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戒難
作者有話要說:改章節标題
離了席,避了衆人,我悄悄出得門來。
這時節,綿城格外熱鬧。許是近幾日商家和欽差大臣作對,似乎長了這些個商戶的臉面,長街上,叫賣聲此起彼伏,似乎也透着興奮。
行至不遠,阿織便輕聲對我說道:“姑娘,好像有人在跟着咱們。”
我笑道:“哦,是什麽樣的人?”
阿織搖搖頭:“瞧得不真。十七八歲的年紀,瘦瘦小小的。”
我望望不遠處的算命攤,攤頭高挑一布簾“說千道萬命該如此”,随風輕擺。
我苦笑了一下,心裏有了七八成的數。
幹脆收了腳,轉過身,瞧着來人。
曾閱青蔥袍一身,頓了頓,才緩步上前,對着我做了個揖,道:“下官曾閱,拜見……”
我打斷他:“我已不再是女官,叫我周淩即可。”
曾閱眨巴眼睛,但也不再追問。這一點我十分欣賞。
我朝旁望了望,笑道:“曾大人若得閑,不如我們一同去茶樓略略坐一坐?我知此處有間不錯的。”
曾閱點頭。
上得樓來,點了壺龍井。阿織是識趣的,遠遠離了我們坐了。
我和曾閱對坐。隔窗外正是“梨花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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龍井味道正好,花生米也酥脆适度。曾閱面色也輕松了下來,頗有興趣地瞅着“梨花院”三個字。
梨花院的姑娘若幹,正在門前攬客。
我瞧了瞧他,抿嘴笑道:“曾大人可知這梨花院名字的由來典故?”
曾閱一臉茫然。
我将老鸨一番苦心,為了名妓“溶溶”姑娘,特意取“梨花院落溶溶月”之意,将青樓名字改了,又栽種了梨樹的來龍去脈講了一遍。
曾閱一臉欽佩,道:“真是用了心。”
我笑道:“老鸨也算是個商人。用心,乃是商人本色。商人若真正用了心,誰都奈何不得。”
曾閱狠狠點了點頭,道:“的确的确。”
我給他斟上茶,道:“曾大人莫非也和商人打了交道,碰了釘子?”
曾閱一頓,道:“都是為了籌款的事情。夏家鬧得最兇。”
我笑道:“延喜王爺和夏家似乎有些交情,依理,應該不難。”
曾閱搖搖頭,道:“下官當初接了旨意,也曾和沈大人孟大人議論着,都說延喜王爺早年在夏家住過。可誰料到,鬧得最兇,和王爺作對的,就是夏家。”
我往往窗外,道:“眼看就要入冬了。”
曾閱嘆道:“可不是。所以才這般緊急。今年各處都不好過,本指望着綿城這一代的商戶能多出點力。現如今,堂堂夏家都不松口,其他的,更無捐款的道理。”
我低下聲音,道:“西疆戰事,真是如此緊急?”
曾閱看了我一眼,道:“大……人,你在京城許久,在太子身邊許久,你想必,是十分清楚的。”
我當然清楚。所以才矛盾至極。
我記得那一年冬天,西疆的戰事也是那麽吃緊。那一日,我還在太子府的書房裏為景成整理字稿,忽然門一開,掀進來的寒風呼啦啦将書案吹亂。
我擡頭,之間景成沉着臉,一言不發走進來。
我趕上前,幫他卸下披風。他一動不動站着,忽然道:“西疆,撐不住了。”
我吃了一驚,道:“帶兵的不是老将趙卻麽?他經驗老到,怎麽會?”
景成搖搖頭,道:“趙卻不知是否是真正糊塗了,居然被敵人端了糧倉。這樣的天,京城裏都吃不住,更何況西疆苦寒之地!再運送不了足夠的糧草過去,我大景三十萬大軍,就要葬送在這風雪裏了。”
我想了想,問道:“丁佑怎麽說?”
