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憶帝鄉

在李叔的掩護下,二人成功瞞過了夏先生這事——那半袋兒栗子早在先生回來前就教兩人毀屍滅跡了。

此後兩日又似往常一樣,不過又去河畔洗了回衣裳,這次是同易小滿一道的,景深縮在遠處石頭上看兩人嬉笑,一邊獨自敲打着衣裳……

到了十五夜裏時天驟然變涼,新涼再添,原本對着滿月憶帝京的人忙關了窗躺去床上。初來時搖搖晃晃的木門經他嵌了塊薄木片已然安穩,如今只聽見屋外蟲語,好似還能聽着河畔風與落葉竊竊私語。

薄衾涼天氣,輾轉不成眠……一夜難眠的果子是翌日清醒得也早。

推門出去時便見石榴樹上蒙上了一層白霜,院牆底下幾窩綠油油的菜也覆上了白,唯有新開的黃白兩色菊花有些精神。

原是到了霜降之日。

風與葉聲中木門吱呀上一聲——夏意也從屋裏出來,哆嗦間也見了這白濛濛景象。小心翼翼掩上寝門後轉頭就見景深蹲在屋前階上,手搭在膝上看着什麽,于是輕着腳步過去。

只見地上一列蚍蜉抱着食物碎屑往地縫間鑽的場景,他就在看這個?

景深仰頭看她:“好似是昨夜裏掉的糕點屑。”好容易吃上回糕點,蚍蜉都是稀罕的。

夏意也學着蹲身,垂眸看看辛勞蚍蜉,後又順着往上看去了他枕在膝上的手。

少年的手瞧上去有些薄,手指修長瘦削,早在洗衣裳時她便發現了,眼下在寒秋早間,漂亮的指頭凍得有些紅……她打量得更細些,發覺景深穿得實在單薄。

“景深?你冷麽?”

“……”冷是冷的。景深忍住微紅鼻尖的涼意,沉默須臾後雲淡風清道,“不哪般冷。”

“哦。”

“……”這算什麽回應?他掃她眼,微微肉乎的臉頰凍得有些紅。

“罷了,瞧它們作甚?進屋去罷,瞧瞧先生可須得幫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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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

中旬休沐日,是由夏先生掌勺照看家中小孩兒的,等他二人鑽進庖廚裏幫忙時只差用飯了。

小堂屋敞着門,細風吹進來繞着木桌兒轉悠,衣着單薄的少年白皙面龐愈顯得病氣無顏色。

夏意睨一眼後仰頭叫聲先生。

“嗯?”

她又觑眼景深,随後挪去先生邊上,伸長脖子在他耳邊低語幾句,先生聽後輕拍拍她腦袋,挑眉不滿道:“怎不見你問過我?”

夏意忙抱着他胳膊晃了晃,夏先生只有放下碗箸由她撒嬌,待晃得夠了夏意才乖乖回了自己座上,抱着瓷碗兒暖手用粥,還不忘再打量眼景深,卻正好對上了他疑惑的眼神。

顯然是為方才這父女二人的悄悄話好奇。

不過這好奇心存得不久,用過飯教先生叫去屋裏時便知曉了八、九分,了然之餘添了幾分動容來……

先生一進屋便從衣櫥裏取了件折得齊整厚衣裳交與他,道:“快便開冬了,明日便帶你與小意去襄雲一回,”說到這兒時先生意味深長地看他眼,“屆時你去成衣坊挑幾身合身衣裳來。今日天寒,姑且先套着我這衣裳罷。”

景深接過衣裳,先謝過先生,再才道:“不過無需煩勞再買衣裳,過些日子……該是要家去的。”

還在櫥前收揀衣裳的夏先生聽到少年這話時,手上動作滿了着,吐出聲疑問,不過聲音輕得只他自己才聽得着。

***

景深抱着半新的棉衣出來時又教秋風淩虐一回,卻沒急着回屋換衣裳,而是先去了夏意屋外。像往常那樣離窗兩三步遠,他叫了聲小姑娘。

夏意原就坐在窗下坐着,憑着天光翻她那本《志怪潭》,正看着一頁講窗外的不明黑影忽就聽到這麽一聲兒,吓得将書丢到小榻上。

神思清明過來才跪在榻上推窗,見景深抱着身衣裳盯着她。

“咳——”他顯然呆了呆,沒想到她會徑自開窗,真呆。

夏意撐着窗臺,秋風兒吹的她鬓邊兩縷碎發一晃一晃的,她臉上挂着笑問他:“你作何站在外邊兒?”

“我來與你說謝的。”分明是他死要面子活受罪的,便是為着這個,她才悄聲說與先生的罷。

“我與爹爹都很好的,你若有什麽話切莫憋着,今日若我笨些看不出,你便是凍壞了也沒人曉得……”

“你不笨,聰明着呢。”

任誰被誇聰明都會開心的,夏意笑吟吟俯身去,沒有遮擋後景深一眼看進了屋,慌忙将眼神挪到窗棂上。

姑娘家的閨房豈容他看?

