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霧(1)

林期拍的照片洗出來了,本來說好要送給趙穆母女的照片,臨要送,他有些猶豫。林期考慮的是趙穆的丈夫會不會介意這事,畢竟他還專門買了相框把照片裱起來了。林期想到這事的時候,他不得不承認從再遇見趙穆,給她拔牙的那天起,他心裏就有鬼。但他不能這麽有鬼,想着有夫之婦違背他的道德觀。

于是,送照片前,林期又發信息問了趙穆一次:“你和瑤瑤的照片洗出來了,方便送給你嗎?”

趙穆今天正完成了畫稿,準備出去買個畫框先将畫裱起來,以免運輸途中畫稿受損。她出門的時候,看到林期的信息,便回複道:“我女兒是遙遙哈,趙平遙。照片你帶到醫院了嗎?我今天剛好有空,可以路過去拿,不用麻煩你送。”

“遙遙很好聽。沒帶,在我家裏。”林期逐一回複趙穆的話,莫名有些喜悅感。

但下一條信息,趙穆說“那改天”,林期變得有些郁悶,他看了看預約情況,扯了謊:“我剛好要回家一趟,順便把照片帶來,你一會過來拿吧。”

趙穆不疑有他,回複了一個字“好”。

林期則趕忙脫下大褂,往回家趕。等趙穆買完畫框到牙科醫院的時候,林期也剛從家裏趕回來,他們在停車場遇到。

趙穆笑和林期打招呼,她覺得時間真是很巧。而林期一路踩油門好不容易趕到,此刻看到趙穆的笑,他忽然有些氣餒無奈,因為想起了她的“沒心沒肺”,或者用現在流行的話說就是“直”,直到單純。林期想起從前趙穆對他總是說什麽信什麽,有時候他只是開玩笑逗她,想引起她的關注,她也不懂。但有時候她又太認真。他們談戀愛的時候,林期也還是個學生,但他經常給趙穆送東西,大到手機小到發卡,她曾問過他:“你為什麽有這麽多零花錢?”

林期當時玩笑說:“我家有錢呗。”

趙穆便信了,羨慕說:“你家裏好寵你。”而實際情況是林期父親對他要求很高,嚴格控制他的零花錢,他想要錢和自由都是靠成績去換的,他給趙穆的很多東西也是他從自己身上縮減下來的:他少買一張 CD,少玩一次游戲,少睡半小時。

給照片不過一瞬間的事情,林期遞過去,趙穆就接過,她認真看了會笑道:“你拍得真好,謝謝你。”

“你們喜歡就好。”林期說道。

趙穆笑着又道了一次謝,然後她便和林期道別:“不打擾你工作了。”

“你上次說你自己沒有上班,就是在家接畫稿嗎?”林期問道。

“對,”趙穆點頭,她見林期蠻感興趣的樣子,笑了笑拉生意問道,“你要找我畫畫嗎?”

林期順勢問道:“先讓我看看你的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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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穆聞言打開手機,調出手稿照片讓林期看,她一邊翻着照片展示一邊給林期介紹自己接稿的價格和時間,以及她能配合到的要求。

“這是我今天剛完成準備給客戶寄的畫,像這種他們是發照片給我畫的,原照片是這樣的,背景和人物我會做些創作……這個客人我不是第一次幫他們畫了,他們之前結婚照也讓我畫過,現在他們都有雙胞胎寶寶了,好幸福。”趙穆笑說道。

林期低着頭看看畫看看趙穆,她彎着眼睛笑的樣子和從前沒有一點變。停車場裏的陽光過于燦爛,林期擡手遮了遮手機屏幕上的光,揚了揚嘴角問道:“我找你畫,你會給我打折嗎?”

趙穆擡起頭說道:“不打折,對誰都不打折,很難畫的。如果你覺得我畫的不值這個價錢,那你要考慮清楚要不要找我畫,在我這沒有打折一說。”

林期見趙穆又認真起來,他擡眉說道:“我開玩笑的,你畫得很好。”

對此,趙穆笑說道:“不管你是不是開玩笑,我得把實際情況告訴你。說不定你哪天真的想找我畫呢?”說着,她收起了手機。

“也是。”林期擡起頭,瞥了眼趙穆,目光落在她白淨的臉頰上,說了一句,“你女兒跟你蠻像的。”

“嗯,他們都說她的臉和我一樣又扁又圓。”趙穆點頭。

“你老公是什麽職業?”林期問道,好像在随意閑聊,但他的目光落在了趙穆的眼睛裏,難掩他對這事的好奇。

趙穆看着林期沒有馬上回答,她在想要怎麽說明白這件事情,每一次向別人提起趙珩的不幸都會讓她很難受。

“是什麽保密職業嗎?”林期以為趙穆不願意說,笑了聲緩解自己的尴尬。

“不是……”

趙穆正欲說什麽,林期的手機響了,護士給他打電話催他回來:“下午預約看牙的病人已經到了哦,林醫生。”

“我已經到醫院,馬上上去。”林期說道。

聊天中止,趙穆在林期挂了電話之後和他道別,她再一次謝過林期,轉身往車邊走。林期還站在原地,見她上車之後,他才轉身離開。

趙穆回到家,看到劉曉琴靠在沙發上睡着了,陽臺的門開了一條縫,趙平遙的鴨子從縫裏鑽出來在客廳裏閑晃。趙穆放下包,輕手輕腳抓住了鴨子把它送回陽臺窩裏,鴨子則對着她開始“嘎嘎”叫。她見鴨子可愛,掏出手機拍了幾張照片做素材。

