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死了
和夏容趙亦昭他們談了有大半日,方才作別。
我并不急着回去,讓馬車在酒樓邊上停着,自己到城中稍稍轉了轉。
過去在京城時,時常聽得景非敘說綿城的風光,說得綿城花好稻好,于是心向往之。城倒是不大,但處處彰顯着富庶之氣。街上行人熙熙攘攘,錦衣華服,時時可見,不愧是大景一朝江南有名的織造之鄉。酒樓鱗次栉比,歌舞聲聞。
街角一樓,雅致非常。樓前一匾額,上書三個飄逸大字:“梨花院”。
樓畔植有一樹,為梨樹。
有錦衣華服的公子哥兒在門前逗留,便有女子迎了出來:“哎喲大爺,多會兒沒有過來了。姑娘們想你可想得緊呢。”
便是青樓。
我在樓前站了一會兒,有女子一直瞅着我,好似十分不悅。只見她對一小厮嘀咕了幾聲,那小厮于是便走過來。
我看那小厮面色不善,忙抱歉地笑了笑,退到一邊。對面就是茶樓,上得樓來,點了壺龍井,和那青樓對坐着。瞧那樓前門庭若市,青樓生意絕佳。
邊上一桌,聽口音,也不像是本城人。只聽其中一人道:“這‘梨花院’,不是江南有名的青樓麽?怎麽取了個‘梨花院’這樣庸俗的名字?”
又有一人笑道:“李兄,你這就是不懂了吧?這‘梨花院’,原本不叫作‘梨花院’。只因後來它裏頭出了個名妓,喚作‘溶溶’。老鸨于是便取了‘梨花院落溶溶月’這句詩的意思,為了這一位‘溶溶’姑娘,把這青樓名字改成了‘梨花院’。還在門口植了一株梨樹,讓其真正要名符其實。”
梨花院落溶溶月。
我不禁失笑,擡頭看看那青樓樓門前的那一棵責任重大的梨樹。
邊上那一桌又有人道:“原來溶溶便出自這‘梨花院’。素來久聞溶溶姑娘的大名,若能一睹其芳顏……”
有人打斷了他的話:“陳兄,你我貧寒書生,這便是不用想了。想也無用。人家溶溶姑娘,名聞江南,哪瞧得上我們?聽說,就連那宮裏頭的王公貴族,都有和這溶溶姑娘交好的。”
先頭那人道:“哦?京城這麽遠,怎麽也有人千裏迢迢到這綿城來?”
Advertisement
又有人笑道:“那個延喜王爺,他的封地可不就是這綿城?他過去時常到這綿城來的。陳兄難道從未聽說過?”
那人便笑道:“哈哈,原來如此。延喜王如此風流,想必和那溶溶姑娘……哈哈……”
虧得那幾人還是書生打扮,言辭卻愈發不堪入耳。
我聽不下去,于是掏出茶錢,放在桌上。跟小二說了聲,便轉身快步下樓。
回到先前的酒樓,我一招手,馬車便過來。
回到住處,阿織便迎了過來,笑道:“午前我家小姐派人又送來了筆墨紙硯,送給姑娘的。”
我笑道:“讓你家小姐費心了。下一回若再見得你家小姐,必當要好好謝過小姐一番才是。”
阿織抿嘴一笑:“我家小姐料到姑娘定會說這一番話。小姐說啦,讓姑娘不必如此見外。她說,既是受人所托,必當好好照料姑娘。”
我将筆墨紙硯擺放在書案,點頭微笑。
都是上好的宣紙,上好的端硯,上好的湖筆,上好的集錦墨。
燭光挑亮,我細細欣賞起集錦墨上細密的花紋。西湖四時圖景,邊塞風光,富貴花園,庭閣樓廊,牡丹花開國色天香……如此多的繁複精致花樣。如今我這集錦墨,這幾日來,也算是收集了不少了。
這樣幾盒幾套下來,我心裏清楚明白,它們可是價格不菲。
我搖搖頭,心中暗暗嘆氣。這些東西,我即便是每日勤勤快快臨寫書帖,也斷然是不知道要用到何年何月,方才能将它們,統統用完。
天色漸晚,腹中肚餓,我正要喚阿織問晚飯着落,卻見阿織匆匆過來,大眼睛撲閃撲閃,道:“姑娘,有客人來了。”
我來到這綿城已經有數月,除了阿織她家小姐,還是第一次有客人來訪。
我一皺眉,道:“阿織,你家小姐不是吩咐了麽?除了她,任何人過來,也不許開門讓我見的。”
阿織眼睛依舊忽閃忽閃,有些不知所措,道:“是阿織的錯。阿織先前忘記同姑娘說了。今早我家小姐派人過來送東西時,也派了那人捎來了話,說是今日晚些時候,有客人要來這兒拜訪姑娘的。”
我一思索,道:“既是你家小姐有吩咐過的,也罷,你讓他進來吧。”
阿織這才面上露出笑容,輕輕巧巧轉身便要下去。
我心念一動,喚道:“阿織。”
她轉過身來,看着我,等我的吩咐。
我抿着嘴,想了想,方才道:“你讓客人到前廳去。”
阿織轉身走了。
我又靜靜坐了一會兒,方才到前廳去。
一人一身青衫,背着我站着,閑閑地看牆上我前日臨寫的字幅。
我望着他的背影,這數月不見,瞧上去竟也和過去是一模一樣。
我想起那一日,我醒過來,發現并不在戶部那小小的牢籠之中。
我愕然發現睜眼看到的第一個人竟是他。
他那時面上一丁點笑容也無,似乎見我實在是驚詫莫名,方才張嘴道:“你也不用這般驚訝。”
我那時腹中早已不痛,但還是想得頭疼頭昏,想不通是什麽道理。
他嘆道:“不用想,日後你便自然明白。”
他又道:“以後你不能再叫任蘭舟了。你叫周淩好了。”
他讓人送我到綿城。他說,綿城是他的封地,有好友照料着,我定當會無事。
此刻,我望着他的背影,輕輕叫道:“周淩給延喜王爺請安。”
景非回過頭來,微微一笑。
他道:“這裏除了你,沒人知道我是延喜王。你就這般貿貿然叫我,不怕被人聽了去?”
我笑道:“方才已經吩咐了下人,不讓人進來。”
他一笑落座,道:“既如此,你也不必稱自己是什麽周淩,還和過去一樣,稱自己為蘭舟吧。”
我給他斟上熱茶,放在他面前,笑道:“那一日,王爺給我改取了周淩的名字,我還以為,王爺同我想的是一樣。”
他擡眼看我。
我道:“任蘭舟已經死了。被王爺救下也罷,那時候就被判了死刑受刑死去了也罷,橫豎都是死了。從此世上再無任蘭舟,只有周淩。”
景非伸手拿過茶杯,緩緩用杯蓋撥着茶葉。他垂眼,并不看我,卻輕道:“你果真如此想?”
我道:“是。”
他嘴角一勾,抿了口茶,又擡頭看我。
我沖他笑道:“王爺你讓溶溶姑娘給我送來這麽多筆墨紙硯,用都用不完的,不就是為了讓我在這裏靜靜待着,修身養性,忘了那些前塵往事麽?”
作者有話要說:天氣這般冷,鍵盤都敲不動,卻更文得勤快啊,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