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山風

屋裏的所有人都看了過去。

站在門口的那個男人背着光,他們只能看到他高大的身影和手裏的那個棕色行李箱。

但盡管如此,他們也可以很直觀的感受到來自他身上的某種氣勢,這種氣勢并非單純的壓迫感,而是一種山間清風拂過,萬物匍匐順服的氣勢。

不逼人,但足夠威懾。

“唐深?”

唐鶴逢走進屋裏,站到了蘇媚的身邊,他沒有看到周冠,而是直直的盯着蘇媚的眼睛:“怎麽了?”

蘇媚搖搖頭,并沒有打算向他解釋。

但奇異的,在他站到自己身後的那一刻開始蘇媚因這件事情而稍顯煩躁的心情逐漸略微平複。

她轉看向周冠:“這裏既不是賓館,也不是民宿,你看到了這裏只有我一個人,我有我自己的工作需要處理,做飯并不是一件很困難的事情。”

說完這些蘇媚向姚珺寧點了下頭:“抱歉。”

然後就上了樓。

唐鶴逢自然也跟在她的身後上了二樓,留下了一群學生面面相觑。

姚珺寧有些頭疼的揉了揉自己的腦袋:“周冠,你和我過來。”

回了二樓唐鶴逢将行李放到了上次留宿的房間,看到床單已經換成了深藍色的蠶絲被,想到了上次的粉色被子他忍不住笑了起來。

簡單收拾後他走出了房間,看到蘇媚在二樓的客廳坐着,她不說話,也沒做什麽事情。

看不出高興,也不算不高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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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鶴逢緩步來到她的身後,将手中的東西自她身後遞到她的面前。

蘇媚低頭就看到了一般牛皮本,疑惑的擡頭看向唐鶴逢,眼神詢問這是什麽?

唐鶴逢将本子放到她的手中,坐到了她的對面:“原版已在我祖父手中,但這一版是我親手謄抄,希望得你歡喜。”

蘇媚聽聞驚喜的翻開本子,果見扉頁上書“幼儀手劄”四個字。

字如筆走龍蛇,與那日在松閣所見如出一轍。

然而蘇媚看到之後的第一反應卻并非愉悅,她在想他平日好像很忙,但又好像并不是特別忙,《梅鄉》譯文是這樣,這本手劄也是這樣。

“我當然歡喜。”

她臉上終有笑意,唐鶴逢也随之笑開。

注意到他臉上的笑容,蘇媚想,他好像是個很喜歡笑的人。

雖不至于時刻挂着笑容,但每次她見他時他更多的時候都是面帶笑意的。

并非是那種極其外放張狂的笑,而是含蓄的,清淺的,撫慰人心的。

蘇媚不知道姚珺寧究竟和那幾名學生怎樣溝通的,總之很快樓下就沒了聲音,大抵是已經外出寫生了。

唐鶴逢剛剛到鶴卿小築,并沒有休息多久,便已經開始修撰《梅鄉》英文版。

其實也并是時刻都需要蘇媚的,不過她最近有三篇報刊的稿子需要交稿,也并不清閑。

于是兩人同在書房,一個在書桌前,一個在茶幾上各自專心處理自己的事情,轉眼之間一天時間便過去了。

下午四點,蘇媚終于趕完了一篇稿子,發給編輯之後,她抻了抻腰,擡頭的時候剛好撞到了他的視線中。

“好了?”

蘇媚點點頭。

“時間還早,前幾次來時便注意到樓下有棋局,有沒有興趣與我手談?”唐鶴逢看了眼手表時間。

蘇媚還是很有興趣的,她雖有棋盤,但是卻難遇棋手。

往常只有蘇朝哲來時能與她弈棋。

但蘇朝哲可是向來被孟粵樟稱作臭棋簍子的人,這棋藝不提也罷,棋品也不怎樣。

此時山風正盛,不過山與樹擋去不少風的暴烈,唯餘部分柔和。

青山不厭千杯酒,白日唯消一局棋。

但蘇媚不飲酒,為此她特意的煮了一壺茶。

唐鶴逢精于此道,你來我往之間蘇媚漸漸感到吃力。

她手中執棋,神色微斂,全部的注意力都放在了棋盤之上,并未注意到對面的唐鶴逢目光落在她的身上。

蘇媚穿了一件白色棉麻長裙,并不是特別貼合身體的款式,但影影綽綽之間反而可見她身體美好的曲線。她似乎格外鐘愛棉麻,紗織這樣的布料。

此時她微微垂首,領如蝤蛴。

唐鶴逢眸色見暗。

指腹扣案,腦中忽地竄入一首并不那麽正派的詞。

嬌滴滴,嫩娟娟,每勞引望悵佳緣。

那抹膩人的顏色好似什麽晴夜皎白的月一般見縫插針的落入他的眼中。

唐鶴逢忍不住開始心猿意馬。

他微微側首,移開自己的視線。

目光放在了一旁的樹上。

但他腦袋空空,那一截香頸始終揮之不去。

直到案上左手覆上一只瑩白的手,柔軟溫潤的觸感讓他瞬間回神。

對面的蘇媚身體微傾,目露詢問:“你怎麽了?”

