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天羅

我們被關在城樓上的小屋中,可以清晰聽到城樓下的一切聲響。

守衛最窸窸窣窣的說話聲,都一清二楚。

京城的最西邊。而京城之內,皇宮之內,朝堂之上,此時是否是兵戎相向,成王敗寇?

我突然想,我在景成身邊這麽些年,辛辛苦苦想為他穩穩當當謀得金銮殿上的那個位子,可是,我自己卻連那個位子長得什麽樣子,都不知道。

真是太可笑了。

我望望身邊。老張頭剛才和他們一番惡鬥,身上數處重傷,血痕驚心。

他們救我從刑部大牢中出來,必然是一身好武功的。

我又看看站在屋前的方啓。他背對着我們,望着遠處。遠處遠遠應該可以看到皇宮,飛檐紅牆。

他也算是個第一流的聰明人。還有孟客之。

這麽些人,原本似乎都可以不相幹的,但如今都為了他們要為着的人,身處于金銮殿位子的争奪之中,直到拼的你死我活才罷。

真真可笑啊。

我忽然笑起來。老張頭驚異地擡頭看着我。

方啓也回過頭,望向我。

丁佑。景非。或許還有景然。

他們個個都想螳螂撲蟬黃雀在後,卻或許個個都會是機關算盡、自作聰明。

我笑得愈發厲害。我想起我自己也曾經置身于這樣的局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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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個人,現在還在這個局裏。輸贏難測。

今日之後,這,終究會是誰的江山?

他曾經說過,那是他要定了的東西。他即便是只剩下最後一口氣,也要是坐在金銮殿的那個位子上去把它咽下。

他們還在拼命玩這個游戲,我卻可以遠遠而望。我可以戲谑,可以怒罵,更可以悲憫。

笑着笑着,我突然落下淚來。

這些人,究竟都在做什麽?

有士兵走進,喝道:“不許笑。”

卻聽得方啓緩緩道:“不要罵她。”

那士兵愣了愣,忙住口退下。方啓走進來,道:“可否告訴方某,你在笑什麽?”

我不答。

方啓靜靜看着我好一會兒,這才轉身出去了。

不知過了多久,突然遠遠傳來喧嘩聲,繼而聽得城樓下有人高聲叫道:“快開城門,放我們出城。”

方啓冷冷道:“你們可有丁大人的手令?”

那人叫道:“我們正是丁大人的家人,快放我們出城。”

方啓道:“沒有丁大人的手令,任何人不得出城。方某沒有見過丁大人的家人,為防止不測……”

頓時聽見士兵的喝令聲,有人叫罵道:“方啓,你這個奸賊,你這個小人,枉我叔叔這樣重用你。”

他們似乎是被押走了。

城樓下漸漸安靜。

又不知過了多久,只聽得突然京城上空,銅鐘聲鳴。這銅鐘聲音奇特,尖利異常。

身旁不知何人驚叫道:“啊?這是怎麽回事?”

我聽出那是“越鐘”的鐘聲。那越鐘就在金銮殿右側。我大景一朝,只有在剿滅叛臣叛亂的時候,才會奏這個“越鐘”,以示不得僭越之意。

方才那人道:“這是怎麽回事?丁大人不是說,要等到救出王爺後,才會奏這個越鐘嗎?莫非,莫非丁大人他,提前動手了?”

老張頭緊緊抿着雙唇,一言不發。

難道是丁佑自己來了個“清君側”?

方才那些人,似乎是要逃出京城去的,但他們都被方啓攔下了。

我心頭一驚,擡眼看着方啓。

他依然靜靜站着,背對着我們,一動也不動。

越鐘鐘聲一聲聲接連傳來,然後漸漸聽不到了。

我忽然想到了什麽,忙問道:“你們方才有沒有留心,這越鐘的鐘聲,到底響了幾聲?”

有一人冷笑道:“都什麽時候了,誰會留意這個煩人的響了幾聲?”

一旁老張頭卻道:“任姑娘,你如此問,究竟是為什麽?”

