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071
高中時, 蔣斯祁拿着五位數的項鏈,說是給段星野的生日禮物,嘲諷承渡舟只送得起鋼筆。
七年後,承渡舟給予反擊。
不過蔣斯祁向來是個混球, 對于自己做過什麽惡印象不深刻, 因此承渡舟的反擊沒給蔣斯祁造成實質性傷害, 反而顯得自己攻擊性很強, 讓人摸不着頭腦。
蔣斯祁“呵”了一聲, 接着又“呵呵呵”發出一串幹笑, 握了握段星野的手,松開,目光在夫夫倆之間來回地掃,說:“肯定得貨真價實啊, 八位數呢, 花這麽筆巨款買一塊表,看來這幾年你們賺得不少,真羨慕當明星的。”
段星野不想炫, 但承渡舟炫得像個土財主, 搞得氣氛很尴尬, 他不知道怎麽接蔣斯祁的茬。
正在這個時候。
一群同學隔着門廊看到新來的蔣斯祁, 其中一人興高采烈地高擡手:“斯祁!”
蔣斯祁扭頭看了眼, 對夫夫倆道:“走呗,一起過去。”
段星野趁機推着承渡舟朝另一個方向走, 說:“你先去, 我們還有些客人要見, 一會兒見。”
“行!”蔣斯祁爽快應下, 離開了。
可段星野沒帶承渡舟去見客人——這麽個丢人現眼的家夥, 恨不得就地埋了!——而是把他推到樓梯下方的角落。
承渡舟被推得一個踉跄,站穩,表情茫然:“幹嘛?”
“你怎麽回事?”段星野抱起雙臂,凍着一張雪白小臉,“讓我戴手表就是為了在蔣斯祁面前炫富?有什麽好炫的?哪兒沾染的壞毛病?”
“怎麽拉。”承渡舟稍稍繃緊一下眉梢,毫無反思的覺悟,說,“這表就是我給你買的,就是八位數,還不讓我說了。”
“???”段星野伸手扯了下承渡舟的肩袖,道,“你禮貌嗎?蔣斯祁剛來,你連招呼都不打,上趕着報價格,他作為客人會怎麽想?”
Advertisement
誰料土狗梗起脖子,一臉倔強:“你就知道考慮他的感受!那你跟他吃炒年糕的時候,怎麽不想想我?”
“…………”
段星野啞火。
炒年糕……又是炒年糕……什麽都能扯到炒年糕。
他輕眯眼看承渡舟,脖頸側邊通透晶瑩的青筋蹦了兩下,聲音驟然提高:“炒年糕成過不去的坎了是吧承渡舟!”
恰巧一個阿姨托着餐盤從樓梯口經過,被爆發的清亮嗓音吓一跳,探頭朝角落看。
敏銳地察覺到外界投射來的目光,段星野雙手叉腰,朝另一邊轉過身,背對阿姨的方向。
承渡舟也自覺地轉向別處。
兩人都裝作無事發生的樣子。
阿姨看了兩眼,迷茫地走開了。
角落裏安靜下來,夫夫倆還朝着不同的方向。
冷戰的氣氛在一寸寸凝結周圍的空氣。
段星野冷着臉,就這麽晾着承渡舟,不慣他。
承渡舟怼在儲藏室的門前,耷拉着腦袋,用鞋尖一下下輕踏高出來一小截的門框。
過了會兒,他聲音低低的,帶着賭氣:
“你就是不在意我……你一點都不喜歡我……別人都是好的,你跟別人玩去吧。”
“……”
段星野深吸氣,眼神朝上方看,嘴角輕顫,牙齒咬了咬下唇,拿不準是什麽表情。
每次遇上不講道理的承渡舟,他常常分不清自己是想笑還是想哭,抑或是兩種心情同時存在,并且萌生出一團蠢蠢欲動的感覺。
段星野雪白的臉頰上很快因情緒激起薄紅,他整理了一番心情,回過身,拉住承渡舟的手臂把人轉過來,上前兩步,伸手抱住承渡舟的腰,仰高了臉,下巴墊在男人肩上。
