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霧(4)

下午,黃肅陪趙穆帶趙平遙去上輪滑課,地點在一個公園裏。等待期間,趙穆拿着速寫本在畫畫,黃肅則在看手機,兩人很像一對夫妻。

趙穆畫了一幅黃肅低頭看手機的小像,她遞給黃肅看,笑問道:“你看我畫得像你嗎,黃肅哥?”

黃肅擡頭看了眼畫,笑道:“你畫得當然像我,穆穆。”

“我閉着眼睛畫都能像你。”趙穆說道。

黃肅聞言望着趙穆,笑笑沒有搭話。

趙穆沒介意,低下頭繼續畫畫,她知道黃肅依舊在拒絕她,她也知道黃肅經常的陪伴只是因為趙平遙,不是因為她。黃肅是個很重情也很寡情的人,他看似溫柔其實內心很封閉。

趙穆第一次見到黃肅是在她高二的秋天,在醫院裏。劉曉琴因為胃病住院,趙穆放學後去醫院探望,在病房門口看到黃肅和趙珩在說話。趙珩當時低着頭,神情有些沮喪,那段時間他正在創業壓力非常大,經常失眠。黃肅擡手沉穩拍了拍趙珩的肩膀和他說:“不管怎麽樣,我都會幫你。”

趙珩比黃肅高大不少,但相對瘦弱的黃肅卻像一座山能讓那時候脆弱的趙珩依賴。趙穆看到一向好強的哥哥點點頭,顫聲說謝謝。黃肅則一言不發擡手用力握住了趙珩的手。

趙穆和黃肅真正接觸也是在那天,在醫院裏。大家在陪劉曉琴聊天,無意聊起了趙穆以後的規劃,趙張賢和趙珩都再次建議趙穆優先考慮省內的大學。趙穆點點頭表示會考慮。

當時聊天氣氛挺好,劉曉琴因為趙珩的陪伴,甚至面帶微笑望着趙穆。所以,趙穆想起林期提的出國留學的事情,便試探問劉曉琴:“媽,我以後出國去留學,怎麽樣?”

劉曉琴聞言臉色驟然變差,她眼神嚴厲看着趙穆,沒開口就有些吓到她。

“出國留學好啊,你想去哪個國家?哥支持你。”趙珩笑說道,他仿佛沒看懂劉曉琴的态度。

“還,還沒想好。”趙穆笑了笑。

劉曉琴這時開口了,嚴肅對趙珩說道:“你拿什麽支持你妹出國讀書?不要給她有的沒的希望。你也老大不小了,後面賺來的錢該為你自己成家做打算了,供你妹上完高中,就差不多了。一個女孩子讀那麽多書有什麽用?大學能考上她就考,考不上,誰也幫不了她。”

“那不行,我要供她讀書到膩為止。”趙珩笑打诨。

劉曉琴則看向了趙穆,說道:“你想出國就自己想辦法,你哥可以賺錢你也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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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穆沒做聲,她不想尴尬坐着站起身,拿了黃肅送來的水果去洗。醫院走廊盡頭有公共洗手間,男女廁外面有水池,趙穆一邊洗着櫻桃一邊忍不住嘆了口氣。有人走到她旁邊開水洗手,趙穆擡頭看了眼發現是黃肅,她沖他笑了笑算是打招呼。

黃肅也對她微微一笑,問道:“你有在哭嗎?”

“啊?為什麽哭?”趙穆有些懵,随即她在黃肅溫柔的目光注視下忍不住又嘆了口氣,笑道,“我習慣了,我媽就是這樣的人。”

黃肅笑而不語,慢條斯理洗完手之後,轉過身向着趙穆說道:“其實換個角度想,你媽是為了你好,沒有希望就沒有失望,凡事都靠自己對一個女孩來說很重要,雖然有點殘忍。”

“我也不知道該怎麽說,反正她的話,我想聽的時候聽一些,不想聽就不聽了。我哥教我的。”趙穆低頭繼續洗着櫻桃笑說道。

“你哥是真的很疼愛你。”黃肅微笑說道。

“你是我哥最好的朋友嗎?他以前的朋友都不是像你這樣的。”趙穆擡起臉好奇問黃肅。

“嗯,他是我最好的朋友,我是不是他最好的朋友那就不清楚了。”黃肅依舊面帶微笑,“他其他朋友都怎麽樣的?”