景成嘆道:“丁佑自然是沒有法子。糧草的事情,還是要靠戶部。戶部不支持用心去辦,什麽精銳過去,都是和趙卻一樣的下場。”
我忽然想到了什麽,驚道:“莫非……”
景成點點頭,道:“大景不幸啊。遇到兵部和戶部勾心鬥角。丁佑和杜元耘,表面上同心協力,背地裏勾心鬥角得厲害。我看這杜元耘,就是要讓丁佑下不了臺。”
那一年西疆糧草告急的事情,最終,是太子景成慷慨請命,以“大景上将軍”的頭銜,親自押送戶部緊急調撥的糧草到西疆,并随後在來年開春,和趙卻一道,率兵戰勝集國,順利凱旋。
那麽些久遠的事情,從久遠之前,到新近的後來,這樣颠來倒去地想了幾遍,終于是愈發明白。
杜元耘和丁佑,當年這樣做,就是為了讓太子去領兵,去西疆。
只有太子景成去率兵,戶部和兵部才會全力配合,無話可說。
杜元耘和丁佑的那樣一番折騰,說不定正是因為他們早就看中了太子景成。
景成無論他願不願意,都在杜元耘和丁佑布下的這個局中,愈行愈遠。
如今的西疆,景然守不住,景成病重去不得,這一切的局勢,正要推動着讓景非去。
這西疆,對去的人而言,是福是禍?
可是眼前最重要的關卡,就是糧草,就是夏容。
有些念頭,愈是可怖心寒,卻愈是想得愈發透徹。
愈是要說出來。
我望望曾閱,笑道:“倘若王爺不是要得了糧草便去西疆赴任,這糧草的事情,只怕是會解決得更容易些。”
曾閱擡起頭來看着我。
我笑了笑,又道:“王爺在綿城,恐怕還有不少事情要辦,這一時半會兒,恐怕也去不得西疆。這延喜王爺要去西疆的事情,可否還有商榷的餘地?”
曾閱頓了頓,道:“西疆只不過是缺一個穩定軍心的主兒,王爺若是脫不開身,想必其他的皇子或是将軍亦是可以去的。”
我點頭。
倘若曾閱聽得不是很明白,他背後的人,一定能夠聽得明白。
第一次在夏容家中見到景非的情景,我記得清楚。夏容和景非如此要好的兩人,怎麽會在綿城,在沈如亮、孟客之、曾閱面前,唱出這樣一出拒不和朝廷合作,兩人鬧得不可開交的戲碼?
景非聰明靈透,想必看出西疆是個多事的地方,夏容是在配合他演戲。
只要換了景非,另外找人去西疆,夏容一定會配合得好好的,糧草的事情定可不日解決。
一壺茶喝完,花生米也吃得幹幹淨淨。我望了望窗外半天的彤雲,笑道:“不早了。我還得趕回去。曾大人,告辭。”
曾閱手中的半盞茶微微一晃,險些灑出幾滴茶水。
他擡起頭,眨巴眼睛,張了張嘴,仿佛要說些什麽。
我起身,道:“還要多謝曾大人适才并未追問我為何改名,又是如何到得此地。若曾大人需要回去禀明什麽,只請曾大人回去,回禀交代你的人,任蘭舟早已經死了,此後只有周淩。”
他若不問,必是清楚些什麽的。但既然連景非如何救我為何救我,我都是并不十分清楚明白的,現在多一個曾閱,倒也無妨,何必多想。
任蘭舟,或者是周淩,實在是渺如微塵的一個人。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要抓捕我要害我,實在是太容易。
可畏畏縮縮地茍且活着,倒是逆了我的性子,毫不覺得該活下去。
坦然承受或許尚有一絲生機。
我一笑,拱了拱手,道:“周淩謝過他。”
我轉身,招呼了阿織,飛快下樓。
街上人來如織,喧嚣聲可以讓人飛速忘了方才的種種。
讓我忘了方才,腦中轉得飛快想着糧草、西疆、領兵的事情,做了一瞬的任蘭舟。
那一瞬,是我忍不住的。甚至不去想曾閱和我說那些的時候,究竟有沒有又懷揣了什麽旁的心思。倘若西疆真是如曾閱如景非所講的,如此危急,籌款之事,真是如此重要,那一瞬間的任蘭舟,定會去想去做同樣事情的。
擔着心思,縱使遠在千裏之外。邊境危機,耽擱不得。
那一年他的聲音,依然記得清楚:“西疆,撐不住了。”
心底默默嘆口氣。我搖了搖頭。
想這些事務真是太多年了。這麽多年的習慣,真是戒都戒不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