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閃（5）
趙穆接起語音，喂了一聲。那頭沉默以對。
“楊依容？有什麽事嗎？”趙穆便又問了一句。
“趙穆，對不起。”楊依容終于沒頭沒腦說了一句。
“對不起什麽？”趙穆不解。
“以前的事情對不起，我以前很不懂事，做了些不好的事情。”楊依容低聲說道。
“呃…”趙穆有些尴尬，說道，“其實沒必要道歉，很久前的事情了，過去就算了。”
“我們還可以做朋友嗎？”楊依容問道。
趙穆感到不自在了，她說：“我和你的生活完全不一樣，就這樣挺好的，不可能回到高中那會了。”
“嗯，理解。”楊依容低聲說道，“我一直知道你是最好的朋友，你不會耍心機，待人真誠。我以前很嫉妒你。”
趙穆聞言不再開口，她發現有些感情破裂了就很難修複，不管對方以什麽樣的姿态出現，雙方都會很尴尬。
“我是不是說這些太突然了？”楊依容語氣有些自嘲。
“是的，我不知道你為什麽忽然說這些。真的沒有必要說這些。”
楊依容前段時間都處在一種“裂變”的狀态，她想這樣的形容可能不準确，但對她來說感受就是這樣。她從小到大都算順利，自恃清高，忽然有一天在網上發表了一些言論遭受到攻擊，有些攻擊正好拆穿她的虛僞；有些攻擊無中生有；有些攻擊則不堪入目。她原本知道自己做錯了什麽，後面迷茫自己到底做錯了什麽要經受這些攻擊，她開始改變對這個世界的看法，她發現世界一點不像她以前感知到的那麽美好，她也完全沒有什麽能力和素質去承受不好的事情。她痛苦地發現自己以前不知道在驕傲個什麽勁，她曾經一度認為自己的人生很好，她就是那個應該得到幸福的人。現在才知道，每個人都一樣，沒有人天生可以得到幸福。
楊依容在遭受網絡暴力的時候，不知道該如何和身邊的同事或者家人說，因為她覺得很丢臉，她的驕傲讓她感到讓這種事情發生在自己身上不應該，她開不了口向任何人尋求幫助。這時候她想起了趙穆。經歷着痛苦的楊依容回頭再想想趙穆，她嫉妒不起來了，她開始能體會到趙穆家庭條件不好的難處，體會到趙穆選擇養孩子的不易，明白到趙穆樂觀的心性是她難以企及的。她開始有點懷念那時候她們做朋友的時候，她可以很信任趙穆，而趙穆總是無條件幫助她。趙穆分明是個非常好的朋友，擁有這樣的朋友對她來說就是種幸運，但是她很傻，不懂得珍惜，不懂珍惜別人美好品行帶來的安全感。
楊依容為什麽給趙穆打了這通語音，因為她就是想真實感受下堅強的存在，這就是走出去的榜樣。她渴望像趙穆一樣勇敢，那她就不會放棄正視自我，慢慢變好。
“趙穆，我以前之所以嫉妒你，是因為我喜歡林期學長。”楊依容咬咬唇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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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林期很好，那時候很多人都喜歡他，很正常。”趙穆感到楊依容的情緒有些奇怪，莫名而起的恻隐之心提醒她要耐心些。
“我曾經不明白為什麽是你？那麽多人裏，為什麽偏偏幸運的人是你？”楊依容長長嘆了口氣。她在和趙穆通話前覺得分秒難熬，網絡是虛拟的，卻像無形的網拖住了她的真實生活和情緒，讓她無法快樂起來。但和趙穆聊出心裏話之後，她開始漸漸感到能将網絡慢慢割離，她又是個真實的正常人了，不用再害怕網絡裏那些連模樣都沒有的人。
“那你想和我換人生嗎？”趙穆笑了笑。
楊依容嫉妒歸嫉妒，羨慕也羨慕，但沒想過真的去過趙穆一樣的人生，她被問得發怔。
“你的生活和機遇比我好很多，楊依容。”趙穆再次笑了，略帶無奈。
楊依容這時才真正意識到她并不想過趙穆的生活，她有很好的生活和人生，偏困于一處很多年。
“我現在能理解為什麽林期學長喜歡你。”楊依容說道，難過得有些想哭，卻感到從未有過的明朗。
