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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體驗完糊倉節後, 全體嘉賓都是滿身泥漿,得先回民宿洗澡換衣,才能去機場。
制作組給大家預留了足夠多的時間。
去民宿的一路上,承渡舟腦海中反複回想段星野的話。
——“……如果你對我的好同樣能給別人……”
婚後, 承渡舟在段星野那兒碰過很多釘子, 段星野總是一副“誰也不愛, 別來挨我”的樣子, 對他的所有好, 以及進一步的要求, 都要有得體恰當的借口當包裝,才能在這個矜貴高傲的小玫瑰身邊留久一點。
段星野是不願給人愛情的,也不願讓別人來愛他。
所以當段星野說離婚的時候,承渡舟想當然以為自己最近得意忘形, 不知收斂, 讓段星野察覺了意圖。
可段星野卻說,是因為他把同樣的好給了別人。
這對承渡舟而言完全是兩種不同的暗示,好比上一秒才被段星野一句離婚打入無盡深淵, 下一秒黑暗之中便綻放開燦爛的禮花。
——段星野看懂了他的示好, 不僅不排斥, 還要他只對他一個人好。
心髒被強烈的受到回應的滿足和感動沖擊着。
承渡舟簡直不知道要怎麽辦才好了。
但經歷過興奮後, 他又産生迷茫和慌亂。
承渡舟并沒有對別人好, 除了家人外,從小到大他只對段星野好過。
肯定是他做了什麽, 讓段星野不舒服, 從而有了誤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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承渡舟用濕巾擦拭手指, 輕蹙一下眉, 推門進入房間。
段星野只先了承渡舟一步回來, 正在行李箱前找換洗的衣服。
承渡舟進屋,他頭也不擡。之前承渡舟借他的外套,就癱在一旁地上。
兩人的背帶裝已經被制作組回收,穿着的私服上邊邊角角都是泥巴,需要來個大清洗。
承渡舟敏銳地察覺段星野周邊屏蔽他的信號,他走到桌旁,擰開一瓶礦泉水,裝模作樣喝了起來。
段星野抱着衣服起身,眼見要對他視若無睹地進入浴室,承渡舟低沉的聲線稍稍上揚:“是因為那條浴巾嗎?”
段星野眼神瞥向他,雪白的面龐冷淡:“什麽?”
承渡舟說:“我把最後一條浴巾給了那個小孩。”
段星野一臉懶得理他地收回視線,繼續往浴室走。
承渡舟上前擋了一步:“我以為你願意,還征求你意見……”
“承渡舟。”段星野擡起頭,冷聲打斷,“你确定要現在跟我談這個?”
房間裏的攝像頭還開着。
直播間看出夫夫倆發生了不愉快,卻不知前因後果。
“怎麽了?剛才錄制的時候還好好的。”
“那個小孩是指土家族小夥吧?”
“瑟瑟發抖,感覺要吵架了。”
承渡舟知道還有網友圍觀,現在不能找段星野談話,他們都是公衆人物,私事要關起門來解決。
他看段星野半刻,卻站在原地沒有動,低下頭,把領夾麥克風關閉。
段星野烏瞳沉沉,修長頸側的皮膚下有什麽很淺地跳動一下,接着把換洗衣服扔床上,動手摘麥克風。
承渡舟走到櫃子前,撈起旁邊一件襯衣,随手蓋在攝像機上。
直播間只能看到透着光的白茫茫一片,聲音更是什麽都聽不見。
還從沒見過兩人間有過如此劍拔弩張的氣氛,觀衆都跟着提心吊膽起來。
承渡舟把麥克風扔床上,接着剛才的話,道:“他是粉絲,跟我們一組,你照顧他,我照顧他,都是出于禮貌,提議把浴巾給他,因為我知道還有外套,我的外套可以給你穿,但不能給他穿。”
段星野唇瓣間抿出淺而直的線,起初沒說話,直到把線快纏在一起的麥克風整個拆下,“啪”一聲拍在桌上,看向承渡舟,道:“麻煩你不要發散思維,也不要把我想得那麽小氣,我不會跟粉絲去争一條浴巾,更何況那是你給的浴巾,我閑的。”
承渡舟脫口而出:“那你為什麽突然要離婚?”
