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揭穿

船在湖中靜靜晃蕩了多時,方才靠岸。趙夫人所說的那些話,也在腦海中晃晃蕩蕩,以至于直到我往岸上走時,我還是略有些虛脫走不順當。

夏家。對聯。織錦。今上。

臨分別時,趙夫人還告訴我們一件事。夏容公子幼年時,一直執拗着想好好讀書考取功名,可是他父親愣是不允許。打他打得恨了些。所以,夏容耳朵不是很好,他從小使喚着的仆役必須都要大着嗓門喊。

比如王伯。還比如京城裏的一個人。

這一連串子連起來。別了溶溶和趙夫人,我一路想。天已經黑了,遠遠地就看到住的并不大的院子亮起了燈,熟悉的馬車停在門口。

我方才下車,景非就出來,在大門的陰影裏低聲道:“回來了?”

我點點頭,一道進得門去。

阿織生起暖爐,擺上飯菜,又溫了一壺酒。我先喝了一杯,暖暖身子,這才注意到景非還披着披風,靜靜坐着沉思,似乎根本沒有在意。

我笑道:“怎麽還披着披風?怪別扭的。”

他身子頓了一下,擡起頭,微微笑道:“适才一直在外頭等你,倒是忘了。”

阿織抿嘴笑着走過來為他解了披風。景非在我對面坐下,也喝了杯酒,然後一口口細細吃着菜。

我吃了一會兒,道:“今日和溶溶在一起。”

他點頭:“我知道。”

我又道:“溶溶很高興你不用去西疆。”

他放下筷子,突然道:“那麽你,高不高興?”

他并沒有看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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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這句話,這語氣,一時間,讓我想起小時候,一次皇子們比賽下圍棋,樂數師傅出得題目極難,皇子們冥思苦想了好些日子,方才有幾個陸續解出來。

那一日我正在景成書房中,忽然有宮女跑來笑道:“解出了解出了,太子殿下解出了。皇上正在誇獎殿下呢。”

我自然是喜歡的。我把景成收着的棋譜仔仔細細收成一摞,又将早已經是片塵不沾的書架又擦拭了一遍,方才将棋譜一一擺放上去。

我正在做這些的時候,景非來了。他進來的時候一聲不吭。我聽到動靜,還以為是景成,轉身笑道:“恭喜殿下解得那大難題。”

低頭的時候聽到“撲哧”一笑,擡起頭發現原來是景非。他笑道:“瞧你高興成什麽樣!”

我笑道:“原來是王爺。我還以為是太子殿下回來了呢。”

他閑閑書案邊一靠,笑道:“太子哥哥一時半會兒回不來。皇後娘娘也聽說啦,正拉着他喜歡着呢。”

不過一個棋局,皇後娘娘也忒看重了。

我點頭笑道:“嗯,樂數師傅出的極難,我也想了半天卻還是解不出。”

景非眼睛一眯,道:“你解不出?”

我搖搖頭。

他一揚眉,笑得厲害:“樂數師傅不是常誇你,說事實上你的棋藝比我們皇子都好的,你居然解不出?”

果然無法瞞住她。

樂數師傅的題目雖然難,千回萬繞的,但是十分有趣。我一知道題目,就開始想了。那幾日,景成也是冥思苦想,一個人安安靜靜呆在書房裏就是一整夜的,眉頭深鎖。

我知道他壓力大。這一次他一定是要争個頭名的。但他又是個極好強要面子的,斷不會跟我讨論。

我獨自坐在燭光影裏沉思了一夜。天微亮時,我将所有之前自己所打下的草稿統統毀了,再不去想那題目如何去解。

我不能,在景成之前想出來。

可是現在,景非一猜就覺得奇怪。

我見他問,閃躲避開他的目光,道:“沒什麽。近來事忙,一時間也沒多大工夫去想。哪有你清閑。”

他“哼”了一聲,又道:“本王是清閑。比你們都清閑。否則,怎麽能第一個就解出來。”

我一驚,擡起頭,他還是微眯着眼,臉上笑意略淡了淡,但依舊盯着我。

他見我愣住不說話,又恢複了笑意,道:“吃驚了?”

他笑盈盈:“你,不高興?”

那一日我沒有回答。

如今回想起來,那時候他的語氣,和現在是一模一樣的。

我抿了口酒,道:“西疆苦寒,不用去,自然是好的。”

景非道:“父皇這旨意下倒是出乎我意料地快。莫不是誰在之前向父皇說了什麽。父皇的心思真是猜不透。一會兒要我去西疆,一會兒又不要我去,好像被耍了一樣。罷罷,他愛怎麽樣就怎麽樣罷。我能有什麽法子?”