趙穆沒接話，她低頭看了看手裏的畫筆，還有手上沾上的顏料。
一陣沉默之後，楊依容又說了句謝謝，趙穆則道：“沒什麽好謝的。如果你心情不好就看看電影或者書，我可以給你推薦一些。”
“好，你發給我。”楊依容忽然有些開心。
“嗯，挂了之後我就發給你。”趙穆平和說道。
“那挂了，晚安。”
“好，晚安。”趙穆先挂斷了，之後她給楊依容發了推薦，《遠山戀人》和電影《海蒂和爺爺》。
楊依容連夜下單買了書，在網上下載了電影。看電影的時候，她很認真，雖然腦海裏，依舊時不時會跳出她自己之前在網上發趙穆私事的蠢樣子，會有瞬間難堪消極，但她覺得真的比前段時間的抑郁感好多了。
趙穆挂了電話之後，心情奇妙，她從來沒有想過楊依容會就以前的事情和她道歉，因為在她心裏過去的事情就沒有對錯了。她只記得高一軍訓第一次見到楊依容時，楊依容給她分享防曬霜。楊依容當時和趙穆說你那麽白，曬黑了多可惜，那時候趙穆覺得她真的挺好的。而趙穆也完全沒有想到驕傲的楊依容以前暗戀過林期。
趙穆以前和林期談戀愛是個秘密，她身邊的同學朋友除了楊依容再沒有其他人知道。趙穆有時候會聽身邊的同學談論起林期，說着誰誰暗戀林期的事情，少女之間的說笑。他們都說林期遙不可及，不僅僅是因為隔了一個年級，教室離得遠，還有他的性格看上去很高傲，于是很多人說着暗戀喜歡，卻幾乎沒有人敢真的去追。趙穆那時候聽大家讨論到林期的時候，都很少說話，甚至左耳進右耳出，當時她只是保守秘密，現在想想那時候那麽多人喜歡林期，她卻從來沒有不安過，是因為林期給了她很多安全感。
他們的感情是趙穆先提出交往開了頭，但後來都是林期在主動，他經常和她表白他喜歡她，緊緊拉着她往前走。他雖然有些小脾氣，會擺架子，但總是她一哄就好了。他講究幹淨，她從畫室裏出來，偶爾帶了點顏料或者鉛筆灰不小心蹭在他的衣服上，他會假意不滿說：“給我看看你的手哪裏沒洗幹淨。”當趙穆把手伸過去，他卻在握住她的手之後，只是笑問：“畫畫累不累？”
趙穆想她重新喜歡上林期了，她在意林期的想法，原本想打的電話變成了一條信息：“林期，黃肅哥明天來我家是為了看遙遙。前段時間遙遙一直吃外賣，所以我們會在家吃晚飯，你有時間的話，也一起來吧。”
第二天是新的周一，黃肅提早下班來赴約，趙穆正接完趙平遙，他們在小區門口遇到。趙平遙看到黃肅就飛奔過去跳到他懷抱裏，咯咯笑道：“黃叔叔！我好久沒有見到你了！”
黃肅開心抱起趙平遙，感覺她輕了些，笑對趙穆說道：“你們兩個好像都瘦了。”
“遙遙的确瘦了，她這段時間都吃得不多。”趙穆笑道。
“你媽怎麽樣？”黃肅看到趙穆手上提着不少菜，伸手想幫忙。
趙穆搖搖頭，笑說道：“我媽恢複得挺好的，很快能出院了。我自己提就可以，你已經抱着遙遙了。”
“你怎麽買這麽多菜？我們就三個人。”黃肅問道。
保安給臉熟的趙穆開了門，她往前先走進小區，回頭笑道：“一部分留在明天，我不想每天都去買菜。而且晚上林期也要來吃飯，是四個人，就多準備一些。”
“林期也要來？”黃肅頓住腳步，停在門禁內。
“嗯，人多好吃飯。”趙穆微笑，有些奇怪看着黃肅道，“黃肅哥，你再不過來，門要關上了。”
黃肅回神，皺了皺眉走進小區。
趙穆察覺到黃肅對林期的排斥，她這時發現兩人之間有些異常，因為林期提起黃肅也有敵意。不過趙穆能理解林期的“敵意”，卻不知道黃肅為什麽對林期有意見，他們接觸得并不多，而且黃肅不是愛和人計較的人。于是，趙穆想到了一件事，試探問道：“黃肅哥，你和林期一起工作怎麽樣？”
“你怎麽知道我和他在工作上有接觸？”黃肅也在試探趙穆對林期的想法。
“偶爾聽林期說起過。”
“你和他最近經常見面嗎？你媽住院，他去省城了？”
“他剛好在省城辦事有來過兩次，不過沒有去到病房，有點不方便。”趙穆随意和黃肅聊着。
黃肅沒接話。趙平遙接了，她對黃肅說：“林叔叔給我買了依娜貝爾，你想看嗎，黃叔叔？”
黃肅笑了笑，問趙平遙：“遙遙，喜歡林叔叔嗎？”
“喜歡，但我最喜歡的還是你，黃叔叔。”趙平遙笑嘻嘻。
