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自苦(加字)
在宋秋和官方的通報之後,網絡上關于這件事情的讨論也逐漸消失,大家更多的關注點都落在了周老寫的那封《致青年的信》上。
蘇媚對孔雪繪的訴訟也正在一步步的走流程,一切都在逐步的走向正軌,蘇媚當下最要緊的工作便是止觀文學獎的作品評選。
将作品分數發送到賽委會時已經是十一月中旬,天氣逐漸轉冷,鶴卿小築百花開盡,與附近殘山荒嶺融為一體,透着一股說不出的肅殺。
鶴卿小築的客人逐漸少了,只有唐鶴逢偶會來此小住,共賞今年的第一場雪。
冬日煎茶,爐上的茶水微沸,唐鶴逢與蘇媚相對而坐。
風很冷,蘇媚裹緊了身上的毯子,捧着茶杯細細飲着:“後日便是止觀文學獎頒獎典禮,我明日便要動身前往東川。”
“我與你同去。”
聽到他的話,蘇媚忍不住側首瞧他,雙瞳中滿是詢問。
“明晚任景生過生日。”
蘇媚點點頭,了然。
剛想開口詢問他明日動身時間是不是會有些來不及,懷中揣着的手機就響了起來,于是蘇媚只能作罷去接電話。
接通電話後,另一邊的人許久沒有說話,蘇媚不由得想起了在晏城時接到的那一通電話,她躊躇着詢問:“是你嗎?”
她的聲音有些顫抖,引起了唐鶴逢的注意。
電話那邊的人似乎是冷笑了一聲,她沒有回答蘇媚的問題,而是反問:“你過得好嗎?還記得我嗎,還記得他嗎?”
蘇媚無語凝噎,她并不知道自己要怎樣回答,說記得,那又怎麽樣呢,說不記得,她怎麽說的出口呢?
“我可是記得你,這些年,我每天都會夢到你,都會夢到那天,為什麽死的那個人不是你,你憑什麽可以活着這麽幸福,可以上最好的大學,有最好的老師,有最好的未來,你憑什麽。你殺了他,也毀了我,我會永遠詛咒你,我會在下面看着你,你這一輩子都別想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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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方發洩似的怒吼過後,不給蘇媚任何開口的機會便挂斷了電話。
被對方挂斷電話之後,蘇媚有幾秒鐘的愣怔,但回神之後她顫抖着手打通了報警電話,接線員是個年輕的警員,蘇媚幾次開口都梗在了第一個字。
唐鶴逢伸手握住了她的手掌:“蘇媚,冷靜。”
他的聲音是清冷的,在這樣一個天氣,如同一陣風讓蘇媚有短暫的清醒,年輕的警員也在安撫她:“小姐,深呼吸,冷靜下來,發生什麽事情了。”
蘇媚深深呼了一口氣,理清思路:“有人要自殺,我不知道她現在在什麽地方,我只有她的手機號,如果沒記錯的話,她的名字應該是餘煙,今年三十二歲左右,大概十年前和男朋友住在臨大家屬小區。”
蘇媚将自己知道的所有的信息一股腦的告訴了年輕警員,又把餘煙的手機號告訴了對方。
接線員簡單的安撫了蘇媚一下便挂斷了電話,挂斷電話後蘇媚又開始不停的給剛剛餘煙打過來的號碼打電話。
她的手在不自覺的顫抖,電話中傳來一遍又一遍的提示音:對不起,您所撥打的電話已關機。
唐鶴逢傾身按住了她的手:“蘇媚,剛剛警察說過有消息會告訴你,你不要着急。”
蘇媚低着頭:“好,我不着急,我不着急,我等警察的電話。”說着她站了起來,“我去看書。”
她一邊說一邊往屋子裏走過去,唐鶴逢便起身跟在她的身後。
在書房,蘇媚随手拿起一本書,她沒有說話,唐鶴逢便也沉默。
她看似專注,可是手中的書看了十分鐘一頁未動。
時間緩慢劃過,手機鈴聲終于響起,蘇媚迫不及待接通了電話,警員告訴她人已經找到了。
挂斷電話,蘇媚才長長松了一口氣,癱在了沙發上。
警察找到餘煙的時候她就在自己家,她的父母都在客廳,看到警察來的時候他們并不相信自己的女兒會自殺,直到警察破門而入,進入到語言的卧室,看到床上怎麽也叫不醒的女兒和垃圾桶裏安眠藥的空瓶。
唐鶴逢就在她的身邊,她和警員的對話他聽的清清楚楚:“要去醫院嗎?”
