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毒藥

景非笑道:“知道你這幾日字練得勤。巴巴兒給你尋來這些好的,你倒是不領情。”他嘆了口氣,道:“你若真是能靜靜在這裏好生待着,修身養性忘卻前塵了,倒也真是好。”

我笑道:“你不信我?”

他輕輕搖搖頭,道:“我方才仔仔細細瞧了你牆上的那幅字,字形瞧着,的确是和米襄陽的有七八分相似了,但那一筆一劃,活脫脫就是太子哥哥的筆跡。”

手中的茶杯一抖。許是茶水太燙了。

我放下茶杯,手在溫暖的茶杯壁上摩挲着,想用那溫暖的溫度将冰冷的手心暖和過來。

我道:“你這一說,倒是把我這幾個月來的練字的辛苦,都化為烏有了。”

景非一笑,又道:“我先前有跟溶溶交代過的,讓她時常來看看你。你在這兒,還過得好不?”

我道:“溶溶姑娘不愧為王爺您的紅顏知己,待王爺的好朋友,自然是十分好的。王爺大可放心。”

我繼續笑道:“就連王爺交代溶溶,為我每日要熬煎的藥,溶溶給我使喚的丫頭阿織,也是每日都按着吩咐細細熬煎了給我服用的。”

他終于不笑了,目光停留在我臉上。

許久,他才微微張了嘴,道:“你是怎麽知道的?”

我輕笑一聲,用手彈了彈燈花,那燈花瞬時跳躍得厲害。我不禁眯了眼。

我輕道:“十多年,每日都服用的藥,就算是閉了眼,我仍能夠僅僅憑借了一絲一分的氣味,辨別的出來。怎麽會察覺不得?”

景非嘆了口氣,道:“我讓溶溶給你服用那些藥,是為了你好。那藥我仔細研究過了,分量變化,藥性就有不同。溶溶是……是青樓女子,這藥,她……也是熟知的。”

我點點頭,依舊望着燈花,道:“我知道。藥量只需減了三分,本是害人的藥,頓時就成了滋補身子的藥。”

我笑着搖搖頭,又道:“只可惜,我知道得太遲了,太遲了。更何況,知道了又如何?滋補了又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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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回頭看着景非。他緊緊抿着雙唇,望着我。

我看着他,一字一字道:“這藥,這樣一日日按最刻毒的分量不間斷地服用下去,不間斷地服用了十多年,早已經是毒入萬分,再也消減不得。其實早在幾年前,已經可以不用再服用這藥了。這藥的毒性作用早已經達到。任蘭舟,早就已經是個不能生育之人。”

這話終于說出來。平生第一次說出來。

我居然卻能說得如此字字清晰,幹淨利落。

半分感情也無。

景非嘴微微張了張,終于嘆道:“蘭舟……”

我一笑,搖搖頭,道:“王爺怎麽又忘了?方才不還說過,任蘭舟已經死了。在你面前,是周淩。”

他似乎深深吸了口氣,又道:“這藥能讓你……你不能……是怎麽知道的?”

我笑道:“皇後娘娘親口跟我說的。”

他似乎呆住。

是,的确是皇後娘娘親口說的。

而且,是當着太子景成的面。

我十歲那一年。太子景成十二歲。

那一年,景成似乎非常喜歡我,老帶着我到處逛着。于是大景京城的王子皇孫王公貴族,都知道了,大景的太子景成,身邊有個小姑娘,名叫任蘭舟。

這個任蘭舟,每一日跟着太子身邊,寸步不離。

那些日子,景非和我們也十分要好。我們三個人,常常去偷禦膳房的好東西吃。

一個是太子,一個是皇子,為什麽要偷?

我問景成。

景成那時笑歪在榻上,道:“這樣才好玩。”

那些日子,他原本極為蒼白的臉上,總算是能好好地浮上幾分血色。

我歡喜看到景成的高興,雖然覺得偷禦膳房的東西吃是極為辛苦的,但為着能讓景成高興,也樂此不疲,老是鬧着說饞嘴,慫恿他們哥倆快一起去偷去。

景成雖然想偷,但是不得法,想出來的法子,總是沒說幾句就被我和景非否決了。

景非那時候很無奈。他悄悄地跟我說:“太子哥哥是在宮裏頭悶得太久了。”

