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雨（5）
趙穆帶趙平遙到彙江邊插地香。她的老家就住在彙江邊，早二十年前，彙江邊還沒有堤壩，每年到了汛期都會滿水，等趙穆稍大些搬走的時候，才開始建堤壩。彙江這一塊很遲才被溫城并入城建區，十年前開始真正有了建設。
小時候的夏天，趙穆經常跟着哥哥趙珩到江邊釣江蟹，到草叢裏抓蚱蜢。江邊有戶人家搭了絲瓜棚，趙珩聽人說絲瓜棚裏有螢火蟲，他便給趙穆在瓜棚裏抓了好幾只，放進可樂瓶裏，讓她夜裏拿出來看。結果，螢火蟲都不亮，後來他們才知道趙珩抓的“螢火蟲”有些是瓢蟲，而螢火蟲受了驚吓，它也不發光。趙穆小時候大部分時間都是跟着趙珩在游蕩。
趙珩學習很不用心，後來因為父親趙張賢做生意失敗，他念到高二就幹脆退學減輕家庭負擔，還找了工作賺錢貼補家用。
趙張賢年輕的時候，曾經很有幹勁，他從業務出身開了一家服裝公司，曾有一段時間他的生意做得很好，但後來因為自信膨脹盲目擴張，主營生意都沒有保住，在趙穆七歲上小學的時候，他破産欠了一屁股債。之後，他就變了，變得有些沉默寡言，他不再創業，而是找了份工作拼命幹，就為了還債和生計。
趙珩和父親年輕的時候很像，他有沖勁敢闖，什麽活都幹，零散打着工，他當時的奮鬥目标就是讓妹妹趙穆擁有同齡女孩的快樂。趙珩知道趙穆喜歡看漫畫書，還經常偷偷跑到書店去租書，沒錢租書的時候，她就蹭在書店裏看。有一次，趙珩去叫趙穆回家吃飯，正遇到書店老板挖苦趙穆沒錢租書，大家都像她一樣從早蹭到晚，她這書店就不要開了。老板娘說下次要在門口貼上趙穆的照片，特別提醒不準趙穆進來。
趙穆當時才十一歲，被人笑話懵懵懂懂，趙珩氣得不得了，沖進去要老板娘和趙穆道歉。老板娘見趙珩兇神惡煞，她便欺軟怕硬，忙道了歉笑說逗着玩。趙珩依舊很生氣拉過趙穆就回家。那時候起，趙珩就下定決心要賺錢給妹妹花。
趙珩打了幾年零散工，後來有了個機遇，他承包了一家小服裝工廠，自己當起了老板。他肯幹能吃苦，腦子靈活膽也大，工廠在他手下經營得有聲有色，到了趙穆大學時期，趙家的生活得到了很大的改善。
趙穆回想起兄長，心裏總有很多的溫暖。她上初一的時候，新生要拍學生證照片。她問家裏要了拍照的錢，後來卻拿去租漫畫書。趙珩知道後，非但沒罵她，還給她錢重新去拍照。在趙穆心裏，哥哥曾是最理解支持她的人，他保護她，扶持着她的成長。
趙穆在小學五年級，趙張賢和她商量讓她不要再去學畫畫，好好讀書，節省家裏開支。在她年少記憶裏那是她最難受的時候，好在趙珩挺身而出說賺錢讓她繼續學畫畫，保留了她人生裏的一道光。
兩人插完香，等香燃盡還打算帶柚子回家，劉曉琴不喜歡浪費。
今晚，河堤上人不少，插地香散步騎車，趙平遙和趙穆則像一些人守着自己的香。
有人過來拍了拍趙穆的肩膀，她一回頭看到林期，他手上拿着相機，說道：“剛在拍照，恰好看到你和遙遙，想問問你們要不要這張照片？我可以洗出來送給你們。”
趙穆有些意外，随即她笑低頭對趙平遙道：“遙遙，醫生叔叔給我們拍了照片，你要不要看看？”
