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番外(三)
夜空黯淡,不見星辰閃爍。連今日的風也弱的很,輕輕柔柔的像是在撓癢癢,久了倒覺得有些悶熱。
我們三人穿着漆黑的夜行衣,胸前背後貼着軟甲,領着一小隊士兵在草叢中伏首前進。
随着前進,視線中出現了零星火光,而後火光愈盛。
一個守衛打着哈欠,懶洋洋的,尚良福扔了個石頭,那人的注意力完全被吸引了,長茅豎起,用匈奴語示意身旁的守衛。在他前進時,郭旭将他一把拖進草叢裏,我一手刀劈下,那人霎時昏了過去。我點點頭,示意尚良福,待另個守衛察覺不對勁想要靠近時,尚良福跳出草叢。那人剛想喊叫,被我捂住了嘴,“唔”了一聲便倒下了。
我與尚良福換上守衛的衣服,前去燒糧草,而郭旭則帶着一隊士兵在門外把風。
愈加前進愈加覺得怪異,這諾大個敵營為何一個人也沒有。雖說時間是晚,可并不至于靜得連呼吸聲都沒有。
“糟了,我們中計了。”
尚良福剛要點火,卻聽見一陣乒乒乓乓的刀劍聲。
回首,一柄劍已經架在了脖子上。對面是個胡子拉碴的匈奴老頭,造型怪異的很。似乎在軍中極有威信,他一揮手,便上來兩個人把我們綁了起來。押入了一處破敗的屋子。
郭旭已經被綁好關在裏面了。
他一臉髒污,身上是斑駁的血跡。三人圍成一團,正當尚良福想要開口怒罵匈奴老賊時。
我撇了眼郭旭,淡淡地開口打斷尚良福,“郭旭,你背叛了我們。”
他一臉無辜,“你說什麽?”
尚良福同樣匪夷所思。
“這裏的一切顯然是事先安排好的,所以我們軍中一定有一個人知道這次計劃并同他們裏應外合。”
“那你為什麽覺得這個人是我。”他對我冷笑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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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門外的打鬥聲聽見了嗎?大福。”
突然被提到,大福一怔繼而點點頭。
“那為什麽他們不抓別人,卻只抓你呢?你身上髒污有血跡,但是卻沒有傷口,衣服也并無殘缺之處。我想你身上的血應當是門外死去的士兵的吧。”
他瞪大了眼睛,随後笑了起來,每個笑都透露着刺骨的冷意。
“怎麽會?我們這麽多年的兄弟。你說話啊,郭旭!”尚良福看着眼前的男人,眼底從震驚到失望,最後變成了難抑的憤怒。
郭旭站了起來,兩手一松,繩子輕輕松松地掉了下去。“不陪你們玩了,浪費時間。”眼中冷漠得讓人陌生。他推開門,在外面匈奴士兵的注視中走了出去。
我不知道究竟現在與過去,哪個才是他真正的樣子。
耳邊只剩下尚良福的怒罵聲,此起彼伏。
這才是人間,欲望與背叛從不缺席。
我閉上了眼。
這裏比冥間還要冷上幾分。
“大福。”我叫他一聲,他竟沒有反應。我用腿踢了踢他,他才不情不願地轉過身來。
“叫我幹嘛?”
看着他泛着水霧有些發紅的眼,我愣了愣,這家夥哭了?
“你別叫我!萬一你也是個叛徒,我的真心都付諸流水了。”他抹了抹眼。
我被氣笑了,“我是叛徒,我圖什麽呀?”
“那你說他圖什麽呀?”他哭起來一抽一抽,別說梨花帶雨讓人疼惜,他只給我一種想揍的沖動。
“行了,大老爺們害不害臊?你過來,我跟你說正事呢。”
他附耳過來。
“他綁着我們卻不把我們立刻殺掉,你說為什麽?這是個陷阱。我們是餌,你說魚是誰?”
“林少青。郭旭要害林少青。”
難得聰明一回,若是手不被綁着,我定要拍拍他的背,豎個大拇指給他。
“可是為什麽?”他一臉疑惑,肩膀又開始抽動,“他與老大認識的比我還早,可為何他要這樣做?”