我道:“這越鐘,若是君王親自剿滅叛亂,那就是響十下,應了‘天幹’之數。若是,若是臣子‘清君側’,則是響十二下,應了‘地支’之數。”

大家靜默無言。

卻聽得方啓的聲音道:“不用想了,這越鐘,方才響的是十下。”

他緩緩走近,揚了揚手上拿着的信箋,笑道:“皇上已經剿滅了叛亂。丁佑和馬凝,皆被下獄。”

皇上?

我看見老張頭身子一顫,便聽得他道:“其他人呢?”

太子呢?

方啓笑道:“其他人?這我可不知道。我只知道我守着這西臨門,就抓來了你,還有方才那些自稱是丁佑家人的人。真是熱鬧。”

老張頭問道:“你要怎麽發落我們?”

方啓哈哈一笑,道:“這個可容不得我做主。剛剛剿滅叛亂,現下恐怕沒有人會顧及到你們。少不得,要委屈你們在我這小小城樓之上多待一會兒。”

他突然看了看我,走了。

靜默了一會兒,只聽得有人小聲問道:“主人,主人她,不會有事吧?”

老張頭低聲喝道:“不許亂說。”

又不知過了多久。又聽到一陣喧嘩聲,一人高聲叫道:“我有要事,要見方将軍。”

然後聽到方啓的聲音:“來者何人?要見我?”

先前那人道:“方将軍,你是否抓了自稱是奉了丁佑的手令,要出城的人。”

方啓道:“所幸我這裏,今日就抓了這些人,不然,我還不知道你說的是那幾位。”

那人又道:“将軍,聖上有令,剿滅叛臣,天下大赦。請方将軍速速放了所抓之人。”

方啓道:“确實是有令下來,說是可以放了幾個,但,并沒有說所有人都可以放出城。你這個命令,是從何而來?”

那人道:“你不必管這命令是從何而來,你若不遵從,就是抗旨!”

方啓道:“笑話!我剛才接的,可是太子的手谕,說再候上一炷香的時間,方才放一兩個。你所說的什麽聖旨,我根本不知道。來人啊,此人假傳聖旨,把他給我抓起來。”

卻聽那人高聲喝道:“慢着!你們看,這是什麽?”

方啓驚叫道:“龍泉令?”

那人冷笑道:“你還不算眼拙,總算還認得這塊令牌。你可否也說說看,這龍泉令上刻着的,是哪四個字?”

龍泉令上刻着的,是“如朕親臨”四個字。

這是誰?這個令牌他又是從何而得?

方啓冷冷道:“不必了。你究竟要如何?”

那人道:“你把我方才說的那些人統統給我送下來,我要帶他們走。”

方啓不答。

那人道:“你莫非要抗旨?”

方啓輕道:“不敢。來人,把北屋的人給我帶下來。”

我們被押送到城樓下。遠遠只見一人,青衫一身,飄然站着。

老張頭在我身邊,忽然輕輕叫喚了一聲,似乎是無比驚訝。

我也認出了,那人就是秋婆婆。她女扮男裝,一聲不吭,看着我們走近,方才開口道:“将軍,我還要借你一輛車。”

方啓冷然道:“我這裏小小城樓,沒有車馬供閣下使用。”

秋婆婆冷笑道:“我要不再把這龍泉令舉上一舉,你是再不會聽我的命令了?”

方啓盯着他,好一陣,才蹦出一句話:“給他們車。”

左右牽了馬車過來。我們上了車,老張頭坐在最前面駕車。

秋婆婆笑道:“多謝将軍。”

她一步跨入車內。

老張頭調轉馬頭。

城門終于緩緩升起。

馬不停地用腳蹭着地,反複已經是蓄勢待發,正欲立即疾馳而出。

卻聽得身後馬蹄聲陣陣傳來,愈來愈近。我往車外一看,只見龍旗招展,塵土飛揚。

城門不再往上升起,停住,一動也不動。

馬似乎愈發急躁,馬蹄拼命抓着地面。車廂颠簸至極。

秋婆婆喝道:“将軍,你還不快命令他們快打開城門?”

卻只見方啓背對着我們,站在路邊。

疾馳而來的馬隊愈來愈近了。

領頭白馬,馬身龍紋佩飾。馬上一人,一身杏黃。

正是太子景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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