我垂眼,看不見他。

他忽然道:“蘭舟。”

聲音飄忽。

我“嗯”了一聲。

他又換了叫法:“任蘭舟,你看在我們也算是一起長大的情分上,指點一下我吧。”

我沒有說話。

他不依不饒:“你就不能像當時幫太子哥哥那樣給我出個主意?我又不是太子哥哥,不擔心你跑到我前頭去。”

我擡起頭看着他的眼睛。他的眸子清朗,目光含笑。一如多年前的那一日,我第一次看見他。

我終于忍不住。

我道:“我這幾日總是感到奇怪,為何夏容公子家的仆人王伯說話的語氣習慣嗓門,和太子府的老張頭是一模一樣的。”

他目光中的笑意褪去。

我又道:“我這幾日還奇怪,為何那一日,夏家壽宴上,夏容公子要對着你和孟大人演那麽一出戲?”

他緊緊抿着嘴,最後終于擠出兩個字:“蘭舟!”

我嘆口氣,道:“王爺。從方才,王爺就忘了,是王爺你親口跟我說過,我如今要忘了前塵往事,不要再做任蘭舟,只需要做一個綿城的周淩。王爺卻怎麽今日,一直叫我蘭舟。王爺究竟是要我忘卻前塵往事,還是是要我記得前塵往事?”

他的手微顫,但仍伸手去倒酒。

我看着他緩緩将小小的酒杯斟滿。最後一滴酒的時候,我輕道:“先前,我還只是隐隐覺得蹊跷,于是就總是将這些繞起來想。但今日,我聽得了一個故事,終于将所有的線索和不安都串聯起來了。”

景非将酒壺放下,緊捏着酒杯,卻并不飲盡。

他垂眼道:“既然是故事,必然是好聽的。”

我點頭,道:“的确好聽。王爺身世,多年籌謀,當然好聽。”

我記得景成說過,景非,景成的二皇弟,他的生母在景非出生沒有多久就死了。景非是從小養在宮外頭的,直到稍大了些才被接回宮。

景非,就是夏家所出的那一位女官所誕下的皇子。

那女官那一次回鄉,就是為了生下景非。所以,景非才自小在夏家長大。

他和夏家,和夏容,有着千絲萬縷的聯系。在綿城揭發出杜元耘,說不定也有夏家的一份功勞。

但是最讓人可怕的,是老張頭。誰能想到,在太子府上認認真真做着亭亭糕的老張頭,竟然會是從夏家出來的人。要不是我一直覺得王伯說話嗓音和語氣很特別,像極了老張頭,也不會大膽去做這方設想。

但剛才,看到景非的反應,這個猜想,就被證實了。老張頭和王伯,都是出自夏容府上的人,聽命于景非。

那麽,他和夏家的多年籌謀,想必太子景成等也是有所懷疑的。他們要讓景非去西疆,就是想粉碎景非和夏家的大網。于是,景非就和夏容一起,導演了兩人不合的戲碼。

那一天,夏容在夏家壽宴上,讓人唱的那幾出戲,孟客之他們聽起來,好像是夏容在提醒景非,你的身世可憐,你娘可憐,不要為當今皇上效力。他們想這樣又再次強調了一番他們倆并不和睦。直到景非不用去西疆,只是籌籌款,夏容才慷慨解囊。真是順理成章,掩人耳目。

他唇邊浮起一抹笑意:“我早就知道,用不了多久,你必然會是猜得的。”

他又道:“今日你見了趙夫人,溶溶也說與我知道了。她事先并不知道趙夫人的事情,但,只要是和你一處,你們的行蹤,她都會說與我聽。”

我苦笑:“王爺籌謀這麽多年,真是辛苦。”

他擡起眼來:“我身世如何,你也清楚。無人做我的靠山,我只能自己籌謀。”

我聲音微顫:“你們果然都是一樣。”

他笑:“怎麽一樣?朝中,太子哥哥身邊有皇後,有他丈人,有……你,而我,一直只是一人。我一個身世說不清道不明的皇子,除了我自己,又能依靠何人?”

他忽然笑得更厲害:“罷罷,你說得也對。我們怎麽能夠不一樣?”

他一挑眉,嘆了口氣,又道:“你是不是還懷疑我,那一次你被判刑,原本是陷害太子的案子,最後竟落到你身上,都是我的主意?都是我多年籌謀的結果?”

我望着他,不答。

杜元耘的案子,起于綿城,終于綿城。綿城又有景非多年謀劃而成的大網。

他緊盯着我:“我陷害太子哥哥不成,害成了你。你是不是,正在做如此猜想?”

他一笑,點點頭,又搖搖頭,方道:“當初我鑽了空子,把你從戶部弄出來,送到綿城。其實,我也是心下清楚得很。你在這兒,必然會漸漸什麽都知道的。”

他聲音慢慢低下去。

我茫然。

既然如此,又為何不瞞住我?我在綿城,可以随意走動。這些多年前的事情,雖然已經被人漸漸淡忘,但總有一天可以被我知道的。

更何況,又是為何,他當初要救我?

作者有話要說:我們總是在矛盾中,做了許多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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