“或許原因只有他自己才知曉。”
“現在的當務之急是逃出去,然後把一切告訴林少青。千萬不能讓林少青來到這裏。”
他鄭重地點了點頭。
趁守衛交接的時候,我眼神示意尚良福。
他點點頭,猛吸了一口氣,一個箭步飛沖至門前。體型的差異讓守衛立馬被撞得後退了幾步,刀脫手墜落。
好時機!我飛速地用刀割開了綁住手腕的繩索。
然後飛沖至尚良福前,給了對面的守衛一刀。
一刀斃命。
趕來換班的守衛目睹了這一畫面,剛想喊叫。
又是一刀,鮮血噴薄而出。
沒顧忌眼前的觸目驚心,我與尚良福将二人拖進木屋,将刀間的血擦了個幹淨。
這身衣裳到還派得到點用處。
我和尚良福低着頭,加快腳步。
“冥钰,我們…”
一陣馬蹄聲打斷了尚良福的說話,身旁的匈奴士兵,突然向着一個地方前去。
我知道來不及了。——林少青已經來了。
“走,大福。先去完成我們的任務。”
尚良福一愣,“不是要去告訴老大…”
他沒說完話便被我拽走了。“他人已經來了,現在告訴也沒有用了。還不如去相信他的實力。”我嘴角扯起一個笑,“還是你覺得你的老大,會輸?”
他脫開我的手,跟上我的腳步,“他才不會輸。”
匈奴老頭帶着把大刀,在士兵的簇擁中走向前來。
“林少将軍好久不見。”
林少青點點頭并沒有回應。
氣氛陷入了僵持狀态。那造型怪異的匈奴老頭瞟了眼林少青身後的軍隊,嘴角勾起個古怪的笑。然後對身旁的士兵說了句什麽,那士兵便離開了。
“林少将軍不要着急,很快你就能見到你那兩個好兄弟了。”
我與大福混在匈奴士兵中,注意到林少青微皺的眉毛。
他僅帶了一小隊人,仔細看的話會發現那些士兵都是在他手下訓練的。看來那幾個老頑固并沒有給他播人過來……我攥緊了拳頭。
突然跑出一個匈奴人對着那老頭耳語了一番,他迅速擡起頭。
黑色的煙氣直指往上冒,零星的火光到處飛竄。老頭氣沖沖地說了句我們聽不懂的話,不用想也知道,他大概是在罵人。随後趕緊排了只隊伍去救糧草。或許是知道這場勢在必得,救糧草的人肉眼能見的多。
這可是個好時機!那隊伍前腳剛離開,我便對尚良福說道,“上吧。”
輕輕的話音剛落,匈奴士兵群中便響起了刀劍的混亂聲音。
鮮血、汗水、嘶吼混為一團。他們大概也沒有想到,隊伍中還混着兩個“奸細”。
手起刀落,裏應外合。
林少青的嘴角勾出個酣暢淋漓的笑。
盡管人數不多,但雲國的将士個個剛猛,更別說是林少青手下的人。戰事愈發占了上風,那老頭從剛才的勝券在握,到如今,正狼狽地想要逃跑。卻被林少青抓住,一把劍冷冷地架在他脖子上,老頭一臉苦色。叽裏呱啦說些聽不懂的話,大概是在求饒。
“把活着的帶回去。”他放下劍,讓兩個士兵扣押着匈奴老頭離開。
“幹得漂亮!”我看着眼前差不多的戰場,向林少青的方向走去。
卻見他一怔,瞪大了雙眼,迅速朝我撲來。那個速度真的可以算的上是“撲”。
我不知道怎麽回事,卻見他愈發靠近時,烏黑的瞳孔裏映出的影子——那裏有一個呆住的我和我身後面目猙獰的黑影。是郭旭!
他為何要殺我,為何是我?
下一秒我卻明白了。
目标還是他——林少青。
林少青一把将我推開,胸膛直撞上郭旭手中的劍,鮮血滲出,不斷滲出……紅得觸目驚心。
郭旭的笑還未到嘴角,我手中的刀已經到達他的脖頸。
眼前,應聲栽倒兩個人……
他倒在血泊之中,汗水交織着血液,像一朵盛開在荊棘之中的花,遍體鱗傷,支離破碎。他的眼始終注視着遠方,仿佛那裏有光一樣,永遠不會黯淡。
我見過很多人甚至是神是鬼死在我的面前,我以為見多了,也就不會為之動容。可我錯了,身為冥王之子,我依舊看不破生死。我不該這樣,不該像現在這樣慌張,慌張地一次次嘗試被封住的法術,一次次地告訴自己你是冥王之子,你…可以救他的。
可我失敗了啊。
別人稱他少将軍,也終有稱他老将軍的時候,他可以摸着胡須大笑,可以收拾頑劣的孫兒,可以和心上的姑娘白頭到老。可是他等不到了啊。
記憶中的那個姑娘,也永遠也等不回她的新郎。
我撿拾起他懷中掉落的藥包。藥包被血染及,可藥草沒有,鮮綠的像是還活着一般…
三天後我才同大福啓程回雲京,天色灰蒙蒙的,空氣中浮着些乳白色的霧,山林蒼翠的青色被霧朦朦胧胧地遮擋,像是暗啞了一般,失去了亮色。
她知道了,想必會哭得厲害。
一路無言,載着微潤的空氣回到了雲京。
明明是陽春三月,顧府卻像落了雪,裏裏外外成了白色。門上牌匾上挂着白色的花,門敞開着,裏面匆匆而過的傭人奴仆也皆穿了白色的喪服。
呼吸一滞。
我連忙走進拉住個仆役問:“這是誰去世了?”