“謝謝，遙遙。”黃肅微微笑着。
趙穆側頭看了黃肅一眼，問道：“黃肅哥，你說有事情想和我聊聊，不會和林期有關吧？”
“我不知道你今天會叫他來。”黃肅眉宇裏閃過冷峻。
趙穆愣了愣，問道：“你們之間發生什麽事了？”
黃肅看了眼歪着頭同樣認真打看他的趙平遙，停頓了片刻，說道：“沒什麽，一點小事而已。”
趙穆狐疑：“如果你們不方便見面，我可以讓林期先不要來，他也還沒有下班。”
“沒事，有些話當面說清楚也好。”黃肅說道，神色嚴肅。
趙穆略感不安，颦眉說道：“黃肅哥，不管什麽事，在林期來之前，你先和我說吧。”
黃肅微微颔首。
趙平遙感受到大人之間微妙的氣氛，她擡手捧住黃肅的臉，問道：“黃叔叔，你要和媽媽說什麽？”
“沒什麽，這件事暫時還不需要遙遙幫忙。”黃肅微笑耐心回答趙平遙。
“那有什麽需要我幫忙的地方，你和媽媽都要告訴我噢。”趙平遙認真說道。
趙穆回頭笑道：“一會到家，你幫媽媽疊衣服。”
趙平遙高興一口答應。
回到家，趙穆把陽臺上的衣服收下來放在沙發上讓趙平遙慢慢疊，然後她喊黃肅到廚房幫忙打下手。
廚房裏已經炖着山藥排骨湯，趙穆揭開砂鍋蓋子看了看，熱氣和香氣撲面而來。她輕輕攪動了下鍋底，之後蓋回鍋蓋笑問黃肅：“黃肅哥，你要不要先嘗一碗湯？”
“不用了，穆穆。”黃肅笑了笑，他打開冰箱幫趙穆做食材歸置。
趙穆開始認真洗菜，并沒有先開口追問林期的事。
廚房裏安靜了片刻，黃肅先開了口，他開門見山問道：“穆穆，你和林期會複合嗎？”
趙穆想了想，誠實說道：“有機會的話，我希望可以。”
黃肅手裏正拿着一小袋紅豔豔的小米辣，一時不知道擺哪裏合适，猶豫了會，他把辣椒和一個包菜放在一起，說道：“你覺得他喜歡你嗎？”
“嗯，他對遙遙也很關心。”趙穆回答。
黃肅聞言，開始把那天會議上發生的事情用一種陳述事實的口吻告訴了趙穆。說罷，他聽到趙穆關了水。于是，他也關上冰箱回頭看着趙穆。
“林期動手打了你？”趙穆愕然求證。
“我姑且當他是吃醋，但這也說明了他是個沖動偏激的人，他的性格會适合你嗎？”黃肅颔首，嚴肅說道：“因為吃醋就動手打人，這種喜歡是真的喜歡嗎？這樣的喜歡只會讓人難堪。”
趙穆一時說不出話來，她下意識想先避開黃肅的審視，深呼吸一口氣轉回身打開水繼續洗菜。
“穆穆，”黃肅走到趙穆身後，擡手輕輕搭在她的肩膀上安慰拍了拍，說道，“你和林期曾經交往過，到後來性格不合分手，雖然經過很多年，每個人多少都會成長，但一個人的性格和本質很難改變。”
“以前分手，我也有不對的地方，有些事當時也沒有能力和林期溝通好。”趙穆側過臉看了眼黃肅，一念之間，她擡手利索關了水，似乎做出了選擇說道，“我很抱歉他打了你，黃肅哥，可能你們之間有什麽誤會。”
“再大的誤會也不應該在會議上動手，他太不成熟了。”黃肅凝眉，他能感到趙穆微妙的情感傾斜，他心裏有些不是滋味。而他忍着沒有把林期罵他同性戀惡心的話說給趙穆聽，因為他覺得太難聽也太卑劣了。趙穆光聽動手就很難受了，何況人格侮辱。黃肅沒有懷疑過是不是趙穆把他的隐私告訴了林期，他只認為林期把他當假想敵，用了卑劣的手段調查過他。
趙穆沉默了片刻，說道：“我想和他談談，黃肅哥。”
黃肅眼神深沉探究，但他說道：“我不會阻擾你，穆穆，我相信你有判斷力，會為你自己和遙遙做正确的選擇。”
趙穆則低下頭，複而擡起說道：“黃肅哥，你幫我看下遙遙疊好衣服沒有？現在離開飯還有時間，你可以帶她去樓下玩會輪滑，她最近都沒有練。”
黃肅明白趙穆想一個人待一會，他徐徐應聲：“好。”
黃肅離開後，趙穆在廚房裏繼續準備晚餐，她的心情很亂，有些類似那年得知趙珩出事時的感受。門鈴響起的時候，她放下手裏的活去開門。
而門外站着的林期剛做好心理準備，他告誡自己看到室內的黃肅要保持冷靜。可當他看到趙穆笑盈盈打開門，他對黃肅的厭惡更甚，他真的很難原諒欺騙趙穆感情的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