“很多很難說,但他們都不像你這麽,”趙穆想了想,努力形容道,“細心吧。他們都看不出別人不開心了。”

“我希望你開心,你開心你哥就會開心,你對他來說很重要。”黃肅說道。

趙穆沒料到黃肅會說這樣的話,他輕言細語,舉止優雅,是她從未見過的那種溫柔可靠。她對他第一印象很深刻,她洗好櫻桃跟着他一起回病房,在路上她莫名其妙紅了臉。慢慢地,他們接觸越來越多,趙穆開始把很多事情告訴他,甚至她在談戀愛的事情也告訴了他。黃肅總是耐心聽她說話,給她意見鼓勵她,對于她戀愛的事,他還給她祝福。

但現在,他越是對她好越讓她感到,他們之間的關系似乎永遠要停滞不前。

黃肅的手機裏有個露營俱樂部的群,他和趙珩都是戶外運動愛好者,之前他們每個月都會抽時間去爬山露營。兩人都是這個露營俱樂部裏的會員,日常大家會組織一起去露營或者分享新的露營基地。

趙珩生前很大的願望就是陪着女兒一起健康成長,他認為戶外運動對孩子的身心成長很重要,黃肅記在心裏。黃肅知道趙珩另一個願望就是妹妹趙穆一生平安快樂,他也記在心裏,因此他更無法回應趙穆的心意。

黃肅察覺到身旁的趙穆有些低落,他想了想遞過手機給她看,笑道:“穆穆,我們下周末帶遙遙去露營吧。小陳他們幾個攢了個局,就在近周邊,我看風景不錯,設施也齊全。估計下周末天氣會不錯,帶遙遙去玩玩,你也可以去寫生。”

“好啊。我好久沒有去寫生了。”趙穆立馬高興起來。

黃肅颔首微微笑着。

林期的周末養狗見朋友,他回來溫城後,有不少朋友局。周日晚上他見了一個高中同學,這個同學叫陳平安,現在是個健身教練,自己開了一個健身工作室。林期回來後在健身房重逢了他,兩人周末還約了其他幾個老同學聚了餐。

在席間,大家聊了近況和以前的一些事情,畢業後就在溫城工作生活的人,基本上都結婚有兒有女了。沒結婚的像陳平安也有穩定交往準備結婚的對象,林期在他們當中像個異類。

陳平安笑話林期是男神當久了下不了臺階,為了讓他沾點人氣,他約林期下個周末去露營,他還想拉林期進俱樂部。林期覺得沒什麽不好,他回來也需要拓寬下交際圈,便答應了一起去露營,但進俱樂部的事情,他要考慮下。

這晚林期回到家,陳平安就給他發來下周去露營的一些事宜。陳平安直接截圖了他們露營俱樂部的群聊消息,其中對林期有用的就是一條露營通告,其他都是群裏的人在報名閑聊。林期大概看了下,有個群聊名字叫黃肅的人報了名,陳平安問他這次是不是帶家屬,黃肅回答是。

陳平安接着回複:我好久沒看到遙遙了,這次帶她去抓魚。

黃肅回複:她一定很高興。

林期看到“遙遙”兩個字想到了趙平遙,但他沒有多想,退出圖片問陳平安:“其他人帶孩子去,我如果帶狗去,會不會有人介意?一只金毛,很溫順。”

“不介意,我們都自己管好自己的事就可以,之前也有人帶狗。”陳平安回複。

林期放了心,着手準備下周末去露營的事情。

新的一周,張躍萍到市區探望林期,她約了時間到他家裏給他做晚飯。母子兩吃飯的時候,張躍萍開始和林期談心,委婉說起了上個周末見過楊依容的事情。

“媽覺得挺好的一個女孩,你是哪裏不喜歡?”張躍萍柔聲笑問道。

“是挺好的女孩,我沒有說她不好。”林期說道。

“那你為什麽不喜歡她?人和人之間是要相處的,你不能一點機會都不給人家。”

“您就當我純粹反感相親這事好了。”林期無害笑道。

“你這麽說太傷人了,好像人女孩真的得罪了你似得,”張躍萍沒好氣道,“因為相親認識就否定別人。”