“?”
敢情剛才都白說了。
段星野霎時間脖頸氣紅一片,提高音量:“你是覺得一條浴巾就值得我鬧離婚嗎!我在你心裏就這種心胸狹隘的人是嗎!”
承渡舟舔了舔下唇,咬住,又松開,再開口,聲音低了幾個度:“那為什麽,我又沒對別人好,我對別人都是客氣。”
段星野脖頸上的紅蔓延到了俏白的下颌,胸口明顯地起伏幾下,收住了,環起雙臂,往身後桌旁一靠,嗓音趨于平靜,語氣仍有些沖:“我知道你喜歡我,不想離婚。”
承渡舟仿佛沒站穩,一腳往後退半步,眼睫快速眨了兩下,從大開的窗沿透進來的陽光下,神情裏剎那迸發的無措和慌亂一覽無餘。
段星野牽動唇角,哼的一聲:“你不會以為我看不出來吧?”
看承渡舟這反應,似乎還沒想叫他看出來。
承渡舟氣息收緊了,下颌線條也有些緊,一切情緒都攏藏進了深黑不見底的眼眸裏,他攥了攥手指,雙手抄進褲子口袋裏,挺直腰背,整個人拔高了,即便發絲、領口都沾着泥土,但依舊無損英俊的外表。
“然後呢?”他聲音沉着,問,“喜歡你是讓你覺得髒了還是有負擔了?”
段星野翹梢的眼睛冷冷清清:“你沒必要對我冷嘲熱諷,因為這不是重點。”
承渡舟抿了下唇角。
到底是誰在冷嘲熱諷。
就算是拒絕別人的喜歡,正常人也會好好說話,只有段星野,嘲笑地來一句“你不會以為我看不出來吧”,充滿高高在上的優越感。
承渡舟心裏擰作一團,但情緒依舊穩定:“那請你告訴我,什麽是重點。”
段星野說:“喜歡我是你的事,我沒必要對你的情感負責,不想離婚也是你的事,我生活裏不需要多個人照應,至于你,有錢有顏,不用擔心二婚男人的身份拉低了你的檔次,你可以再找……”
喉嚨裏泛起一個小小的酸酸澀澀的氣泡,僅是停頓一下便擠破了,接着道:“再找一個能珍惜你心意的人,離了對大家都輕松。”
承渡舟手腕上青筋暴跳一下,道:“我不需要你的建議,我就想知道你會再找嗎?”
幾乎不假思索說出關你什麽事。
段星野閉上嘴,忍耐了片刻。
話都說到這份上了,不如說清楚。他跟承渡舟之間沒有怨恨,就算離了,也不會磨滅兩人近二十年的竹馬情分,以後還要當朋友。
承渡舟不渣,不壞,更沒有背叛行為,是個盡職的好丈夫,他們走到離婚這一步根本不是承渡舟的問題。
“你知道我什麽情況。”段星野略顯疲态,道,“我對婚姻有天然的不信任感。”
如果要把他拽進一段無法信任的關系裏,時時刻刻保持警惕,他總有一天會內耗到精疲力竭。
“別說不信任婚姻,婚姻要是讓你恐懼那我們這輩子都不結婚。”承渡舟忽而語氣重了,聲音也揚高了,隐約壓不住激動的情緒,“你就是對我不信任,如果不是因為那條浴巾,那是我哪裏做得不對讓你想離開了!”
“……”
傻嗎!還在跟他扯浴巾!
