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例外
一向日抛臉的宋星不知不覺卻記住了那個窘迫的唐河。他站在廚房的窗邊抽着煙,煙霧缭繞的眼裏都是對面樓下坐在院子裏發呆的人影。
唐河陷在身後的低瓦數昏黃的燈光裏像一部舊照片,有些耐人尋味的故事感。
隔太遠,他只能看到渺小的身影,再想探究多一點唐河臉上的情緒無疑是徒勞的,只知道他身影孤獨落寞。
許是搬家累了,他只是想坐下來歇會,又或者他在欣賞他剛租到的豪宅,一個連一向節儉的清潔工阿姨都不會租的豪宅。
眼見着他的頭越垂越低,最終縮回了膝蓋裏,把自己弓成了一只受驚的刺猬,堅持不住了?被打敗了?沒意思,宋星抿滅了手中的煙轉身準備離開窗邊時他愣住了。
他又回過頭,看到了唐河手中抱着吉他從破敗的民房裏走出來坐在了院子的臺階上。
他肆意的撥動琴弦,嘴巴像是有跟着吉他的音律在一張一合,宋星聽不見旋律,更聽不見他唱着什麽。
他笑着幹脆坐上了廚房的大理石臺面上,靠着牆又續上了一根煙靜靜的看着遠在對面的唐河,他手指不自覺的跟着唐河微微搖晃的身體打着壓根不存在的節拍。
唐河沒想到在這間破舊的民房裏他也能有捧場的觀衆,兩三只覓食的流浪狗從院子寬大的門縫中連二連三的鑽了進來。
它們先是在門口邊觀望,警惕的嗅着這個地方有沒有它們能填飽肚子的東西,嗅了半晌像是一無所獲,這裏的主人可能比它們還窮酸,三只流浪狗交換了眼神,耷拉着腦袋準備又從門縫裏鑽回去時被唐河叫住。
帶頭的黑狗還卡在門縫中間聞見誘人的香味又飛速鑽出去又鑽進來,唐河把一根火腿腸掰成了三半,見者有份。
須臾間三只流浪狗就給囫囵的吞沒了,唐河甚至都沒來得及看他們是怎麽吃進去的就沒了,緊接着又瞪着期盼的眼睛看着他,意思很明确,它們沒吃飽。
唐河兩手一攤,“我也沒辦法,那是我今天晚上唯一的葷菜,都給你們了,沒了!”
三只流浪狗歪着腦袋像是聽懂了他說的話,意猶未盡的哼哼了幾聲就離開了民房,像是在道謝,又像是在嘲笑。
宋星見他沒過多久又端着泡面出來坐在臺階上打電話,“嗯……挺好的,” “我剛下班在店裏吃面呢!還是紅燒牛肉面,牛肉足足的,還筋道。” “有錢有錢,不用給我打,昨天剛發了工資。” “嗯!你就安心等着吧,要不了多久就會有人買你兒子寫的歌,到時候你就能在家裏的電視上看到你兒子了!嘿嘿!…………”
挂完電話他繼續吃着泡面,沒吃多久就突然停住,宋星見他用手臂胡亂的擦着眼睛,可能是泡面太辣,擦了幾次他又把頭深深地埋進了膝蓋裏許久沒見擡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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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星嘆了口氣離開了廚房的窗邊。
第二天照常的晨跑,宋星在跑團集合的人群中尋找着他好不容易記住的面孔,一無所獲。
沒來?還是被現實打敗就此一蹶不振了?
正當他給唐河找原因時身邊出現了一個人影和他并排跑在了一起,他偏頭看時愣住了。
唐河粲然一笑的看着他,“早啊!跑友!”
看他這一臉燦爛宋星沖他笑笑,“早!”
唐河總是被他猝不及防的微表情震住,一個男人笑的這麽好看的他還是第一個。
他一直和宋星并肩跑,見宋星笑了像是有了打開話匣的勇氣,一直跑着多無聊,他開始找他唠嗑。
“你跑了幾年了?”
“配速多少?”
“跑過馬拉松嗎?”………
宋星能感覺到唐河刻意的接近,以前他可能會覺得唐河和其他人一樣有着不一樣的目的,他會明确拉開兩個人的距離身體力行的表示着拒絕。
但現在他并不是很想拒絕唐河的熱情,可能是看他被一包泡面就能辣哭的份上還是向他抛出了有意向和他聊天的橄榄枝,他一邊回答一邊給他鋪設聊下去的話題。
“也就大半年而已,你呢?”
“配速肯定不如你,我都是健康跑,慢慢搖。”
“有跑馬拉松的想法,要一起嗎?”
“好啊好啊!”唐河激動的肉眼可見的興奮,“B市12月份就有馬拉松,到時候一起!”