夏意快又直起腰,只手送了顆橘紅柿子出來:“軟柿子,給你的。”

什麽軟柿子,聽着就像軟世子似的。景深想着搖了搖頭:“我不吃軟柿子,我喜歡硬氣點的。”

被他不領情的模樣氣着,夏意撇撇嘴角收回柿子,又睨他一眼便關了窗。

景深反被她逗得笑了,又對着窗大聲道一聲:“往後我請你吃又脆又爽口的硬柿子。”

“我才不要,我喜歡軟柿子!”屋裏小姑娘也對着一扇窗說話,透過油黃透光的紙窗隐約看見窗外的身影,那柿子在黑影上比劃着。

這麽看,窗外的身影也不可怕的呀,她摩挲一下手上的軟柿子,咬上口繼續看那志怪小說。

明日又能去襄雲了,她定要把那日藏的兩本書要來,想着她對着書拜了拜,口中念念有詞:“爹爹定會應的。”

另一端的景深換上先生的衣賞後,俯身看了又看。

雖比先生矮了截,衣裳穿上身卻差不多的,衣料自是不及他所穿,可先生的衣服好似自帶了道骨仙風……想着景深甩了甩衣袖,爾後自覺傻氣才坐下磨他拾來的樹桠。

這枝桠是與夏意洗衣時在河畔撿着的,做彈弓上乘的枝桠。反正日子無趣,做個彈弓出來到懸杪堂後山打小東西也好。

只是才坐下拿起小刀,便見着了了不得的東西來——這自帶着道骨仙風之氣的衣服袖擺裏側竟繡着個胖石榴,由淺紅線勾勒出的一顆飽滿石榴。

景深的指頭在石榴上來回摩挲着,神色微微怔愣……這石榴繡的位置,與娘親繡的梅花如出一轍,怎先生的衣裳也繡着這樣的小花樣?

出屋去時正好見先生坐在梧桐樹下搓衣裳,又看眼袖擺內側的小石榴,走了過去。

“先生,”他待先生擡頭問他時才舉着袖擺問,“這小石榴可是夏意繡的?”

只她對石榴執念深。

夏先生以淨水盥盥手:“嗯,她素來稀罕石榴,又說它生得可愛就選來繡在衣裳上。”

“可真巧……”他喃喃。

聽着這沒頭沒尾的一句,夏先生道:“是挺巧,不過這主意卻是她與芝姨學的。”

“芝婆婆?”

夏先生點頭,好似又想去別的地方,只看他彎唇笑了笑,顧自擰起衣裳來。景深便頗為殷勤地将水端去院外潑了,回頭時夏先生已起身晾衣服,他端着盆去看晾衣繩上的衣裳。

果真每件上頭都繡着小石榴,虧得他今日才看見……

“咦,這朵榴花是誰所繡?”瞧着歪歪扭扭的,他沒将話問完。

“是我夫人所繡。”先生說這話時還理着繩上挂着的衣裳,語調輕柔。

景深無聲點點頭,心裏将先生與他爹爹歸為同一類人。因悼念亡妻将一身衣裳穿許多年,不過算來先生穿得更久些……

“傻小子,外頭天冷還愣着作甚?”

傻小子摸了摸耳垂,有些涼意,與夏先生解釋道:“我娘也與我和爹爹繡這樣的花兒……”

夏先生自是曉得的,當年的睿王可是走哪兒都要與人炫耀一番袖擺的小梅花的。

***

翌日快巳時時夏家院外才過來輛騾車,是若榴東邊兒老林家的車,今日駕騾子的便是他家大兒子,名喚大興,二十出頭的年青漢子。

因家頭三弟在學堂念書,林大興對先生也恭恭敬敬的,那日恰巧曉得霜降後先生要去縣裏便主動請先生坐家裏騾車去。

與夏家小姑娘也熱情,見面便問她:“最近咋不見你去易叔家了,小滿總和我媳婦念叨你。”

老林家與易家毗鄰,兩戶人家關系甚好。

夏意聽過後揚揚下巴,道:“家裏頭來了個小哥哥,我去找小滿他怪無趣的。”小滿好歹有小鼻涕跟林家姑嫂陪她玩兒。

小哥哥景深聽了這話,受用無比,還裝作腼腆地偏過頭去。

因開爐日快便到了,才進了襄雲縣裏夏若欽便帶人買炭去,林大興則與他們分道往米行去。

襄雲縣非那窮鄉僻壤之地,大赜亦是繁榮富庶大國,賣炭翁也非那“滿面塵灰煙火色”的賣炭翁,反倒笑容滿面地與來人說些聽來的轶事。

父女倆蹲在地上挑着炭,景深自是挑不來的,無所事事東瞧西看,轉身之際忽在街對面見着個頗為眼熟的身影,這個人……景深又往那邊走幾步,不信似的又瞧上兩眼。

那人分明是阿溟。

雖他與阿溟只在一起待了十日,卻也是朝夕相對,即便如今又是好久不見,這個身影他也還是記得的。

阿溟怎會又出現在襄雲?莫非——

“你在看什麽?”夏意約莫是看他走得遠了出人群來找他。

他聞聲轉過身,低頭看着她,呢喃句:“我好像快回去了……”

作者有話要說: 景深:(盯)

螞蟻:~~~~~~~~

夏意:(蹲下抱膝)你作何看它們?

景深:《舊約聖經》有言,去察看螞蟻的動作,你會得到智慧。

博學多識的夏先生:(孤陋寡聞.jp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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