段星野咬牙,卻又因承渡舟一句“那我們這輩子都不結婚”,下颌的紅迅速滲透到了雪白的面頰上。
他放下手,站直身,被對方激烈的态度挑得情緒高昂,吵起來了:
“承渡舟,別給我搞先婚後愛那一套!我就是不信有這種莫名其妙的感情,懂嗎?我們又不是結婚的時候才認識,你要是喜歡我早喜歡上了,偏要等把證領了,把人上了才能有感情是吧?那其實你跟誰結婚都一樣,又不是非我不可,你要是因為跟我結婚,想當個盡職的丈夫,就喜歡我,對我好,那大可不必,因為無論誰跟你結婚,都能擁有你的愛,你的好,我才不稀罕!我憑什麽要接受?”
段星野一口氣說完,還在大喘息。
“你在說什麽?”
承渡舟眉梢很輕地下榻一下,歪頭,好像要哭了。
“我就是早喜歡上你了呀,你還想怎麽樣?”
“……”
段星野剛巧一口氣息提起來,屏住了,烏瞳一眨不眨地望着承渡舟,一瞬間安靜得好像地球都停止運轉了。
承渡舟眼眶紅了一圈,說:“我又不是人盡可夫,也沒想過跟別人結婚,不是你我就不結婚,你當我的喜歡是流水線批發生産嗎?你可以侮辱我,但請不要侮辱我的感情。”
“…………”
段星野無語的同時,心髒湧入陣陣熱流,他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一手撐住旁邊的桌沿,有點受刺激。
早喜歡上他了。
多早?
段星野突然回憶起《一路相伴》開播前的嘉賓采訪,他離開錄播室後,承渡舟面對鏡頭說的是十六歲。
想到這兒,雞皮疙瘩起來了。
這時,承渡舟向他走來。
段星野應激反應一般,後退一步:“幹嘛!”
屋外,老徐正要擡手敲門,被驟然傳出的拔尖嗓音吓了一跳。
因為攝像頭被擋住了,他手機上發了信息詢問,但是兩個人都沒有應答,他不放心,才過來看看。
現在聽聲音,是真吵架了,他想了想 ,放下手,靜悄悄地離開。
房間裏,承渡舟停下,不甘地看段星野一眼,有些氣悶地轉過身坐到一旁床上。
他就知道,一旦什麽都交底了,這人就開始防他。
段星野貼着桌邊站,神色變幻一瞬,清了清嗓,語氣終于緩了,細聽之下還有一絲不自然:“我就當你剛才說的是屁話。”
“……”承渡舟難以置信地擡頭,怒了,“我說的是實話!”
“放屁!”段星野撈起一旁紙巾盒,用力砸過去,“那我以前怎麽沒看出來!”
承渡舟身手利落地接住盒子,臉色因為某種情緒憋紅了。
兩人互不相讓地對視,同樣的目光灼灼,于是氣氛僵持住了。
好半天。
還是承渡舟先低下頭,低沉的嗓音生硬:“讓你看出來,然後再被你們一群富二代當談資取笑。”
“你……”段星野氣息劇烈起伏一下,道,“你是不是仇富,我那群朋友怎麽你了?再說你要是喜歡我到底是誰的事?跟他們有關嗎?”
“你不嫌我丢臉?”承渡舟擡頭,帶有幾分質問的意思,“你不是跟他們玩嗎?”
“……”
記憶複蘇,段星野承認有段時間跟那群朋友走得很近,忽略了承渡舟。
但那都是八年前高中時候的事,這土狗還跟他翻舊賬。
段星野忍住即将爆發的脾氣:“我跟他們玩不代表我嫌你丢臉,你怎麽想的。”
“那你……”
承渡舟突然氣一虛,有些顫抖,後面的字直接消音,耷拉下來腦袋,手上快速抽了幾張紙。
段星野深吸氣,拿出前所未有的耐心:“你他媽的有話就說。”
“那你……”承渡舟好像難以啓齒,又好像揭開了什麽刺痛的往事,連鼻尖都泛紅了,道,“那你為什麽吃炒年糕不帶我?”
“??????”