“小姐的”
“你家哪個小姐?”我扯得他緊了些。
“我家還有哪個小姐,顧妙芝顧小姐啊!你松開我!”
“你家小姐什麽時候死的?怎麽死的?”
他沒有回答我,一把拽開我的手,飛速地跑掉。
“冥钰——”喊我的人是唐婉兒。
“她是在你回來的前一天離開的。自從林少将軍走後,她的咳疾就愈發嚴重,看了多少大夫都無果。那日她得知了少将軍離世,她身心皆受重創,一咳竟咳出了血。問她以前是否也咳出過血,她卻笑着搖搖頭不說話。那一刻我便知道,她是活不長了。可我也未曾想到,她竟走得這樣快。”
她哽咽着,吸了口氣,臉上染上了一層淺粉。眼睛紅紅的,顯然是哭過了。
“這個是林少青給她的。”我從懷裏掏出那只染血的藥包,“西境藥草,治療咳疾的。”
她微微一怔,眼眶又迅速地發紅了起來。
我實在不熟悉她不唇槍舌劍的時候,将藥包塞到她懷中,揉了揉她軟軟的發。
然後潇灑地離開了。我也不知道我為什麽這樣做,或許是在這人間呆久了,我都染上那種叫人情味的東西了。
那天我終于見到了父王,他竟說準許我回去。
可我拒絕了他。我請求了一個月的時間留在人間。
一個月足夠了。
臨走之前,我留了封信給大福。
他若知曉我的離開必是要将我破口大罵,然後在月黑風高的時候落下兩行清淚來。
可縱然再不舍,我必然還是要離開,因為我本就不屬于這裏啊。
他會認識更多的朋友,會遇到更多的磨難挫折,會走好屬于他自己的道路。我相信他可以,因為他本就不是這樣脆弱的人。
回到了冥界,父王仍是不死心地為我安排了場相親。
對象是老龍王之女。據說也是剛從凡間回來。
那場相親我沒去,本以為會被父王罵個狗血噴頭,卻在知曉原來對方也沒有前去後不了了之了。
父王傳位給我時很突然,我記得那天,人間下了很大的雪。
滄海變桑田,隔了數十年我再一次來到這裏,一切都變了…
茫茫的大雪像極了那日顧府慘然驚目的白。
我扶額,腦中刺痛。
“先生,您沒帶傘嗎?”一個小厮走近了我。
我點點頭。
“這是我家小姐給你的,雪這麽大,撐把傘吧。”
我接過向他道謝。“小姐?哪家小姐。”
“尚良福尚将軍家的小姐。”
馬車裏傳來一聲軟糯的嗓音,小厮馬上便轉身離開了。
我微怔,随後一笑。看向身後的馬車。
大福現今都當上将軍了,還有了可愛的女兒。
今日是我回到冥間後最高興的一日。
我非常清楚地明白
轉世了,那便不是他了…
可當看到那張與他相似的微弱的蒼白的臉,我就像是回到了那片荒野,眼前唯有血,血中唯有他。
我決定要救他。
可那天他竟然同我說要将我好不容易快修複完成的生命給別人,我徹底地怒了。連黑帥都說,從未見過我發過這麽大的火氣。我笑嘻嘻地告訴他以後會見的更多。
我答應了他的請求和他完成這場賭局。
他繼續沉睡,我繼續看我的書。
我當然還會救他,畢竟我欠了他一命。
不過,意外的是,那天我見到了她—那個讓他用命交換的女人。
容貌氣質僅是中上之姿,可黑帥說她是顧妙芝的轉世。
鬼迷心竅,我竟然留下了她。
莫不是等他醒了後,天天吃狗糧。真是當電燈泡當上瘾了!我拍一把腦門,疼得厲害。
“這裏為什麽不把《我的妖孽王爺》放在上面?”我拿着我的著作找了店員,“《我的妖孽王爺》絕對比《亂世情緣》有可讀性。”
“可讀性在哪,我倒是沒發現。”聲音熟悉,語氣熟悉,依舊那樣地讓人不爽。
“唐婉兒?”
“冥钰”
幾乎是同時出聲的:
——“原來你不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