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猜心
我搖搖頭。
本想在殿試的天和殿裏外都安排信得過的人,就怕宮裏的太監宮女不牢靠,殿試莊嚴之下,難保會驚吓了出什麽亂子。于是只能靠信得過的朝臣。
偏偏選的是孟客之。殿試之上,之前會試的主考,亦會在場。
明明懷疑他,卻還選他。景成的理由是,孟客之既然答應,若其并沒有在支持誰,那麽他傳出來的話,必然是信得過的。皇上信自己的兒子還是信這個剛剛被重用的一直不得志的文官?孟客之再怎麽單純書生,打滾官場這麽多年,相信他自己也不會冒這個險,所以一定不會将太子讓他通消息的事情告訴皇上。
若孟客之真是如我們之前所懷疑的,是景非一黨,眼下景非羽翼未豐,尚需景成的勢力庇佑。況且聖上如今對景非和景成的态度皆不明顯,此時跳出來彈劾太子,也難料聖上是信還是不信,無異于以卵擊石。
因此,此時此刻,由三個主考中的相對熟識的孟客之當眼線,最好不過。
景成見我搖頭,轉過頭繼續看魚,道:“你可猜猜,父皇這一次,又會拟了個什麽題目?”
我笑道:“今上每每拟的題目都是難猜。”
我記得我大約八歲的時候,随景成入宮。深冬時節,皇宮內冬梅吐豔,嬌紅似血。皇後、後宮嫔妃及諸皇子們奉了皇命,團團圍坐。那雪粒兒撲哧哧在窗外飄落,屋內卻溫暖如春,和樂融融。
皇上歪在塌上,指着窗外的飄雪紅梅笑道:“你們皇子們都說說,若要你們取了窗外的一件東西獻給朕,你們會取什麽來?又是什麽緣故?”
景然那時極為瘦弱,眉峰微蹙,輕聲答道:“兒臣取雪。兒臣前日讀古書,說是雪水泡茶極為清香,雪水溫酒極為香洌。兒臣願為父皇盡享天倫獻微薄之力。”
皇上抿了一口酒,笑道:“然兒雖年幼,卻已是極有孝心。好。”
景止上前,道:“兒臣不取雪。兒臣要取那紅梅。”
皇上笑道:“哦,為何?”
景止眼略睜大了些,道:“窗外大雪,雪花又相似并無分別,取雪極為容易。紅梅雖盛,挑選上佳的一支卻不易。兒臣願做那不易做之事,讓父皇盡興。”
皇上點頭笑道:“唔,說的也頗有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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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目光向景成景非這裏掃過來,道:“成兒、非兒?”
景非瞅了瞅景成,見他依然沉吟不言,轉頭望向皇上,道:“瑞雪紅梅,皆有趣。但父皇方才所指,僅限明是窗外一物,并未明令僅能取雪或梅。不知兒臣這般理解,可對?”
皇上笑道:“你繼續說下去。”
景非微微一笑,道:“若要兒臣取,兒臣願取窗外清風。雖寒冽,但清澈爽致。”
他擡眼瞅了瞅皇上,又垂眼笑道:“咱們圍坐多時,得開窗透透氣。”
皇上哈哈一笑,道:“說得不錯。別出心裁。”他又對身邊的公公道:“前日進貢的好酒,賞一瓶給二皇子。”
他回過頭,對景非道:“非兒,你雖年幼,但凡我皇兒,必要有一身好酒量,哈哈。”
景非一笑跪地,道:“兒臣遵命。”
皇上又看了他好一會兒,方才對景成道:“成兒,你是太子,又是大哥,你要取什麽來給你父皇?”
景非方才的答案,得了取巧的便宜,只是現在輪到景成,實在太難回答了。
景成尚在躊躇,又聽得皇上問道:“成兒?”
景成起身,走到中間跪下,道:“三個弟弟所取之物都十分不易。兒臣……兒臣願助他們一臂之力,助他們順利取得所要之物。”
景成說得很緩。
皇上勾起嘴角,輕道:“唔,助一臂之力麽……”
四下寂靜,唯有暖爐爐火嘶嘶作響。
皇上道:“你身為長子,理應如此。也罷,答的不錯。也賞你一瓶好酒。”
景成磕頭,道:“謝父皇賜酒。”
卻聽得有人道:“皇上,太子殿□子不适,那酒濃烈非常,恐非太子所适合。”
正是淑妃。
景成仍然跪着,沒有擡頭。
皇上微微皺眉,道:“這倒是了。可是,如今成兒答的好,也應該賞些什麽。”
景成忽道:“兒臣今日得父皇誇獎,已是莫大的賞賜。”
皇上一笑,道:“成兒,你今日,話略多了些。”
景成一動不動。
又聽得皇上道:“也罷,既然你說朕的幾句話,于你已經足夠,那就這麽算了罷。你,起來吧。”
皇上似乎興味索然,又往榻上歪了歪。
景成靜默了好一會兒,方才起身回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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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起多年前的光景,又嘆了一聲:“實在難猜。”
景成一笑,道:“咱們猜了這麽多年,父皇的心思愈發難解。不過有一點,這會試和殿試,朝堂之上多少雙眼睛都在盯着。”
他手輕輕一揚,稍遠丢了一個花蕊兒下去,引得游魚調轉頭,紛紛奔那兒而去了。
他又道:“知書院地位日增。即使并不是因為《觀景禦覽》中的那篇序文符合了父皇的心思,父皇在會試上重用孟客之,也是在向天下人昭示,讀書人如今和過去不可同日而語的地位。”
所以,今日殿試,皇上對哪位讀書人特別關照,許是可以捉摸出來些東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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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試,直至黃昏仍未結束。
滿朝文武,幾百顆心,此時都牽系在金銮殿中的瑩瑩燭光身上。
聖上許是早已料定了衆人的心思,對殿試裏頭的消息看管得極為嚴密。這整整一天,皇宮裏都沒有任何消息傳出來。
我和景成待在他的書房裏。景成練字,字字不成,終于是滿地廢紙。
最後一絲霞光幾近散去,終于看到門房小厮快步走進,道:“宮裏送來的。”
我忙上前取過信,揮手讓他下去。
匆匆拆開信封,只見信箋箋紙素淨,信箋上兩行極工整的小楷。
殿試題目:唯天下至誠,為能經綸天下之大經,立天下之大本,知天地之化育。
我低聲念完,到落款處時,不僅“咦”了一聲。
景成正半低着頭聽着,擡頭問道:“怎麽?”
我把信遞給他。
此封信的落款處,依然是極工整的四個字:執蘇拜上。
會試三大主考官之一,當朝右丞相馬凝,字執蘇。
作者有話要說:又抽了,更不出來了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