***
段星野的朋友裏有個叫蔣斯祁的,長得高高帥帥,性格浮誇。
一次承渡舟做值日,放學晚,蔣斯祁從其他班過來找段星野。
段星野早走了。
蔣斯祁進了教室,向後一撐,坐在了後方的儲物櫃上,手上挂下來一條白光閃耀的項鏈,在承渡舟面前懸擺,道:“好不好看?給小段的生日禮物,五位數,這友誼是不是貨真價實,對了,你今年準備送什麽?另一根鋼筆嗎?”
上一年,承渡舟送的禮物是一根鋼筆。
承渡舟沒理他。
蔣斯祁收了項鏈,笑道:“其實鋼筆也不錯,起碼還知道回饋,看來小段平時沒白養你。”
當時承渡舟手裏還拿着掃帚,是可以把蔣斯祁打到住院的,但因為他不想付醫藥費,也不想給家長找麻煩,因此作罷。
那時承渡舟心态還沒崩,後來整整一個月,他都在外面兼職做家教,為了買禮物。
真正心态崩的是那天在商場門口給教育機構擺攤,段星野跟蔣斯祁那群人吃炒年糕,明明隔着玻璃看到了他,卻假裝沒看見。
……
承渡舟沒說蔣斯祁在他面前耀武揚威的事,只提醒了時間,以及賣炒年糕的商場。
段星野想起來有那麽回事,接着便沉默。
原來是自己當時回避的态度刺傷了承渡舟尚且稚嫩的自尊心。
啧……
那年的事有點複雜,不過十七歲的來自承渡舟的禮物他收到了。
段星野一陣心煩意亂,抽了桌子旁邊的椅子坐下。
他明白,讓承渡舟感受到階級歧視的肯定不止炒年糕這一件事,但這件事是讓承渡舟破防最嚴重的,以至于多年後提起,還是會委屈巴巴。
因為兩人從小一起長大,段星野想當然以為他們的生活處境是一樣的,不能設身處地地為承渡舟考慮,而那些他不曾知道的小事件的堆積,才築起了承渡舟心裏的防護牆,以為自己跟那些富二代一樣也看不上他,所以一直藏着喜歡不敢表達。
“……”
段星野一手撐住面頰,想等承渡舟冷靜下來再說。
承渡舟眼睫毛濕了,手裏扯爛了紙巾,小聲道:“憑什麽吃炒年糕不帶我……我不是你最好的朋友嗎……”
“…………”
段星野受不了了,一下子站起身,走到承渡舟面前,大聲道:“當年是我不對,行了吧!”
承渡舟低頭用手揉眼睛,緩緩點頭。
段星野:“……”
他甚至都沒開始哄,土狗就表示自己又行了。
段星野思緒依舊混亂,正不知道從何說起,是先理一理承渡舟從小就喜歡他這事,還是接着談離婚的事。
就在這個時候,承渡舟伸手抱住他的腰,臉埋在他腹部。
段星野僵了一下,但是沒有動,垂下眼,看到承渡舟發絲上凝固的泥土。
承渡舟聲音悶悶的,道:“我知道了,我當時給浴巾前,應該先問你冷不冷。”
“……”
艹。
求你別再提浴巾了。
承渡舟說:“如果你冷,我就抱住你,再把浴巾給別人。”
段星野道:“……你先松開。”
“我喜歡你。”
承渡舟突然道,聲音很輕。
段星野猝不及防,吸氣,柔軟的腹部收了一下。
承渡舟聲音高了點,說:“我最喜歡你。”
段星野臉上發熱,語氣有些兇:“閉嘴!”
承渡舟這時擡起頭,仰着一張俊臉看他,眼尾濕潤泛紅,一邊的雙眼皮剛剛揉了一下,比另一邊深,漆黑眼眸就這麽充滿信賴地望着他,道:“我對你天下第一好,你要我不要?”
“……”
段星野抿緊了唇瓣,內心充斥喧嚣騷動,手卻非常想敲一下他的狗頭,揪一把他的狗耳朵。
作者有話說:
段老師手癢:想掐死這個小狗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