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眉湖

這一日,我和景非都喝了許多酒。但終是他喝得更多。

到後來,他邊喝着酒,邊笑道:“任蘭舟,你為何只願做他的任蘭舟,卻不願做我的周淩?”

他是醉了,到最後迷迷糊糊趴在桌上。我喚來阿織扶他到客房休息。他很聽話,順從地歪在阿織肩頭,由着阿織扶着他去。

第二日清晨,我睜開眼,阿織便過來告訴我,景非早早起床走了。

我問,有留話沒有?

阿織搖搖頭。

此後大半個月,我沒有再見到景非。

半個月後的一晚,溶溶過來看我,她告訴我,景非在綿城籌款差不多了,又去了杭州。

然後又過了大半月,溶溶再來告訴我,景非又去了金陵。

日子呼啦啦過去,最近的一次,是聽說西疆又下了暴雪後,溶溶來告訴我,延喜王景非籌款完畢,回京複命去了。

溶溶得了景非的交代,時常來看我。

我漸漸少出門,只每日和阿織在家裏弄些吃食,然後是寫字、觀魚、看花。

夏容他們舉辦的品鑒書畫的聚會,是我唯一出門的時候。

我見到夏容,和過去一樣和他打招呼。他也和過去一樣。其他人會打趣他不得考取功名的事情,趙亦昭仍然會和他争争嘴,拿官辦織造和民間織造的事情吵上幾句。

景非應該沒有和他說更多我的事情。

這是我來綿城之後,過得最舒心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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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去,我在太子景成府中的時候,就幻想過,若有一日,我離了景成身邊,離開了太子府,離開了京城,我又能去哪裏?

我不知道我是哪裏來的人。太子府中的人,都是知道自己家鄉在哪裏,從哪裏來的。可是我,并不知道。

但是現在,我喜歡綿城。這座城不錯,似乎,是可以一直住下去的地方。是可以,以周淩的名義,一直住下去的地方。

景非說過,他叫我周淩,是為了讓我不再做任蘭舟,忘記了前塵往事。

此時此刻,我似乎是真正有些忘記了前塵往事。

以前,偶爾在夢中,我會回到大景朝的京城,回到太子景成的府中,回到他的書房內。

他燭光下看書寫字。他唇邊帶笑。他取笑我要學他的字。

還有在戶部的小屋子裏,他來看我。在戶部前廳,他并不救我。

或者,我會夢到小時候,和景成景非他們,小腦袋湊到一塊兒,商量了老半天,然後到禦膳房去偷東西吃。

但是,近來,我有好些日子沒有再做夢了。

我雖然還有些謎團沒有解清,比如景非為何要救我。但他既然不回答,我又安生地住着,我便也不再追問。

景非回京城複命,沈如亮、孟客之和曾閱他們,也随景非一同離去了。

于是這綿城,便也沒有了京城人事的任何影子。

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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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這幾個月,還和溶溶學了琴。溶溶琴藝,在我看來,自然是極好的。

《孤江瘦月》這首曲子,太悲戚,我不忍猝聽。于是溶溶教了我新的,《春江花月夜》之類,透着喜氣的。

學了春江花月夜,雖然還不甚熟練,但琴音樂景,讓我也喜歡了在星光璀璨的夜晚。綿城有湖喚作眉湖。雖沒有春天江水的氣勢豐媚,但應了“眉”字的秀美,星光月色之下,也是詩情畫意,沁人心脾。