承渡舟沒有猶豫,接受了這個擁抱,彎下脊背,也伸手抱住段星野。
他們就這麽和好了。
一樓大廳的環繞音響将第一無伴奏小提琴組曲傳遞到每個角落,賓客的交談和歡笑聲隔着一段距離,跟透明玻璃碰撞的清脆聲響交織一起,燈光像琥珀色的蜜流淌得到處都是,鮮花和香氛的氣味随着空氣幽微地波動。
夫夫二人在樓梯下方的角落裏,維持擁抱的姿勢,靜靜地形成獨屬于兩人的空間。
過了半晌。
段星野開口,下颌因為有些緊地抵在承渡舟肩上,腦袋便跟着嘴唇開合的幅度輕動:“你別給我鬧。”
承渡舟:“我沒有……”
段星野來回撫了撫他的後背,說:“沒人看不起你。”
聞言,承渡舟抱着段星野的力度收緊了,點點頭。
他忽然覺得眼睛有點酸,鼻子也是。
***
随着賓客如約而至,一樓越來越熱鬧。
阚大山六十多了,依舊硬朗,跟故友聊天時,笑聲隔着大半個廳都聽得見。
段星野和承渡舟一前一後從樓梯口出來,一同走向客廳。
段星野道:“在蔣斯祁他們面前不許垮臉。”
承渡舟淡淡垂睫:“哦。”
雖說高中時的不愉快過去了好久,但承渡舟記了這麽多年,有些情緒,不可能輕易地一筆勾銷。不過他現在長大了,也強大了,不會輕易受他人影響,最主要是剛被段星野訓斥一頓,所以一會兒面對段星野那群朋友時,場面上的客氣會做足。
兩人正說悄悄話的時候,廳裏的人聲慢慢如浪潮般退去,成了嗡嗡嗡的竊竊私語,連阚大山的笑聲都消失了,賓客們不斷朝門口看去。
段星野察覺到氣氛的轉變,順着大家的目光一探究竟。
就見一個女人,面容如雪般白淨淡雅,烏黑柔順的長發披散,素色的衣褲外,穿一件垂落及腳踝的湖綠色印花波西米亞風袍子,輕盈浪漫,配上疏冷的神态,塑成了她身上藝術而又自由的氣質。
從機場到這兒的路上堵車,阚虞有些遲了,在全場的視線聚焦下,她不見絲毫拘謹,進入門口後站定,目光時不時在場內某處停留,最後,隔着人群落在一位容貌雪白稠麗的青年身上。
阚虞看了片刻,露出一抹因久而未見而略顯客套的淺淡笑意。
段星野站在原地,那種熟悉又陌生的感覺引發回憶的逃竄,像撲着翅膀出了封閉匣子的千萬只蝴蝶,在複雜的不能絕對以好還是不好來形容的心情下,他有些喘不上氣。
可能再多給他兩秒的準備時間,也不會如此突兀,難以自抑。
正當這時,承渡舟上前,牽起段星野的手。
手上傳來溫度,段星野剎那間回神,無意識抓了抓承渡舟的手指。
他不再是一個人,将和愛人續寫未來新的人生篇章,他已經走出長久以來用陰霾籠罩着他卻又令他割舍不下的家庭關系。
段星野朝阚虞輕颔首,回以問候,烏瞳裏收攏了情緒,接着目光下移,看向她牽着的那個東張西望的小男孩。
——棕色的卷發,大大的黑眼睛,因為混血而像洋娃娃的面龐。
跟他一樣,眼睛像媽媽。
……
家庭聚會正式開始後,承渡舟代替段星野去招待同學。
段星野跟阚大山坐在客廳裏,旁邊不僅有鄭老,曹老師,阚虞帶着小卷毛伯納多也在。
基本都是鄭老和曹老師在詢問阚虞這麽多年的生活,而阚大山雙手交握地端坐着,不參與談話,一直板着臉。
可是段星野還是發現了,阚大山的目光朝伯納多斜過去了幾次,欠身從茶幾上端茶的時候,手背還抵着一排養樂多,悄悄往小伯的方向推了推。