我點頭。景成那樣日日端着小心當着太子的人,能想着去“偷”,已經是相當不錯了。我沒有指望他能想出什麽好主意。

景非出着主意,帶着我們去禦膳房偷了幾次,我們十分歡喜。

但是有一天深夜,我還在自己的房內睡着,睡夢中感覺有人在搖晃我。

我睜開眼睛一看,是景成。

他嘻嘻笑道:“丫頭,我們再去偷。”

我忍住笑意,道:“等明天二皇子來了,我們一起去吧。”

景成撇撇嘴,道:“我是太子,為什麽要等他來?我也可以帶你去的。我也可以帶你去偷成功的。”

我知道景成極為執拗的,無奈,只好随了他。

但這一次,我倆失敗了。皇上和皇後都知道了。

我倆被帶到皇後那裏。皇上也在。我們都跪在地上。

皇上緩緩喝着茶,突然撲哧一笑,道:“成兒原來也是這般淘氣。”

景成靜靜跪着,沒有說話。

皇上轉頭看着皇後,道:“皇後,你說說看,朕要如何處罰太子?”

皇後道:“去偷禦膳房的東西吃,雖然屬于孩童玩鬧淘氣。但成兒身為太子,偷盜之事,再小,也不可為之。臣妾以為,應該重罰。”

皇上哈哈一笑,道:“也罷。朕就将成兒交給你。皇後你看着該如何處理,就如何處理吧。”

皇上說完,走了。

方聽得皇後道:“成兒,你起來。”

景成跪着,小聲道:“兒臣要受罰,不起來。”

皇後道:“你真的知錯了?母後如何教你的,你竟然忘了?”

景成道:“兒臣知錯。兒臣不該忘記母後的教誨。兒臣應該時時刻刻謹慎,當好太子。”

皇後嘆道:“當太子十分不易。母後也知道。你當得辛苦,母後心裏是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但是成兒,你要記住,你既然是太子,就當有所為,有所不為。”

景成磕了個頭,道:“成兒記住了。”

皇後又道:“成兒,地上涼,你身子向來不好,快起來吧。”

景成偏過頭看了看我,又轉頭對皇後道:“母後是否不罰成兒了?”

皇後嘆道:“是,你知錯就好。母後怎舍得罰你?”

景成又道:“母後,那您是否也不處罰任蘭舟了?”

屋內靜谧無聲。我大氣也不敢出。

皇後道:“成兒,你,真是待任蘭舟這般好?”

景成低下頭,道:“任蘭舟一直陪伴在兒臣身邊的,自小一起長大。”

皇後冷笑了聲,過了許久,又道:“也罷。如今你們都大了,有些事情,也不妨讓你們倆都知道。”

她手中佛珠撚得飛快:“成兒,你如此喜歡任蘭舟,但你可知道,任蘭舟雖然身為女子,但她得了病,她并不能生育?”

我猛地擡頭,睜大了眼睛。

皇後面目依舊雍容華貴,她挑着眉毛,看着我和景成。她的唇邊,甚至有一絲笑意。

景成也擡頭望着皇後,叫道:“母後!”

皇後笑道:“成兒,任蘭舟,你們如今也大了,你們應該都知道,這女子不能生育,是什麽意思?”

一字一句,清晰、刺骨、冰涼。

我張大了嘴,卻發不出聲音。好像有什麽東西想嘔吐出來,卻根本沒有。胃頓時卻是感到十分難受,難受得我不禁彎下腰來。本是跪着支撐着身子的雙臂似乎也是再也支撐不住。我只能往側邊一歪,跌坐在地上。

皇後站起身,走到我面前站住,臉卻朝着景成,道:“成兒,你也應該知道,你身為太子,應當娶的,是什麽樣的女子?”

景成給皇後重重磕了個頭。

良久,他也沒有擡起頭。

燭花噼噼啪啪地響。

我回過神來,望着此時眼前依然呆呆看着我的景非,輕輕一笑,道:“我是個不能生育之人的事情,太子和我,早已經都是萬分清楚的。”

所以,景成要娶丁香,我理解他。

景成如今這般待我,我也理解他。

他是處心積慮要保住他儲君之位的人。

他的女人,不能像我這樣。

我這樣的,不能生育的女人。

景非問道:“恨他不恨?”

輕笑。

愛上一個人,恨上一個人,哪裏是那麽容易的事情。

作者有話要說:我,實在是有些惡趣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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