蘇媚搖搖頭:“她不會想要見我。”
她本能的在他的懷抱中尋找安慰。
餘煙這個人,蘇媚并不了解,她甚至只見過她寥寥幾面,第一次是在那場火災,第二次是在醫院,第三次是在那名消防員的葬禮上。
那場火災中,蘇媚主觀上并不希望任何人出事,她的那句話只是想救樓上的那個奶奶。
蘇媚昏迷後,和餘煙一同被救了出去,她們被救後,餘煙的愛人折返回去救八樓的那個奶奶。
但他最後并沒能出來。
蘇媚是感激的,愧疚的,餘煙是痛苦的,怨恨的。
她怨恨為什麽愛人是消防員,怨恨蘇媚為什麽要說那句話,也怨恨在火災發生前和愛人吵架。
餘煙是從那場火災中活了下來,但她的心死在了那場火災中。
蘇媚希望能夠盡己所能的去回報,或者說去補償。
但餘煙拒絕見她,甚至為了躲她舉家離開。
蘇媚忘不了餘煙那雙怨恨的眼睛,于是只有自苦。
她娓娓道來,像在講述一個美麗的故事,這是蘇媚很少對人提起的往事,因為大多數人只會勸她不是你的錯,不要太自責,可她覺得唐鶴逢是不同的,于是她問:“你會覺得是我想不開,是我太脆弱嗎?”
唐鶴逢聽完後調整了動作,讓蘇媚躺在他的腿上,他撫摸着她的頭發:“世上無人能輕描淡寫的承受一條生命的重量,厭惡,貪欲,痛苦,愧疚,不過人之常情,想不透,看不明,便不想不看,終有一日不必倚靠旁人你也會明了。”
"你說餘煙能活嗎?"
“能。”
“我能救她一次,可如果有第二次呢?”
“你想過嗎,有時對某些人來說死亡或許意味着新生,痛的是活着的人。”
蘇媚不懂唐鶴逢的話,或者說她聽懂了,但她不理解。
唐鶴逢并沒有解釋,他只是低聲說了一句:“去見見她吧,至少告訴她你在想什麽。”
時隔十年之久,蘇媚從未想過自己和餘煙會以這種面貌重逢。
躺在病床上的那個女人,陰郁,蒼白,雙眸凹陷。
她死氣沉沉,像一株破敗的花。
兩鬓之間隐見青絲,可她如今也不過三十多歲。
餘煙注意到蘇媚進來了,但她并沒有反應,仿佛并不在意。
蘇媚不知道自己究竟要用怎樣的一句話來作為和餘煙談話的開始,她甚至不知道自己究竟要對餘煙說些什麽。
她清楚的知道,餘煙對自己是沒有執念的,她甚至對她來說都算不上是一個熟悉的人,她的執念是當年的那場大火,是她逝去的愛人。
蘇媚又有什麽資本成為餘煙的執念呢?
所以,她又有什麽資格站在她的面前說一些冠冕堂皇的話呢?
餘煙已經三十多歲了,她不是三歲,她懂的這個世界上絕大多數的規則,也懂的很多的道理,但她仍舊囿于當年那場大火的餘燼中。
于她來說,似乎所有人都在冷眼旁觀她的痛苦,任何人的勸告都無異于隔靴搔癢。
無人能救他,也無人能救她。
蘇媚說不出讓她好好活着的話,她在此時突然明白了唐鶴逢的話,對于有些人來說死亡是新生,是痛快。
對于餘煙這樣的人來說,或許你可以用愛留下她,但你不能指望用兩句誰都說的出的話留住她。
是的,她不能勸一個感受不到任何快樂的人活着。
于是躊躇半天她只嗫喏的問了一個問題:“你會活着吧。”
蘇媚是遲疑的,畏縮的,她害怕得到的答案是否定的,猶疑的。
世界上沒有任何人可以輕描淡寫的承受一條生命的重量,何況是兩條。
但餘煙沒有回答她,反而是反問:“你怕我死嗎?”
“怕。”沒有任何猶豫,她幹脆利落的回答餘煙的這個問題。
餘煙笑了一聲,聲音發涼:“放心,我會好好活着的,至少現在是這樣。”
蘇媚沒有說話,餘煙便開始下逐客令:“還有什麽話要說嗎?沒有便請走吧。”
蘇媚知道自己沒有任何理由留下,她深深看了她一眼,微微鞠了一躬走了出去。
蘇媚出去後,餘煙的母親走進來:“閨女,沒事兒吧。”
餘煙一直看着蘇媚離開的方向,聽到母親的聲音後她收回了目光,視線落在目前眼角深深淺淺的細紋上,輕聲開口:“媽,那是他好不容易救下來的人,我不能毀了她,我會好好活着的。”
母親瞬間泣不成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