一旁的裴老爺子苦笑道:“我前些天想帶你裴叔叔去登門道歉,也想看看陽陽的近況,但是一直見不了人,這件事怎麽說都是我們裴家不對,真的很對不起你們。”

黎淮笑了:“是嗎?我怎麽沒聽說這位裴叔叔登門過?”

裴老爺子一頓,正要解釋,對面的中年男人就不耐煩的起身:“真是沒完沒了了!都說了不是故意的,該賠償也都賠償了,你們家到底想幹嘛?”他指指自己腦袋,“你弟弟可能還沒我現在嚴重!之前不來,現在突然要個孩子來,你家嫌賠償不夠就直……”

“閉嘴!”裴老爺子話音剛落,裴佑平就被迎面而來的一拳給打倒在地。

男人頭上還有傷,這一下猝不及防,怕對方繼續打,護着腦袋在地上“嘶”了一聲說:“爸,看看,這就是你以禮相待的黎家人!他媽的就是一野人!還有那幾個,你們看什麽看?趕緊過來把他給我摁住啊!”

黎淮揉着拳頭笑道:“裴叔叔,我那一拳的力道是收着的,按理講只能讓人稍痛一陣,從沒把人掀翻過,您是頭一個。”垂眼上下打量着,笑意更濃,“看來是有些氣虛腎虛,叔叔可得好好調養。”

“……你!”

裴佑平這輩子還沒被人這樣羞辱過,尤其對方還只是一個不到二十歲的毛頭小子,他爬起來就要拿茶幾上的花瓶幹過去,還沒摸到,裴老爺子就拿着拐杖朝他手狠狠打過去,與此同時,茶幾也是一震,花瓶掉到了地上,碎了。

黎淮收回腳又拍拍衣服坐下了:“對我弟弟做過的事,想再在我身上演一遍?您來,不過我可保證不了會不會防衛過當,萬一裴爺爺沒了兒子,我可還不回去。”

他說那句話并沒半分玩笑的意思,裴佑平瞬間就明白了那句話的含義,咬牙看向裴老爺子:“您聽到沒?他這是想要我命啊!我當初要是跟着您去道歉,我早就……”

“你能不能閉嘴!”裴老爺子忍無可忍,重重拍着桌子道,“既然傷了,就好好養傷,公司這段時間你先是別去了,”朝那邊管家看一眼,“你們幾個,先帶他去房間冷靜一下。”

“爸!你糊塗啊,怎麽現在還護着外人……”

裴佑平氣得脖子都紅了,還要喊,便被管家帶人架着進了裏面的卧室,很快,房門被重重關上,裏面時不時傳來男人的怒罵聲。

裴老爺子面上強作鎮靜,看了他一眼徐徐道:“小淮,你在B城的事我也聽說了。”

“嗯?”

“不到五十萬的本金,短時間內就在股市賺了一千多萬,在大盤勢頭好的時候及時脫手,很難不讓人關注啊,還有赫佳集團那次坑了沈家項目的事,好像也有你插手,你确實在那邊如魚得水,但……”

“不勞您關心,”黎淮打斷他的話,“我來這邊可不是聊這些的。”

“……我跟你說這些話,不是擺長輩架子,只是你現在羽翼未豐,做事還是要多斟酌些,太激進不是好事。”

“激進?”黎淮冷笑,“跟您的孫子比,我已經夠理智了,連自己老子都能下那樣的手,可真是父慈子孝。”

“……”

“你們這一家子還真意思,父親不像父親,兒子不像兒子!裴爺爺,你要是真想報我爺爺當年的恩情,就麻煩看管好您兒子,都離我家人遠些吧!”

老爺子握着拐杖低頭,面色難堪起來。

黎淮起身,老爺子也緊跟着起了身:“我送你……”

“我還不準備離開,”他擡頭看向樓上圍欄處,那裏站着一個穿着黑色衛衣的少年,已經站了許久了,他說,“我還要見您孫子一面,放心,以後再也不會來了。”

二樓書房。

裴時屹推開門,帶着黎淮進去。

保姆小心翼翼地端着茶進來,黎淮擺手:“不用。”

裴時屹說:“你們都出去。”

保姆和管家面面相觑,關門時小聲道:“少爺,有事記得喊我們。”

裴時屹沒理,直接過去把門用力關上。

黎淮看着桌上堆滿的宣紙,上面大多是一些經文,而往下看,最後幾行的經文基本都會變成三個字——黎多陽。

他微微眯了下眼,臉色不變。

裴時屹關了門就問:“他頭還疼嗎?”