段星野的傲嬌性格像阚虞,而阚虞遺傳阚大山,因此祖孫三代有時候連做派都如出一轍。
段星野把阚大山的行為看在眼裏,心裏發笑,找了個借口起身,暫時離開去找承渡舟。
他坐在身邊,外公更不願意顯得對伯納多好。
……
承渡舟那邊,曾經的同學聚在一起聊天,因為大家基本都是從小學就一個學校,一直到高中,過程中可能沒分在同一個班級,但關系都很熟。
大家對于承渡舟的明星生活比較好奇,話題都集中在他身上。
承渡舟回答得很官方,跟他們沒有朋友間的熟絡,因此氣氛越聊越低迷。
大家都不知道怎麽開口了,紛紛喝香槟掩飾。
一個男同學端着杯子,看着承渡舟感嘆道:“真沒想到,當年我一直以為你會出國留學,再找一份TOP名企的工作,畢竟你當年成績那麽好,結果你倒成了我們中間最出名最有錢的一個。”
承渡舟眸色微沉一下,斂睫掩飾。
男同學不帶惡意,是真心表達贊嘆,可他話裏卻透露出階層的天生優越感。他想不到,是因為認為司機的兒子未來怎麽努力,最好的歸宿就是個中産。
但他沒意識到自己話裏的問題,也沒想過在承渡舟面前要謹言慎行,因為他們這些人,從小到大都不需要看別人臉色,不需要讨好誰,自然少了一塊共情的區域。
承渡舟點了下頭,說:“努力皆有可能。”
他沒有反諷回去,只會暴露自己敏感的自尊心,而是淡淡陳述事實。
“好!”蔣斯祁舉高了杯子,道,“敬我們大明星!”又對承渡舟道,“你得喝完,替小段也碰一個。”
碰完杯後,老同學們三三兩兩結伴散開。
承渡舟猜段星野還在阚大山那兒,阚虞回國,他們應該有話要說,于是沒去打擾,一個人穿過廚房,到了屋外的露臺旁,手臂支在欄杆上,吹吹風。
承渡舟在這棟小樓住了十二年,散心的地方不是前院,不是後花園,而是廚房外面的露臺。
因為他對廚房最熟。
就在這個時候,後方傳來腳步聲。
承渡舟回頭,看到跟過來的蔣斯祁。
蔣斯祁手上端的是紅酒,自來熟地走到承渡舟旁邊,腰抵着欄杆,遞過去個銀質煙盒:“來一根不?”
承渡舟擺擺手。
他不抽煙。
蔣斯祁把紅酒杯放一旁,拿出一根煙叼嘴裏,問:“介意我抽不?”
承渡舟沒阻止,只是指了指右邊,道:“你站這邊來吧。”
“怎麽?”蔣斯祁問他,但還是挪位置,換到承渡舟另一邊靠着欄杆。
承渡舟:“下風口。”
“……”
這樣風就是由承渡舟那邊吹向蔣斯祁的,他不用吸二手煙。
火苗一竄,蔣斯祁點燃了煙,他深深吸上一口,滿足地放開,輕眯眼吐出。朦胧的白煙立即在黑夜裏朝另一邊飄散。
蔣斯祁突然哼笑一聲,搖搖頭,自言自語:“真沒想到……”
承渡舟以為他跟那個男同學要說的一樣,當作沒聽見。
蔣斯祁說:“你倆最後還真在一起了。”
“最後還真在一起了”和“最後在一起了”,意思稍有差距,蔣斯祁似乎對他們在一起早有預料,卻又覺得不應該。
承渡舟停頓一下,看他:“怎麽?”
蔣斯祁說不清那種模模糊糊的感受,只笑道:“可能看你倆高中時關系太好了,想象不到小段怎麽把兄弟發展成合法伴侶的。”
段星野沒發展,走到今天這步全靠天時地利以及他主動。
承渡舟低了下眼,說:“那也沒他跟你們的關系好。”
“你跟他沒他跟我們的關系好?”蔣斯祁看承渡舟,聲音都驚訝地揚高了,“你确定?”
