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重逢

我哈哈笑道:“誰能料到,延喜王和延晝王之間,竟然也有如此勾結。”

秋婆婆笑道:“你這倒是說錯了。非兒并不知道我和景然籌謀的事情。”

我道:“但他知道您是他的母親。”

秋婆婆道:“非兒像我一般孝順,只可惜在人前,他不得這樣孝順我。”

她似乎略略有些失神。我又問道:“景然有一位受寵的親娘,為何還要求助于你?”

秋婆婆冷笑道:“你如此聰明,應該猜得出來。”

我的确有些猜出來。

景然之母,雖然貴為貴妃,但她娘家勢力弱,皇上只是給她高高在上的寵妃之位,卻沒有給她半分政治勢力。就連她的兩個兒子,景然和景止,也是被授予虛職的多,除了到後來,因了西疆形勢不明,景成要隔岸觀火,方才使景然得到了西疆大元帥的位子。

可現如今,皇上重病,儲君之位争鬥日益激烈。前有景非京中下獄,後有西疆供給難禦,景然處境定然危險。

他沒有什麽可靠,他的兄弟景止更是個靠不住的。

所以秋婆婆和他竟是聯絡上了。

我道:“你們費盡心思把我又弄回京城,究竟是要我做些什麽?”

秋婆婆道:“你不用驚慌,這件事,于你而言,是極容易的事情。”

她說這話的時候,并沒有看我,只是逗弄着那盛開的蓮花。

她猛擡眼,将我望了一望,嘆口氣,道:“你今晚就先在這裏住着。明日,你要去見太子。”

我冷笑道:“就是見他一見,如此簡單的事情,就換了夏家數條人命。這筆買賣,任蘭舟着實劃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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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婆婆目光澄明,語氣極為輕微,道:“世間之事,究竟劃不劃算,誰又能知曉。不過只有做和不做兩種罷了。”

我笑道:“以前蘭舟被皇後罰了,秋婆婆常回來開導我。那時蘭舟就覺得,秋婆婆是參悟了許多事情的,對秋婆婆您很是欽佩。今夜又聽得秋婆婆方才所言,更是佩服佩服。”

秋婆婆輕哼了一聲,道:“夜深了。我先回宮去了。你今晚就睡這屋裏。你放心,這屋外,都有人守着,可保你一夜安穩。”

她走過我身旁,飄然而去。

我在小床邊坐下,觸手所及處,方才發覺這小床看似貌不驚人,實則鋪蓋極為講究,甚至超過太子府中物件。秋婆婆不過一三品女官,竟然在京中居然擁有這樣的一處。我久思不解。

明日,我要去見太子。

腦中驀然又回響了一次秋婆婆方才說的這句話。方才倒是不覺得,此時四下無人,獨坐床上,突然,那一聲聲一字字都好似回繞起來,然後漸漸交織混雜開,到最後耳中盡是尖銳的聲響,然後又漸漸演變成轟鳴,好似山谷中寺院鐘聲轟隆隆向四面的山崖沖撞開去,又好似山風陣陣,吹得山林中草木向四面八方傾倒開來。

那一聲聲一字字,最後都變成執拗地往我耳中一寸寸啃噬鑽進去的釘子。

明日。見。太子。

我想到那時刻,戶部中一別,已經算不清迄今究竟有幾日,我和他,沒有再見過面。我似乎是刻意不去計算那些日子。我記得和景然在西疆那一次見面,是一個多月前的事情。我記得和吳參将的小公子的分別,是兩個多月前的事情。我記得和夏容從綿城逃脫,是五個多月前的事情。

我甚至記得景非那一夜在綿城酒醉,是十個多月前的事情。

但是,我和太子最後一次見面,究竟是什麽時候?多久之前?

小床上有錦被,我緩緩靠過去,然後用錦被包裹着自己。我這才發覺這一日竟然還尚未進食,腹中饑餓感愈盛。

我坐了一會兒,然後走出房間。方才那一位小太監擡眼望我。

我嘶啞着嗓音,道:“我餓了。”

他略略怔了怔,然後走出去。不多一會兒,就拿來一碗米飯,兩盤小菜,還有一壺溫酒。

我坐下來便吃。一口口,仔仔細細慢慢地将米飯和小菜統統吃完。這才覺得有些口渴了,然後拿起酒壺直接對着壺嘴便喝。

很好,上好的女兒紅。

一壺酒下肚,我站起身,忽然有些晃了晃。

那小太監好像要過來扶我。

我朝他一笑,擺擺手,道:“無妨無妨。我去睡了。你也去休息吧。”

說完,我便不理他,自己朝屋內走去。

我撲倒在錦被上。錦被真是綿軟,我将臉深深埋在裏頭。

明日。見。太子。

這一聲聲一字字又再次轟鳴起來,天地間開始旋轉。

我雙手扯着錦被,緊緊将雙耳裹起來。好似那聲音并不是在我腦中回響,而是從外頭傳過來的。我只需将雙耳堵起來,就再也不會聽到它們。

但是徒勞的。

我翻過身,用錦被将身子緊緊包裹起來。但為什麽,我還是在錦被中瑟瑟發抖?