黎淮沉默地看向他。

裴時屹看他這反應,面上一慌,以為黎多陽出了事,轉身開門就要出去。

黎淮啓唇:“他沒事。”

擰門把的手一晃,這才停下。

黎淮繼續看那些宣紙,毫不掩飾地說:“真可憐,未來婚姻由別人做主,現在連自由都沒有了。”

裴時屹徑直走回書桌,這樣富含敵意的話并沒引起他的情緒波動,拿起筆,繼續寫字,邊寫邊問:“他每天在家做什麽?放寒假了,是不是很多人找他玩?”

黎淮瞥了眼不遠處的手機和電腦,說:“這些你自己問不了?”

寫字的手一頓,又繼續寫了起來:“那些有監聽。”

黎淮一愣,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裴時屹面色如常地說:“我那天逃出去後發現的,之前打探我爸行蹤的時候用的是小號,特意轉賬給謝尋,謝尋再轉給私家偵探,謝尋不會出賣我,可我爸出事後,爺爺的人十分鐘內就找到了我。”

黎淮:“……”

裴時屹認真寫字:“不過,我會保護好他的。”

幾秒後,換來一聲嗤笑,黎淮說:“你的心思我知道,但你還是別妄想了,我弟弟的以後,全都跟你沒有關系。”

拿着毛筆的手徒然僵住,裴時屹擡眼看他,目光陰郁森冷。

黎淮将手上捏了半天的文件袋重重扔過去。

裴時屹接住,拿起來打開。

裏面是厚厚一沓的打印紙,上面是各種新聞和病例。

【十歲男孩在路面滑冰撞破頭,救治不及時導致偏癱……】

【大學生摔下樓梯,頸部骨折死亡……】

【某公司工作人員争執時摔倒,頭部重創後顱內出血,搶救多天最終死亡……】

……

有幾張紙掉了下去,少年身子一點點抖起來,臉上最後一點兒血色都看不到了。

黎淮沉聲說:“如果當時的創口再深些,如果傷到頸部,如果顱內出血,如果當初偏差了一點兒……”

裴時屹高聲道:“不會!不會不會!!!”他連忙将那些打印紙全部撕了。

滿地紙屑。

黎淮說:“确實不會,但凡我弟弟到了那種地步,我根本不會有閑心在這裏跟你多說,我會直接讓你父親血債血償。”

裴時屹像是什麽都聽不到,還在拼命地撕紙。

黎淮看向窗外:“你們家到底怎麽樣,我一點兒都不想關心,但是從今以後,你不能再靠近我弟弟。”

“不!”少年近乎本能地搖頭。

“你覺得我是來征求你的意見嗎?”

“我偏不!!!”

“……也是,我跟個瘋子說什麽?”黎淮笑笑,旋即冷下臉,起身要離開,剛走兩步,就聽對方嘶聲說:“我會保護好他的,我說過我會保護好他的!!!”

黎淮站定,視線一轉,漠然看向那個全身顫抖的少年,他笑道:“保護?你憑什麽保護他?你的存在,只會對他造成威脅。”

裴時屹擡眸,雙眼赤紅地望着他。

黎淮走到門前:“年後乖仔會去一個更合适他的地方安心讀書,我那些話從始至終都是在警告你,如果想害他,你當然也可以當作耳旁風,我自然有的是手段!”

沉默。

“起碼解決你家那些爛攤子前,別在他面前出現了。”

室內徹底變得安靜。

有水珠砸到書桌上,随即淋淋漓漓而下。

宣紙上的“黎多陽”被暈染變形,少年死死咬着唇,用手去擦,可越擦,上面的字就越模糊。

黎淮回頭便看到這一幕,有些不可思議。

擦着擦着,少年就又像是什麽事都沒發生那樣,幽暗的眸子微微垂下,神色恢複如常,他繼續擦着紙上的水漬,然後拿起毛筆,竟又重新開始寫起來。

……瘋子。

黎淮皺眉,迅速擰開門,頭也不回地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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