承渡舟彎下腰,一手撐住下巴,望着前方草地,若無其事,渾不在意,語氣輕輕帶過:“你們會一起吃炒年糕什麽的……看上去挺開心的。”
“朋友一起吃飯不是很正常嗎?”蔣斯祁說,“但小段對你又不止是朋友,小段對你喜歡得要命。”
“……”
承渡舟呆滞了足足兩秒,聽懂了,看向蔣斯祁。
蔣斯祁雙手架在後方欄杆上,仰起腦袋看上方屋檐,回憶着道:“我怎麽知道的呢?有一次我們一起出去吃飯,忘了是不是在來福士那邊,正巧你在商場旁邊給教育機構擺攤做地推,突然來了一堆小姑娘,圍着你掃碼,留聯系方式,領資料,我眼見小段臉色不對,很明顯是嫉妒,但不是嫉妒自己好兄弟桃花運好的那種,反正那天中午他都沒怎麽吃,本來他還給你打包了一份飯……”
突然,蔣斯祁重重“啧!”了一聲,想起來了:“對,就是炒年糕!那是一家韓國料理店,小段給你打包了一份炒年糕,不加辣。”
承渡舟心裏湧過一陣陣溫熱的潮水,腦子裏熱熱的,張了下嘴,卻愣是沒發出一個音。
蔣斯祁偏頭點了點煙灰:“不過後來他沒去找你,出門就把年糕喂給街邊的狗了。”
“…………”
蔣斯祁說完,才突然反應過來:“我這麽爆小段的料沒事吧?你們都結婚兩年了,應該早心意相通了,我就是一下子想到,随口一提,你聽過就算。”
承渡舟舔了舔唇角,再次找回聲音,卻有點啞了:“好。”
“對了,我承認以前對你聲音有點大,不過那是因為我以為我女神喜歡你,所以對你沒啥好感,年少不懂事,就老想把你比下去。”蔣斯祁拍了拍承渡舟的肩,還是那副吊兒郎當的樣子,道,“以前對不住啊兄弟,現在看你們過得這麽好,你能給小段幸福,我真心替你們這對高興。”
這份道歉時隔多年,依舊有意義,只是現在的承渡舟滿腦子都是段星野給他打包過一份炒年糕,所以心思不在蔣斯祁這兒。
蔣斯祁正好抽完一根煙,解了瘾,打一聲招呼,進屋了。
屋外的晚風有種涼絲絲的舒适,承渡舟卻無法按下那顆火熱躁動的心,一方面覺得不敢相信,不真實得像做夢,另一方面,又想如果蔣斯祁說的是真的,那按段星野有事不說事的性格,他年少時又自卑敏感從來不逾距多問,自己錯過的可能不僅僅是一份打包好的炒年糕。
承渡舟心裏一團混亂,又像喝了酒一樣,不得不冷靜一會兒,待到臉上熱度消散些許,進屋去找段星野。
他想問問段星野。
喜歡他嗎?
從很久以前開始的嗎?
***
承渡舟到了客廳。
阚大山正在剝橘子上面的白絲,時不時看一眼坐在旁邊吃橘子的外國小孩,夾雜着□□和英文跟他說話。
段星野和阚虞卻不見蹤影。
承渡舟問了一句。
阚大山左右看看,不清楚:“應該就在一樓,你看看。”
承渡舟在賓客間找了一圈,卻沒看到段星野。
他站在過道裏,拿出手機正要打電話,旁邊的房門打開,一個阿姨抱着一堆白色的被單出來,差點撞到他。
承渡舟對這個房間再熟悉不過,正是他過去住的地方。