“您非要追問不喜歡的理由,我也沒辦法。”林期面上依舊笑着。

“媽在很嚴肅和你談這件事情,給別人一個機會,也給你自己一個機會。”張躍萍板起臉,說道,“我前兩天問你哥了,才聽說了你初中高中早戀的事,真是不讓你談戀愛你偷着談,到了該談的年紀不肯談。”

“哥幹嘛把這些陳年舊事翻出來?”林期好笑道。

“你別怪你哥,是我問他的,我怕你有什麽心理問題,不會談戀愛。”張躍萍幹脆攤牌。在張躍萍的記憶裏,林期這個兒子很少給她惹麻煩,他讀書時期經常會有女生打電話來家裏找他,借着問學習的名義追他,他也會收到過很多情書,連老師都會開玩笑說追林期的女孩很多。但林期似乎很知道自己該做什麽,讓張躍萍一直以為他沒談戀愛。以前張躍萍覺得兒子很省心,現在怕他有問題,結果他只是瞞得滴水不漏。

“您今天來搞笑的?”林期被打敗,笑嘆了口氣。

張躍萍看着林期,不由流露出發愁的神态,說道:“你還覺得媽在搞笑,我是真的擔心你。你是不是有喜歡的女孩?如果是,你就帶回來,不管什麽樣的女孩,只要你喜歡,媽都能接受。”

“嗯,您放心,如果有,我一定會帶回來。”林期笑道。

張躍萍知道從林期那套不出什麽話來,想了想又說道:“你這個周末回家嗎?你爸都念了好幾次,叫你回家吃飯。”

“在醫院裏也都有遇到爸,偶爾也一起吃飯,沒聽他提起叫我回去吃飯。”林期笑道。

“那媽叫你行了吧?就你們父子倆好,都不考慮我的感受。”張躍萍被揭穿沒好氣道。

“這個周末我已經約了朋友去露營,下周吧。”林期說道。

“都是和朋友一起玩,叫依容一起吧,反正都是玩,你們都是年輕人。”張躍萍提議道。

“我也第一次去,朋友那邊人數有限,以後有機會再說吧。”林期學聰明了,不再正面直接拒絕,免得張躍萍沒完沒了。

“這樣啊,那算了……”張躍萍若有所思,“你們去哪露營?”

“南縣那邊。”林期說了個大概方向。

“噢,開車去那邊要一兩個小時吧,那裏都是山。”張躍萍點點頭表示了解。

林期也點頭。

周六一早,林期開車帶着金毛狗 Lucky 去露營,他到達營地的時候,陳平安一行人,三輛車已經抵達在卸露營行李,有男有女有小孩。

林期停好車和大家打了招呼,也到後備箱卸行李。同時他打開後座的門讓 Lucky 下車。Lucky 躍下車就好奇轉悠起來,大家看到它都熱鬧興奮起來,有人停下手裏的活拉着小孩過去看,Lukcy 開始撒歡跑到了營地中心去。

林期笑看了眼,搬下行李,關上後備箱。這時一輛越野車剛抵達,停進了旁邊車位。駕駛座下來一個男人,他關上駕駛座的門,拉開後座的門,一聲清脆高興的女孩聲随之傳來:“媽媽!有狗!”

“哎,真的哎!”另一側後座的門也被推開,傳來女人同樣驚喜的聲音。

“快!媽媽!我要去看狗!”女孩嚷起來。接着是男人和女人的笑聲。

林期擡起頭看了眼,便忘了拿行李,站在原地愣住神。他看到隔壁那輛車光線特別通透,男人笑從兒童座椅上抱下孩子,車裏的女人提醒他給孩子穿鞋,探過身遞過鞋。男人接過鞋子,囑咐女人不要拿行李,他說:“你帶遙遙去玩吧,我來慢慢搬。”

“嗯,那你記得幫我把畫板也拿下來。”趙穆說道。

“好。”黃肅帶上了一側的門,他把趙平遙抱到一邊穿鞋子。

趙穆整理好也下了車,她看到隔壁停着一輛黑色大攬勝,莫名有些眼熟,下一秒她看到林期站在車邊。趙穆驚訝了片刻,随即她笑道:“好巧。”

林期回神也笑了笑,但他的笑容不是真心的,因為在看清車上是趙穆一家的瞬間,他很清楚感受到自己在心痛。很多年以前,他曾設想過這是他和趙穆的未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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