我極愛這眉湖。于是常在夜□臨後,借了溶溶的小船,獨自蕩舟眉湖之上。賞月賞星,偶爾,也彈奏幾聲琴。

或者只是躺在船中,靜靜停靠在樹影裏,什麽都不想。

這一日,我又躺在樹影裏的,正昏睡之時,卻聽得湖上遠遠的,有琴音傳來。

琴音凄切,如泣如訴,但又不似《孤江瘦月》那般,透着哀怨不忿。

我躺在樹影裏,聽琴音低徊,高音處生生壓抑,低音處揪人顫抖。這樣徘徊糾結了許久,突然琴音轉為铿锵,到後來越轉越高,讓人聞之心疼愈切。

我不禁起身,走到船艙外,之間遠處隐隐亦有一小船,船艙暗暗一燈。

高音突然戛然而止,片刻之後,琴音又起,此時極低極細,嘈嘈切切,錯雜如訴。仿佛心事綿綿,又不能盡情傾訴。又仿佛極致悲哀,只能獨自飲下哀愁,卻無人能解。

琴音千回百轉,不知纏繞有幾時,終于聲音漸悄。我獨立船頭,冷風飄然,但我卻似渾然不覺。

我仰頭,天上月色沉郁,再也無春江花月之透亮娟美。臉上不知何時,早已是滿布淚水。

我整整儀容,也不知為何,竟大起膽子,輕搖小船,向那條船靠過去。

近得船,我看到船舷上立有幾位侍從,雖然夜色之下,看不分明,但可以看出他們舉止謹慎,衣着講究。

他們看見我,喝道:“來者何人?”

我拱了拱手,答道:“在下周淩,聽聞你家主人琴音美妙,心生仰慕,特來拜見。”

一人冷笑道:“我家公子身份尊貴,豈是你凡夫俗子可以見到的。”

我嘆了口氣,笑道:“周淩自知身份卑微,公子琴音如此清雅,自然不是我等凡夫俗子可以拜會。只是……”

只聽得船艙內傳來聲音:“只是什麽?”

那聲音近乎嘶啞,聽上去,他們家的公子仿佛已經有四十多歲年紀。但他們仍然稱其為公子,似乎甚是奇怪。

我一心想着琴音,也不及細想,答道:“只是,只是适才我聽得公子所奏琴樂,雖然極美,但悲哀非常,卻又不似一般女子閨怨時所奏的那樣柔弱無助,別有一番精妙在。周淩聽得,想起,想起許多事情,心下悲哀,但仍然不舍離去。”

我大着膽子,道:“如若……如若公子不棄,能否請公子再奏一次?”

我說完,咳嗽了幾聲。許是剛才站立船頭許久,招了風寒。

船艙內那人靜默許久。

那些侍從似乎要上來驅趕我,卻聽得船艙內人道:“也罷,你可入內。我,為你再奏一曲吧。”

我随着侍從上了船,進得船艙。

只見船艙布置精巧,熏香清幽。艙內一側,布有重重紗帳,隐隐有一人獨坐紗帳內。那些侍從禀告了那人,舉止恭謹敬畏。

我向前施了禮,道:“再下周淩,參見公子。”

他輕道:“你,叫自己周淩?”

我點點頭,道:“正是。不知公子如何稱呼?”

他靜默了一會兒,方才道:“我姓齊,單名一個禮字。”

我點頭,又拱手道:“原來是齊公子。齊公子琴技卓絕,真讓周某萬分佩服。”

他“嗯”了一聲,又道:“你,亦學過琴?”

我笑道:“只不過才學了幾個月。之前,只不過是聽人彈奏過。”

他道:“你既然深解我方才所奏之意味,想來……想來自小,也聽得不少琴吧?”

我搖搖頭。以前和景成在一起時,景成雖然琴藝很好,但總是不願意多彈。他總是說聲色雕蟲小技,不能沉溺其中。所以,我總是不能一飽耳福。

我笑道:“周某自小孤苦,身邊之人對琴上也是不甚喜歡的,所以總是不能一聽盡興。今夜聽得齊公子所奏,真乃周某平生一大樂事。”

他似乎笑了一下,道:“你,倒是很容易滿足。”

我點頭,道:“人生在世,不如意之事十之□,況且不能參透不能解釋的事情更是數不甚數。周某情願混混混沌,聽喜歡之琴,談喜歡之事,不去想勞什子的困苦。”

他的聲音從重重紗帳中傳來:“你倒是參得透。你小小年紀,竟然出此言語,莫不是遭逢了什麽劫難?受到了什麽冤屈陷害?”

作者有話要說:“眉湖”這個名字是我胡謅的,但剛才興致一起,度娘了一下,想看看是否真有這個名字的湖,于是發現原來在鄭州大學內有一個湖就叫做眉湖,還有一系列的眉湖景觀。以後有機會去鄭州可以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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