趙平遙期待亮起來了眼睛，伸長脖子踮腳伸手，用行動表示自己要看。
林期蹲下身給趙平遙看自己的相機。照片裏，趙穆和趙平遙相依蹲在地上牽着手，望着微弱的香火，路燈下，她們的容顏模糊又虔誠。
趙平遙說好看，林期便又給她看相機裏的其他照片。相機的燈光因為不同的風景，在趙平遙開心的小臉上投射着不同的光澤，當她在照片裏看到林期的狗很興奮道：“狗狗！我喜歡狗狗！”
Advertisement
“讓你媽媽給你養一頭。”林期笑說道。
“不行。你奶奶怕狗。”趙穆立馬拒絕。
趙平遙早知道會這樣，還是忍不住失望撅了撅嘴。
林期笑而不語，繼續給趙平遙翻看照片，和她說每張照片是在哪拍的。
這時，柚子上的香快燃盡了，趙穆走到一邊端起柚子拔下香，她離開了一會去旁邊垃圾桶丢剩餘的香。
林期看了眼走開的趙穆，手上又翻過一張照片問趙平遙：“遙遙，你爸爸怎麽沒有一起來？都是媽媽在照顧你嗎？”
“我們今天就是來看爸爸媽媽還有弟弟的。”趙平遙回答道，她看着林期。
林期則驚訝擡起頭，他還來不及問趙平遙說的是什麽意思，趙穆已經走回來說道：“遙遙，我們得回家了，和醫生叔叔說再見。”
“醫生叔叔，再見。”趙平遙乖順對林期揮手再見，話落，她就跑向趙穆。
林期傻蹲在原地忘了回神，他看到趙穆也向他揮了揮手，然後牽上趙平遙利落轉身離開。這個瞬間，他仿佛回到了那年接到那通分手電話時的場景，他故作不在意，其實在意到現在。直到有人在身後拍了下他的肩膀，林期才回神。他晚上約了一個朋友見面，也是他的表哥周清，他們已經多年未見。周清開口第一句話就問：“怎麽想到跑彙江來了？”
問得林期一時答不出原因，他半晌答：“聽說變化很大，來采風。”
趙穆在兒童座椅上安置好趙平遙，她扣好安全帶又細心檢查了一遍。趙平遙曾在一場車禍中幸存下來，而就是那場車禍帶走了她的父母，趙穆的哥嫂一家。發生車禍的時候，趙平遙一個人坐在後座安全座椅上睡覺，她沒看到父母出事的瞬間也幸存下來了，再醒來已經在醫院。她受了傷，所幸都治好了，有段時間她驚醒夜啼，整夜不睡覺，現在只是每次坐車時會害怕，會說：“慢點開慢點開。”趙穆覺得她很勇敢了。而趙平遙之所以會叫趙穆媽媽，一開始沒有任何原因，可能她知道自己父母沒有了會被送走，而趙穆對她很好，她依賴她，有一天試探喊了她媽媽，沒有人舍得糾正她。慢慢地，她就真的變成了她的媽媽。
回到駕駛座，趙穆發動車子，廣播裏正在播放孫燕姿的《遇見》，她想起這段時間重逢的林期，不由想起往事。她才上初中的時候，這首歌很流行，她第一次聽是在林期的耳機裏，她說好聽，林期就把耳機和磁帶都送給了她，教她認識了孫燕姿。趙穆把耳機帶回家被趙珩發現，不敢說自己談戀愛男朋友送的禮物，差點因為解釋不清楚被他哥以為偷東西要挨揍。于是沒兩天，她又帶回學校還給了林期。
回想起來，那時候談戀愛真的很單純，林期那時經常會收到女生的情書，他會把信拿給趙穆看，讓她處理，以為這樣就是毫無保留的信任。他們經常坐在教學樓頂樓的樓梯上約會，約會內容有時候是趙穆在折幸運星，林期在看；有時候是趙穆畫畫，林期在看；有時候什麽也不做，兩個人坐在一起喝林期帶來的牛奶，吃她喜歡的橘子，聽着歌。