我蜷起雙腿,心好似被抽緊一樣,一縮一縮的,然後是劇烈的一陣絞痛襲來。

可能是方才的飯菜吃多了,胃開始不适吧。

我慢慢蜷縮起身子,轉向牆壁。

原來這便是真的了。明日,我就要去見他了。

我一直在欺瞞着自己。這一路上,我有些預感,但都對自己說,那只是混沌不清了的時候的幻象,做不得真。

但此時此刻,什麽景然,什麽夏容,什麽景非,什麽秋婆婆,我好似統統不記得了。好似他們,并不是我萬裏迢迢又回到京城的緣由。

劇烈的疼痛再一次襲來,我又往牆角縮了縮。

眼前好似看到又熟悉的太子府,太子府的書房。

景成輕咳了幾聲,然後緩聲道:“丫頭,你在看什麽?”

我緊緊閉起雙眼。

景成。景成。

別來無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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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天一亮,我便被叫醒。幾個宮娥打扮的人,待我洗漱完,就将我推上一輛馬車。我看了看,那馬車和先前來進京的馬車差不多,都是遮得嚴嚴實實。

我一上馬車沒多久,突然感到一陣昏昏沉沉,這才發覺車內有股異香,心覺不妙,但也來不及細細思量,就昏迷了過去。

待我悠悠醒轉,發現我在一處破舊的廂房內。房內蛛網橫生。我坐在冰冷的地上,雙手雙腳都被綁着。

也不知過了多久,只聽得窗外腳步聲漸近。我又側耳聽了一會兒,發覺有人走近了隔壁的屋內。

然後我聽得聲音:“太子殿下。”

我屏住呼吸。

接着便是景成的聲音:“孟大人,一切還順當?”

那聲音近在咫尺,卻那麽遙遠而不真實。

孟客之道:“昨夜收到西疆的密報。都按先前太子殿下布置的,一切安排妥當。請太子殿下放心。”

景成道:“這一來一回,你辛苦了。”

孟客之道:“為太子殿下辦事,下官鞠躬盡瘁,萬死不辭。”

孟客之,果然是景成的人。

又聽得景成道:“任蘭舟,在西疆還好嗎?”

我聽到自己的名字,略略一怔。

孟客之道:“任大人在西疆安好。只是近日似乎是深居簡出,我們的人說,沒怎麽見到任大人出來。”

孟客之叫我“任大人”?我生生記得在綿城,他一臉譏諷的神情,盡是不屑地叫我“任蘭舟”。

景成又道:“可知是怎麽回事?”

孟客之道:“這倒是不知。但太子放心。”

景成似乎嘆了口氣:“你為了蘭舟的事情,也辛苦了。”

孟客之道:“殿下……”

景成打斷他的話:“你幫着我為蘭舟弄來‘三醉芙蓉’,真是費了不少工夫。我真該好好謝謝你。”

三醉芙蓉?是景成送的?

我尚未回過神來,便聽得孟客之道:“殿下千萬別這麽說。為殿下分憂,都是應該的。殿下不顧身子,親自到西疆這麽遠的地方,就為了遠遠望一望任大人。臣見了,也是萬分感動。其實在此事上,臣辦事過于操切了,讓吳參将還以為得了向上攀附的機會,讓任大人去做那什麽總商,倒是和我們讓任大人隐姓埋名好生過下去的意願,相左了。”

景成道:“那個姓吳的也被罷了職,算給他做人做事的一個教訓。”

靜了一會兒,聽得孟客之道:“只可惜……只可惜這一切殿下都不願讓任大人知道。任大人,或許還在埋怨殿下……”

景成道:“埋怨?應該是恨我吧。恨不得将我千刀萬剮。”

孟客之叫道:“殿下。”

過了一會兒,景成方道:“西疆現在,應該漸漸暖和了。”

孟客之緩聲道:“是。據說已經入夏了,已經不似秋冬那樣苦寒。”

又是靜默了一會兒,方聽得景成道:“‘瀚海白骨,愁雲野魂’。西疆畢竟不是人呆的地方。你要派人細細看着,如若蘭舟……蘭舟她又要離開了西疆,去到別處去,可要即刻告知于我。”

又聽得他似乎嘆了口氣,道:“即便是,即便是日後我不在了,你也要替我好好照顧她。”

孟客之喚了聲:“殿下。”然後就是他的抽泣聲。

我隔着牆聽着,早已是淚流滿面。

景成。

這一切究竟是怎麽回事?你為何要三番五次要殺了我?又要三番五次派人照看我?

你為何去了西疆,卻不見我。卻只是裝成了別人,為我送上排遣寂寞的芙蓉花?

景成,你終究還是我的景成,又不再是我的景成。

這重重迷霧,生生劃開了我們,一分一分地将我們拉開。我甚至無法向你詢問。我的出現,在你身邊,定然是會妨礙了你的至關重要的事情,所以你要一再地推開我,只是偷偷在一旁望着我。

淚水流淌。直至四周再也看不清,一片模糊。

許久後,又有人聲輕響,是景成和孟客之離開了。

我想開口哭泣,卻發覺似乎是方才被人下的藥,已經将我的聲音封住了。我發不出聲。

又過了一會兒,門被打開。秋婆婆嘴角帶着譏嘲的笑,站在門口。

作者有話要說:咳,成兒啊~----今日第三更 1.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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