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驚變

我頭一次才發現,原來戶部前廳是如此寬敞,可以一排讓大景一朝的朝中大員一齊落座。

一字排開,面對着我。

右丞相馬凝、知書院正史孟客之、知谏院正史沈如亮、戶部尚書岳萌海。

太子景成,端坐在最右邊,一道杏黃。

盡管心裏沒來由得頓時覺得忐忑,我還是上前道:“太昭任氏,給太子殿下、各位大人請安。”

卻忽然有人喝道:“跪下。”

立刻就有木棍打過來。我“撲通”跪下,搖晃不穩,雙手幾乎就要撐地,又頃刻間就有差役跟了上來,頓時架起我的雙臂。

我扭頭看了差役一眼,然後将目光投向那道杏黃。

景成雙唇緊閉。我這才發現他今日并不是穿着常服。那杏黃色的冠帽将他的臉色映襯得不清。

我聽到孟客之的聲音:“大膽任氏,你可知罪?”

我轉向他:“什麽?”

孟客之嘴角勾起,往臺下抛下一張紙。

那紙飄飄蕩蕩終于落在我眼前。我掙紮着仔細去瞧它,是我今早和他們一幫官員玩“連句”時我寫的紙條。

當時是孟客之收起,放進了他懷中。

我寫的兩個字已經被朱筆圈起。

“執”。“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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執手相看淚眼。是孟客之當時吟誦的句子。

蘇。是當時狀元蘇染弄錯了連句的規矩,要記罰的,所以我寫下了他的名字。

如今這兩個字被朱紅色圈出。那朱紅的圈連同墨色的字在我眼前恍惚。

胸中好似被什麽撞擊了一下。

我仿佛明白了什麽,瞪大了眼睛,擡頭往右丞相馬凝那裏看去。

聽見孟客之的聲音:“你終于知罪了?任蘭舟,你竟敢僞造和朝中官員往來的書信,膽子真不小。”

右丞相,馬凝,字執蘇。

千頭萬緒,頓時襲來。臺上四人,明亮的袍服顏色,晃得我頭腦更加紛亂。仿佛那真相最初最初的線索已經可以抓住,卻又無論如何也抓不住。

我聽見自己虛弱的聲音:“我沒有。”

有人輕笑,透着不屑。

我聽不出是馬凝還是沈如亮。

抑或是景成。

架着我的差役力氣太大,我掙脫不開。我沒法好好轉過頭去,仔仔細細看到他的面容。

孟客之往前傾了傾,笑道:“知道你會這麽說的。”

他抓起案上一疊厚厚的紙,搖了搖,又笑道:“這些,你也可以好好看看。”

那些紙飄飄蕩蕩。有幾頁從我的面龐滑落,戲谑般又掉落在地上。

我拼命仰頭仔細地辨認,每一張的紙上,都有墨色的兩個字被圈出。

執蘇。執蘇。執蘇……

每張信箋的落款,均是如斯兩個字:景成。

那字跡我是如此的熟悉。

那些個我們兩人獨處的夜晚,太子府的書房。

燭光下,景成面上透着了然和興奮的光彩,默默盯着我看,眸子中透着贊許。

景成,你必然是最清楚的。任蘭舟的字跡,和你的是一模一樣。

一筆一劃,一停一頓。

墨色暈染,信箋妍妍。

你曾經用筆杆敲我腦袋:“丫頭,偏愛學我的字。”

你的字如此好看。字字簪花,說的就是你的字。

莫非多少個獨自的夜晚,燈下的細細揣摩,含笑臨寫,如今都成了倒刺向我的罪證?

景成?馬凝?

千頭萬緒再次襲來。我掙紮着要更仔細看信箋上的內容。

終于看清了幾個字:“……杜元耘之事,事關重大,望愛卿仔細斟酌,人不知不覺仔細辦了才好……”

臺上之人終于冷笑:“任蘭舟,想不到你竟然利用太子殿下對你的信任,利用右丞相對你的信任。你先是僞造太子的親筆信,和杜元耘私下往來,中飽私囊。杜元耘貪污事發之後,你又僞造太子的書信,想讓右丞相将杜元耘的案子草草了事。任蘭舟,你真是機關算盡太聰明。”

我一字一字辨識着他的話,瞪大着眼睛,仿佛想在這戶部大堂,愈來愈發讓我覺得迷蒙的光線中,看清這一切的緣由。

沈如亮也終于開口道:“任蘭舟,你還真算個聰明人。我們這些朝廷大員都幾乎要被你騙了。幸好右丞相沒有私心,将這些書信交與給我們,還向聖上奏明,因為關系到他自己,情願退出此案審理。馬丞相如此坦蕩,讓我等萬分佩服。”

他嘆了口氣,又道:“咳,我也是越老越糊塗了,幸而蘇染蘇狀元指出,萬一這字跡是被人模仿的……”

蘇染。

我想起今晨,蘇染站在我身邊連句時的面容。

原來一早的連句,蘇染和孟客之,都是在鋪陳這讓我陷入的陷阱。

執手相看淚眼。

淚眼問花花不語。

兩大狀元,當今大才子,在我小小女官身旁,吟誦着這兩個句子。

只為了讓我掉入他們這些朝廷大員早就設好的陷阱。

我不禁冷笑。

我真是愈來愈看清楚了這緣由。可那緣由的中心,不是我。

這些僞造的書信,原應該陷害的,是太子。

馬凝和杜元耘,要陷害的,是太子。

可是有人指出了所謂的疑惑,又有人同時默許了這所謂的推斷,然後,這要陷害的矛頭,就指向了我。

太子,景成。

我用力掙紮了一下,終于能夠轉向他,面對面看着他。

戶部光線真是太暗了。

沈如亮還在唠唠叨叨地敘說。

然後是馬凝。然後是孟客之。然後是岳盟海。

他們似乎是在說他們是如何分析了這所謂的案情,如何在差一點要出錯的時候終于力挽狂瀾,看出了關鍵所在。

于是他們終于成功地抓住了罪魁禍首。

就是我。

他們的聲音變得愈發混亂轟鳴,漸行漸遠,就是聽不分明了。

我面向太子景成。我要努力看見他。

天色漸晚。

我卻只能看到我眼前的那一道杏黃色。由下往上,我無法仔細看到我熟悉的面容。

可是我卻突然聽到了他的聲音,清清楚楚,仿佛此時此刻,我們還只是身處太子府,景成的書房內。四下都無人,只有我們兩個。

他的聲音如此清晰,緩慢,溫和,好似要努力做得和平日的口吻一模一樣:

“蘭舟,你還是認罪了吧。”

卻終究是不一樣了。

作者有話要說:額,我有些惡趣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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