阿姨看到他,笑道:“小承,是你啊,我正要給你收拾房間,阚老爺說了,既然你回來了,房間就要有個樣子。”
承渡舟淡淡道了聲謝,順勢朝門裏看。
他之前來的時候都是短暫停留,想當然以為自己房間已經被清空,所以從來沒到房間看過一眼。現在他看到桌子上的書,桌上的擺件,房間裏的一切,熟悉的感覺再次襲來。
承渡舟暫時收起手機,走進屋內,發現沒有人動過他的東西,搬家那天什麽樣,現在依舊什麽樣。
承渡舟在只剩一張床墊的床邊坐下,一手在上面撫過。
很幹淨,平時都罩着被單。
一張大床,以前他只睡床的左邊,因為要把右邊的位置讓給段星野,免得段星野晚上來找他。
承渡舟環顧四周,突然想到什麽,靜靜聽了下外面過道裏的動靜,接着跪到地上,趴伏下去,朝床底望去。
不确定還在不在……
承渡舟看到了,在床底深處,積灰的地板上,躺着一個鐵盒。
他伸手把鐵盒夠了出來,直起身,重新坐回床邊,屏住氣息,吹上面的灰,拂幹淨。
承渡舟低頭看着盒子,沒有打開,裏面存放着很多他跟段星野從小到大的回憶,這麽珍貴的存在,應該是搬家帶走的,但因為離開前兩人有過最後一次争吵,承渡舟賭氣把盒子留在了這裏。
承渡舟至今記得那次争吵的經過。
是高二下半學年,随着他搬家的日子越來越近,段星野對他越來越沒好臉色,很多次,承渡舟都懷疑段星野故意在找茬,不過他都忍下了,沒接茬,因此兩人之間的關系緊繃了起來。
搬家前一天的晚上,承渡舟已經打包好了行李,回到房間,就見段星野背對門口坐在他的桌子前,他一到門口,段星野就突然站起來,然後若無其事地轉過身,好像沒看到他一般,朝門口走。
承渡舟即将離開,段星野不僅沒想跟他珍惜最後的時光,反而頻頻鬧別扭,他心裏本來就不好過,又見段星野目中無人,在段星野即将經過時,承渡舟繃緊了頸側酸脹的青筋,說一句:“能不能不要随便進我房間?”
最近發生的一系列事情讓他覺得,段星野在他房間裏出入自由,可能不是出于親昵,而是從來沒重視過他的存在。
聞言,段星野停下,烏瞳閃爍過難以置信和嘲諷,接着咄咄逼人地靠近,把承渡舟怼在門框邊,一字一句道:“你吃的,住的,用的,都是我家的,你住的這個房間也是我的,你有什麽權利不讓我進?”
這無疑戳中了承渡舟長久以來小心維護的自尊心。
別人說,他可以裝作聽不見,但是段星野說,對他是摧毀性的打擊。
兩人就這麽吵了起來。
段星野性格強勢,總是有理的樣子,沒有理也要争出三分理。
吵到最後,承渡舟抿了下唇,壓抑着道:“你從來沒把我當朋友。”
“你算什麽朋友?”段星野尚且情緒激動,“蔣斯祁他們還會陪我,你呢?”
承渡舟:“你有他們了,你還要我陪嗎?”
段星野倏地閉上嘴,胸口明顯地起伏兩下,少年面龐上突然浮現冷冷的嘲笑:“對,不需要。”
說完轉身離開。
承渡舟靠在門框上,跟着冷靜下來,可心中還是不甘,沖段星野的背影道:“你能不能別總是這樣?到底想不想我留下來?”