林期學生時代緊跟潮流，什麽磁帶他都有，趙穆跟着他學時尚。在趙穆的印象裏，林期像一陣風，如他現在一般依舊像個不受約束的少年，他們之間存在着認知和生活理念的差異，她很難抓住他，他也給不了她安全感。她的初中高中雖然沒有因為家境自卑，但的确辛苦過，他體會不到她內心深處那些害怕失去家人和學業生活的恐懼，她媽媽身體不太好，經常出入醫院，家裏卻沒有什麽餘錢，她總能聽到父母的嘆氣，看到哥哥的辛苦。和林期在一起，他總是帶她去吃好吃的玩有趣的，他們很開心。也正是因為年輕太開心，他們完全沒法交流內心深處的煎熬痛苦。當趙穆十七歲遇到二十三歲溫柔成熟的黃肅，他了解她的家庭，照顧到她自己都不知道的敏感處，像趙珩一樣保護她的畫冊，她漸漸愛上了他。
至今，趙穆都覺得自己愛黃肅，尤其在趙珩意外去世，黃肅一直幫忙料理後事，照顧着他們一家人之後，她更渴望和他在一起分擔着生活裏的種種意外痛苦，當然還有幸福和堅持。
趙穆高三那年就向黃肅表白過，但被拒絕了，黃肅告訴她有喜歡的人，而且會喜歡那個人一輩子。趙穆當時被黃肅堅毅的決心折服了，傻傻說了一句：“那我也喜歡你一輩子。”
黃肅被逗笑，伸手摸了摸趙穆的腦袋沒再說什麽，擡起頭注視着遠處走來的趙珩。趙珩手上拿着一杯奶茶，他走近遞給趙穆後，擡手一巴掌拍在她的後腦勺說道：“你竟然真的敢在學校裏談戀愛，哥越想越氣。”
“哎呦，已經分手了啦。”趙穆鼓了鼓腮幫，擡手捂了捂後腦勺笑道，她利索打開奶茶喝起來。
“腦子放清楚點，你已經高三了，好好學習比什麽都重要。現在學校裏和你差不多大的男生都乳臭未幹，沒一個靠得住，大學在哪以後在哪都不知道。長得再帥都沒有用，別被騙了。”趙珩說道。
“知道啦，他以後肯定會出國讀書，我們遲早得分開。”趙穆對趙珩翻白眼，側過頭對黃肅笑盈盈。
趙珩還是放心不下，他扯過趙穆讓她轉過來看着自己，一字一頓問她：“他有沒有對你做出格的事？”而問這話的時候，他嚴肅得紅了臉。
“什麽出格的事？”趙穆一下沒有反應過來，奇怪望着趙珩。
一旁的黃肅看到趙珩難得吃癟忍不住笑了。趙珩越發尴尬清了清嗓子，放開了趙穆，自己找臺階下說道：“算了，沒什麽。”
而趙穆總算回味過來趙珩的意思，她開始惱羞成怒，擡手打趙珩，氣道：“哥！你怎麽可以這麽想我？我又不是沒腦子！”她很惱趙珩當着黃肅的面讓她難堪。
趙珩挨着趙穆的打，卻笑得很舒暢。一旁的黃肅單手撐着下巴，溫柔笑看兩兄妹玩鬧。
回家的路上，天空下起了一場新雨。趙穆打開雨刮，等紅燈的時候，她趴在方向盤上看雨滴紛紛落在擋風玻璃上，她笑和後排的趙平遙說道：“遙遙，你猜猜看，有多少顆雨滴上周已經下過？”
趙平遙認真聽了聽雨，肯定回答道：“一百顆。”
趙穆笑出聲，她覺得有時候養孩子很快樂，都是美的靈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