10公裏的路程上一來二去的閑聊兩人熟絡了不少,話題大多都是唐河找的,宋星就是順勢接了下去。
這人比他想象的還要幽默風趣,總感覺他白天和晚上是兩個樣,白天熱情似火,晚上又寂靜如水。
聊到職業時他只是說自己在做兼職,工作不固定,沒有聊到和吉他有關的任何信息。
可能是一個興趣愛好,宋星心想。
跑完,他去了便利店買三明治,唐河跟了進去掃視了一圈價格原本拿起的飯團又放了回去,“我還是比較習慣早上吃熱騰騰的包子。”
他不敢承認包子比飯團便宜的事實,雖然通過自己租簡陋的民房開始他已經猜到宋星看出了他的拮據,他既然沒說自己就當什麽都不知道。
承認自己窮可不是一件光彩的事,特別是對于他一個23歲的成年男人來說。
宋星看也沒看順手拿了兩個三明治,結完賬才遞給唐河,“拿錯口味了,我不喜歡吃金槍魚的,你要不介意,要不要幫我解決了。”
唐河自嘲的笑了一聲,“你這借口還能找的再爛點嗎?”
宋星愣了一下眉頭微蹙的看着他,“那你要不要?”
“要!”唐河幹脆接過了宋星的三明治,“謝謝……等我發工資了請你吃大餐!”
“白沙灣酒店!”宋星漫不經心的邊吃邊說。
唐河剛要把三明治遞到嘴邊,又給包了回去,“現在還你還來得及嗎?”
宋星樂了,“一個白沙灣就把你吓成這樣!”
唐河苦笑,“那你估計要等我發財才能請你吃大餐了。”
“行!”宋星笑着說,“我等着!”
分開時唐河見宋星進了這邊一個高檔的小區,這個小區他還是知道的,裏面住的都是非富即貴的人,身價沒個千萬也有百萬,和他的民房就隔着一條馬路,卻像是隔着兩個世界。
他站在院子裏一直望着宋星住的那棟小區,心裏琢磨着一個中介居然能這麽有錢,不管是買還是租價格都不低,他是怎麽做到的?
頭一次他有了猶豫的念頭,他要不要也幹脆放棄自己的夢想改行蒙頭賺錢算了。
想起自己那一堆堆投了唱片公司卻一直了無音訊的心血,是不是說明這條路本就走不通,又或者說自己并不适合走這條路,是要撞的頭破血流看荊棘能不能開出玫瑰,還是要随遇而安朝九晚五的過活自己的小日子?
宋星站在廚房接水,仰頭時瞥見對面院子裏的唐河兩手插兜直勾勾的望着這邊小區,他下意識往後躲了一下,後來想想這麽遠又這麽高他未必會看得到自己又向前一步。
這時院子裏已經沒了人。
宋星喜歡中介這份工作,應該說他喜歡幫別人在B城找到落腳處的那種榮譽感,他就像是掌控B城所有房子主動權的人,所有的房子經由他手就能給前來找房子的人一個暫時的家,不說有多偉大卻也是意義非凡。
姜衡卻不這麽認為,他在電話裏約了宋星今晚去酒吧喝酒,宋星答應了。
這人沒事不會找他,如果找他那肯定不是失戀就是心情不好,要麽就是沒錢了。
很顯然不是第三種,沒錢他不會約他去酒吧,而是去大排檔之類的路邊攤随便整兩瓶啤酒,幾串燒烤,沒喝幾口就開始問宋星借錢。
宋星每次都會借給他,一來是姜衡沒過幾天就會還他,其次這人每次還錢都會多還一點,說是友情利息,這種好事他當然樂意借給他。
從進酒吧到現在姜衡一直蒙頭喝酒,好像找他來就是為了看他喝酒似的旁若無人。
“你還在幹那個破中介?”看來他沒忘記邊上還坐着一個人。
宋星對姜衡的嗤之以鼻早習以為常,但他還是想替這個職業辯解幾句,“中介哪裏就破了,你那房子還是我這個破中介幫你找的呢!”
“那是我看在這麽多年兄弟的份上給你沖業績的。”姜衡不屑的說,“不然我早住何水桶家去了!”
何水桶是紡織廠的老總,一個五十多歲的富婆,因為膀大腰圓被姜衡叫水桶。
宋星嘆了口氣,“何水桶打發你走了?還是分了?”
姜衡冷哼一聲,“分了!”他仰着頭喝到盡興,“順便給了我一比不少的分手費。”
宋星不以為意,“那不挺好!反正你又不是沖着感情去的!大家各取所需。”
“也對!”姜衡釋然的點點頭,“我們這行本來就沒有感情,都是假的!”他掏出口袋裏的黑金卡扔在桌上拍了拍,“還是錢最實在,最有安全感!”
他擡眼看着宋星,“你……真打算幹中介幹一輩子?”
一輩子?一輩子那麽長誰能想到那麽久遠的事情,沒有遺憾的過完每天都已經很不容易了,還奢望一輩子?
他正打算開口就見臺上什麽時候坐着一個抱吉他的人,和那天在院裏看到的不一樣,今天臺上的光打在他身上很耀眼,特別是随意的撥動琴弦擡頭閉眼對着麥克風的時候,整個人像是發着光。
這個人天生就是屬于舞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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