段星野頭也不回:“你愛留不留。”
承渡舟一顆少年真心碎成渣,回到房間裏,關上門,悄悄抹眼睛。
他回到書桌前,中央擺放着他沒有來得及塞進行李箱裏的“寶藏盒子”,一個破皮鐵盒罷了。
不過裏面放着他跟段星野的合照,段星野拉他在街邊機器旁拍的那種大頭貼,段星野給他的生日禮物賀卡,幾張段星野畫的明信片……都是雜七雜八的東西,但每一樣他卻都能說得出相關回憶。
承渡舟拿起盒子,塞進床底下。
段星野不要他這個朋友,他也不要。
他把房間還給段星野,連同兩人的回憶一起還給他。
……
……
房間裏,承渡舟掃了掃盒子上的灰,眼底閃過一絲無奈,站在現在回憶過去,只覺得自己高中時整日裝深沉,其實就是個沒長大的小孩。
看積灰能推測,自他走後,沒人動過這個盒子。
承渡舟想看看裏面的舊物,撬動邊緣松開盒蓋,掀開。
一張折了兩道的紙失去束縛,彈起。
承渡舟眼一眨。
那張橫線紙沒有折疊工整,折線也沒有壓實,就像是随手從哪頁本子上撕下來的,又随手折了兩道,往盒子裏一塞,以至于過了這麽多年,還像新放進去的一樣。
承渡舟不記得自己的收藏中有這張紙的存在,他将紙張撿起來,拆開,看到上面有六個手寫字。
——“承渡舟,你別走。”
“……”
承渡舟安靜看着紙張,一動不動了很久。
遲到了七年的訊息,終于抵達他手裏。
如果他當時能把盒子帶走,能再打開盒子看上一眼……
承渡舟捧着紙張,往後倒在床墊上。
七年前,他過了江,進入車站,抱着鐵盒坐在即将發車的火車上。
他因為離開而傷感,心中殘存一絲期待,希望段星野能給他發短信,可遲遲沒有等到,于是他打開鐵盒試圖找點回憶,發現了裏面的紙張。
他跳了起來,在即将關門前跑下車,一路出了車站,坐纜車,打的,重新回到阚家的小樓,在阿姨們驚詫的目光中,沖到段星野的房間。
段星野正坐在桌前生悶氣,他走進去,段星野只是回頭看了他一眼,臉上閃過一瞬間的驚訝,又扭過頭,不理他,但背影着實很委屈。
他走過去,紅着臉,不知所措,最後還是道:“我其實也不想走。”
段星野終于看他,做了個鬼臉,起身跟他抱在一起,他們又哭又笑,為昨晚的争吵羞愧。
然後一個月、兩個月、三個月……頂多三個月,段星野走出了被父母抛棄的陰影。
他們一起度過十八歲、畢業季、去同一座城市上大學,段星野主修音樂,他主修建築——若不是想着快點搞錢出人頭地,他會成為一名建築師——他們互相等下課,走在校園裏,有一天他會忍不住牽起段星野的手,跟他訴說心意,接着他們會經歷完整的戀愛,像所有情侶那樣,歡笑比淚水多,甜蜜比苦澀長,最後在朋友和家人的祝福聲中,一起步入婚姻。
如果是那樣,該多好。
段星野将不必忍受孤獨無援的漫長時光。
承渡舟想着想着,眼眶濕潤了。
——“承渡舟,你別走。”
他把紙張放在心口,看着天花板,濕潤的淚痕破開眼角淌下。
一如七年前他離開的那個下午,段星野躺在跟他此刻相同的位置,聽着院子裏汽車發動的聲音,有淚水漫過鬓角。
兩顆眼淚跨越時空,終于重疊了。
***
段星野根據同學的提示,到了外面,卻沒找到承渡舟。
他要留時間給外公,幹脆沒有進屋,在院子裏的長椅上坐下休息。
不一會兒,一縷幽香靠近,女人在他身邊坐下,道:“我可以坐這兒嗎?”
“……”
段星野偏頭看一眼阚虞。
人都坐下了,他不知道說什麽好。
阚虞拿出煙盒,問:“介意我抽煙嗎?”
段星野不知道她什麽時候染上的這習慣,表示不介意。
阚虞翹起腿,點燃細長的女士香煙,姿态娴熟地把煙夾在指間。
她笑:“在小兒子面前我從來不抽煙,到你這兒倒是失去節制了。”
阚虞似乎在強調自己對他的不稱職。
段星野說:“如果我還小,你肯定也不抽。”
阚虞斂了絲笑意,神情有些落寞地看向別處:“這兒一點沒變。”
段星野不鹹不淡嗯一聲:“外公守舊。”
阚虞撐住一邊臉頰,換了個話題:“剛才進門看到渡舟了,變化真大,我兩年前聽說你們結婚時,一點都不意外。”
段星野看她:“為什麽?”
阚虞挑了下眉梢,似乎覺得段星野問的這句很多餘,道:“你們高中時不是談過嗎?”
段星野:“…………”
關于身邊人都覺得他跟承渡舟談過這事,當事人真的不知情。
作者有話說:
阚大山:你們談過的呀。
阚虞:你們不是談過嗎?
蔣斯祁:你倆高中時可要好了。
夫夫倆逐漸不自信:……有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