“回來了?”劉曉琴被吵醒,看到趙穆蹲在陽臺上逗鴨子,她有些出神。

“嗯,媽,你睡醒了?”趙穆回過頭。

“我回房間睡。”劉曉琴站起身,意思是鴨子太吵了。

“你頭還疼嗎?”趙穆問道。

“老毛病了就不要問了,好不了也壞不到哪去。”劉曉琴說着話進了房間關上門。

趙穆看着關上的房門,慢慢轉回頭,她伸手摸了摸鴨子的腦袋,想起她外婆在她小時候和她說過的話:“你媽要不是為了生你,她不會這麽辛苦,她肯定早就是高級教師。”

趙穆今年一直在打算買房搬出去,這兩三年她之所以在家住,一個原因是她沒有房子;另一個原因就是家裏遭遇變故,經濟條件有限,而他們一家人這段時間也需要互相取暖,趙平遙更需要一個家。

在趙珩沒出事前,趙穆畢業後計劃留在省城,劉曉琴沒有表示支持或者反對,只是偶爾問趙珩她沒有男朋友,讓趙珩督促她早點找對象結婚。而趙珩出事後,趙穆打算養趙平遙,連趙張賢都考慮到趙穆帶着孩子以後會難找對象,勸過她慎重考慮;劉曉琴卻說有了趙平遙之後,趙穆就有孩子了,那她嫁不嫁人便無所謂了,好像女人結婚就是為了生孩子;她還說趙穆做的決定都是個人選擇,打算冷眼旁觀。雖然的确是趙穆自己選的,且心甘情願,但她有時候還是會想劉曉琴的确只愛哥哥趙珩,她這個女兒對她來說可有可無。

趙穆想搬出去是想獨立帶趙平遙,減輕父母的負擔;當然她也是想遠離些劉曉琴,畢竟她在她身上感受到的都是她對她的不愛,她不想勉強住在一起。

關上陽臺門,趙穆洗了手回到工作間繼續工作。為了買房,她這一兩年接很多種單子,大大小小包括頭像定制,保證一個月收入要在五位數,偶爾她也接一些小的商業設計稿。

趙穆的工作間是由趙珩以前的房間改的,她添置了書桌。她在桌上擺滿了繪畫用具,電腦數位板;工具架上擺滿了顏料,畫架立在一邊。趙珩原本沒有書櫃,她還多買了一個書架放書,擺放她的一些手辦,她只用了他半個房間。而就這麽小小的半間房,就是趙穆真正安身栖息的地方了。

劉曉琴睡完午覺,頭疼沒有緩解,她就出門坐車去市中醫院看醫生抓藥。她在醫院排隊候診的時候遇到了一個和她年紀相仿的婦女,對方認識她,她卻記不起她。而對方雖然和她差不多年紀,還年長三四歲,但看上去比她年輕許多,體态優雅。

婦女是一眼認出劉曉琴,上前笑問道:“你是不是劉老師?”

劉曉琴打量婦女,她不認為自己教過這麽大齡的學生,是以點點頭有些不解。

“劉老師,你肯定不記得我了,我兒子以前是你的學生呀,名字叫周清。你應該還記得他吧?他當時是你的得意門生。”婦女笑向劉曉琴伸出手,說道,“我是周清的媽媽,張躍蘭。”

劉曉琴聞言立馬記起了周清,在她當老師任教初中的生涯裏,有不少優秀的學生,周清則是最出色的一位。她當時是周清的班主任,教的是數學,而周清最好的學科就是數學,他是她教職生涯裏帶的最後一個參加數學競賽的學生,也只有他獲得了全國數學競賽第一名。那年他才十三歲,上初一。劉曉琴只教了周清一年,也是那一年她差點評上了高級職稱,卻因為懷了二胎被人舉報出局,被迫放棄了教職生涯。

往事在劉曉琴眼前浮現,她想起自己曾經的榮譽,心裏一直壓抑着的悲傷越發沉痛。

張躍蘭看到劉曉琴臉色不太好,忙扶了扶她,适時診室裏叫到了她的號,她便把號讓給了劉曉琴,扶她先看醫生。

這天,張躍蘭很熱心幫了劉曉琴,還特意送她回家。

劉曉琴坐上張躍蘭的車,那是輛紅色的保時捷帕拉梅拉,前面有司機開着車。張躍蘭笑随和同劉曉琴拉家常,她一直在說自己兒子周清,在她口中周清是個事業家庭都圓滿的成功人士。不過劉曉琴看看張躍蘭的狀态和她的穿着打扮,也能知道她的确有兒女的福氣。所以當張躍蘭問到她子女的情況的時候,她有些凝噎。

“劉老師你這麽優秀,教育出來的孩子一定也很優秀。我那時候聽說你有個兒子,是嗎?現在從事什麽工作?”張躍蘭笑問道。

“還有個女兒。”劉曉琴避開兒子的話題,低聲說道。

“哎呀,那真是好啊,我到現在都還很後悔就只有周清一個兒子,很想要個女兒呢!可惜不可能了。周清那兩口子又給我生了一個孫子,我現在就盼着他們能生個二胎,生個孫女給我。我可稀罕女孩了。但他們現在年輕人都不願意二胎,又不是生養不起,你說擱我們那個年代想生都不能生啊。”張躍蘭很能聊,興致勃勃像個少女。

劉曉琴笑了笑沒有接話。張躍蘭以為她還頭疼不舒服,便也沒有再多說,壓抑着自己好奇心和聊天欲望。臨下車的時候,張躍蘭和劉曉琴交換了聯系方式,她說:“以後有空約你喝茶,劉老師。”

劉曉琴客套笑了笑,道謝後離開。回去的路上,她看到人來人往,內心卻像空了一樣,無盡的悲傷湧出,讓她感到一種與世隔絕的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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