唐鶴逢不動聲色的抽回自己的手,心中卻在感嘆,色授魂與,心愉于側,他也并非例外。

蘇媚并不了解他心中的天人交戰,只是感嘆:“我輸了。”

唐鶴逢這才收斂心神去看眼前的這一盤棋,她棋子落定,但也敗局已定。

唐鶴逢道:“尋常對弈,無關輸贏。”

語氣尋常,只是聲音沉了一些。

蘇媚下意識覺得有些不同,她擡起頭剛想詢問他是不是生病了,但卻又覺得也并無什麽不同。

唐鶴逢是有些不敢看她的目光的。

但他與人打交道,有一手七情不上臉的好本事,于是若無其事。

“天将暗了,回吧。”

蘇媚點點頭,

兩個人收拾了東西,轉身回了房間。

剛剛進屋,學生們就陸續回來了。

周冠看到他們在,尤其視線落到蘇媚身上時,神情有些別扭的不自然。

蘇媚并未在意,但在她将要上樓時周冠忽然叫住了她:“蘇姐姐。”

他換了稱呼。

蘇媚停住了腳步。

“今天早晨的事情是我不對,我沒有搞清楚狀況就亂對你發脾氣,對不起。”

但這件事情,蘇媚其實也并未怎麽放在心上。

她不會看不明白,他并非刻意為難,只不過是立場不同,又沒有搞清楚狀況。

“沒關系。”

周冠十分驚喜:“真的嗎?”

蘇媚點點頭,但并沒有過多的停留就離開了一樓。

樓上的唐鶴逢早已經鑽到了廚房去。

他輕車熟路,好像格外的習慣。

蘇媚看到,想到他第一次留宿鶴卿小築的時候也是這樣。

蘇媚走過去接手,唐鶴逢這次也并沒有堅持要留在廚房,他轉身去了客廳,順手拿起桌子上的一本雜志看起來。

蘇媚在廚房能夠看清他的背影,很安靜:“那天在松閣,後來上的菜是你有特意囑咐的吧。”

聽到她這麽說,唐鶴逢擡了一下頭,問:“怎麽說?”

能怎麽說呢,蘇媚只是直覺,一種自從遇到唐鶴逢之後便常常出現,并且她始終堅信的直覺:“小唐先生招待朋友,怎麽能離得了風雅二字?”

“談不上風雅,時間倉促,便安排了幾道菜品。可惜你早早離席,便少了能解風情的人。”

唐鶴逢說道,言語之中卻并無遺憾。

“是我沒口福。”

“這算什麽口福。”

同學聚會,選定松閣的那位同學的原話是:“我可告訴你們,松閣,這在咱們臨川可是頭一號的私房菜餐廳,限量供應,菜品都是按照古代食譜調整制作,還有特釀的碧筒酒,古法釀制。”

總之意思就是一餐難求。

二樓一片歲月靜好,一樓的學生們叽叽喳喳的讨論的不停。

此時客廳裏只有幾個學生,姚珺寧并不在。

他們對蘇媚和唐鶴逢充滿了好奇,尤其是唐鶴逢,他來時蘇媚正于周冠對峙,因此也并未介紹他,之後便更加不用說了。

但他們也聽到了男人的名字,客廳挂的那幅畫這兩天也已經被他們幾個人翻來覆去的看了很多遍,大概也能夠猜到他應該就是作畫的人。

有個女生探頭探腦的看了眼二樓,壓低了聲音:“蘇小姐的這個朋友真的好帥啊,氣質也好。”

“是蘇小姐的男朋友吧,聽姚老師說牆上的這幅畫就是他送給蘇小姐的,我覺得他們的關系肯定不一般。”這是那個叫于微微的女生說的。

周冠反駁:“不一定吧,蘇姐姐長的那麽好看,我還想讓她做我的模特呢。”

他話音剛剛落地,就迎來一陣嘲諷:“哎呦,周冠,不是你早上逼着人家給你做飯的時候了。”

說起這個周冠也有些羞赧,他撓着自己那頭金黃色的亂毛:“那不是社團會議的時候我沒有跟上,不知道怎麽回事兒嗎?”

但他這句解釋也沒多大的用處,大家的話題早就被他帶偏,你一言我一語的惹得他應接不暇。

他們鬧作一團,因此也并未有人注意到有人的視線慢慢的移到了牆上挂着的那幅畫。

看了許久後,那人也不知道想到了什麽,小臉上挂上了一層緋紅。

唐鶴逢在二樓能夠隐約聽到一樓的打鬧聲,他放下了手中的報刊,忽然擡頭問:“蘇媚,你想過回到臨川居住嗎?”

“什麽?”蘇媚正在炒菜,所以并未聽清他的話。

唐鶴逢這一次卻搖搖頭,好像意識到自己的話有些逾越:“沒什麽?飯菜好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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