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弈棋
開春,太子身子舒暢了不少。皇後高興,禀了皇上,在宮裏設了家宴,諸皇子都來了,一家子和樂融融。
家宴畢,是皇上最喜歡的游戲:圍棋。
皇上親自布下了棋盤,笑道:“你們誰先陪朕下這一盤?”
景然笑道:“兒臣前日尋得了幾本棋譜,研習了好一陣子。就讓兒臣先下下試試。”
皇上笑道:“不錯。”
景然笑着坐下,道:“兒臣恭請父皇執黑子。”
皇上哈哈一笑,道:“許久沒和你們下棋,也好。看父皇手是否生了。”
今上少時,即工圍棋。大景一朝凡是知名的棋手,都曾被請進宮去,和今上對弈。諸皇子也頗受影響,必修的一個功課,就是圍棋。
景成的圍棋師傅名叫樂數,圍棋之術冠絕江南。他生得個頭極小,我瞅着他走路總是蹦蹦跳跳似的。景成同他學了五年。一日景成和皇上對弈,不知怎的,棋到中局,皇上突然勃然大怒,一掀棋盤而去。當日,聖上就下旨,樂數被趕出皇宮,永世不得進京城。
景成沉默了好一陣。他每日都會抓着書房裏的棋子,愣愣地坐在那兒苦思良久。
又過了幾日,聖上親自教景成下棋,誇景成下得好,賞賜不少東西。皇後自然是高興的。誰知道兩個月後,聖上不再教景成,改教景非。又過了兩個月,就是景然和景止。
這一圈教下來,宮中和朝中,自是不得安寧。
議論紛紛也跟随了幾圈兜下來後,猜測的結論就是,太子儲位不保。
景成自然也是聽到了這些風言風語。他于是更喜歡一個人在夜裏琢磨着棋局。
那兩個月內聖上教他的棋局,他每日回來都複盤一遍。
聖上不再教導他後,他也是每日會複盤幾局。聖上的那些棋局,他都爛熟在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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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時,景成站在一旁,仔仔細細瞧着那兩人的棋局。
皇上忽然停了好一陣子不再落子。他擡頭,笑道:“成兒,若下到這裏,你說是你然弟勝了,還是你父皇勝了?”
景成将臉又往棋盤上湊近了一會兒,瞧了良久,方道:“是然弟要勝了。”
皇上揚了揚手指,笑道:“哦,為何?”
景成道:“父皇聽聞然弟說有棋譜,自然是喜歡得很,自然是要故意示弱,誘使然弟将棋譜中招數使盡才罷。”
皇上哈哈大笑:“你這種念頭倒是不錯。”
他輕輕将黑字放入棋盤,擡頭瞧着對面的景然,道:“景然,棋藝尚可,不過,這一局,怕是你們的父皇要勝了。”
景然伸頭仔細将棋盤一瞧,擡頭對景成笑道:“太子哥哥,你猜錯了。”
景成站到皇上身側,仔仔細細來來回回将棋局看了一通,笑道:“原來父皇早已勝出了。”
景止在一旁道:“幸而方才太子哥哥沒有和我們打賭,否則太子哥哥要輸得慘了。”
衆人大笑。
當晚,景成照例将今日的棋局複盤一次。
複盤完畢,他将棋子一擲,冷笑道:“這些究竟是父皇的心思,還是不是父皇的心思?”
我笑道:“這簡單。殿下要如何對付,只需殿下決定,是是要讓皇上看出你的心思,還是不要讓皇上看出你的心思?”
他伸手在棋子堆裏一攪,在影影綽綽燭光下一笑,道:“今日你在一旁,許是看得明白了?”
我點點頭,笑道:“看得真切。聖上好些日子沒有這樣一局局下棋,倒像是又擺開了車輪戰術,将你們一個個對局了一通。”
景成抓了幾個白子玩兒,笑道:“多年前的一圈教下來……父皇若不是又想讓大家猜測我的儲君之位不保麽?”
我将棋盤上的棋子一攏,笑道:“猜測什麽的,都不抵事。說句放肆的話,不過大家都是皇上布下的棋局中的棋子兒,皇上才是那下棋人。而且是唯一的下棋人。”
他定定地望着我,道:“常言道,‘觀棋不語真君子’,你可知是為什麽?”
我擡起頭望着他。
他嘴角動了動,沒說話,伸手将我額前散落的碎發攏到我的耳後。
跳躍的燭火在他的眸子中,在我眼前跳躍着。他的眉目一層零落閃爍的光暈。
他輕輕道:“不在棋局中,不是下棋人,事不關己,才是最看得分明一個。若觀棋人一語道破,這局,就太無趣了。”
他一笑,微眯起眼,又道:“你看父皇布下的棋局中,除了他那個獨獨的下棋人,我們其他人,後宮,諸皇子,朝臣們,都不過是棋子而已。唯有你身在棋局之外,方才能助我看得分明。”
我笑道:“這個擔子太大了,我可擔不起。”
他一挑眉,笑道:“我記得當年樂數師傅還在時,你在一旁只看着,棋藝卻比我好得多。”
我正欲說什麽,他一笑,伸手拿過一旁的一塊蓮藕糕,塞進我嘴裏。
幹巴巴的我說不出話,只能聽他自個兒又笑道:“我還記得父皇教我下棋之後,你瞧着我每日複盤。有一日,你對我說,父皇最擅長的就是平衡整盤棋局,最終讓他自己最勝出。”
風涼。夜靜。
我好不容易吞下那口糕點,咽了口口水,望着他好看的眉目。
他瞧着我,微微皺了皺眉,忽然“嗤”地一笑,道:“說得甚好。”
我也笑,将蓮藕糕掰了一塊兒塞給他,道:“今兒皇上賞的,真是好吃。比我們府裏的好得多了。趕明兒讓老張頭也嘗嘗,好歹偷偷師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