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007(修) 兄長,讓我試試吧……

“兄長還怪我嗎?”

蓁蓁在後廚給白雨漸打下手,幫爐子裏添火。

白雨漸沒有回答她。

她偷偷擡眼,時隔多年,他竟然再次下廚了。

白雨漸是行醫之人,宰羊剖魚不在話下。尤其是慢條斯理一點點地剖開魚腹,那冷靜的神色,有種致命的吸引力。

雖說君子遠庖廚,但在他這裏全然不作數。

他的頭發往後束起,紮成馬尾。

手腕露出一截皮膚,白得晃眼,如同一塊捂不熱的冷玉。

很快,香氣便散發出來。

他的專注不止在醫學之上。而是任何事情,都盡力做到完美。

她是他一手教出來的。性子,自然也是一個模子裏刻出來的。也從他身上學到了這種嚴謹,做事一定要盡善盡美。可以說有些偏執的成分在。

很快四菜一湯便做好了。

湯有兩碗。

蓁蓁嗅到裏面加了一些補氣益血的藥材。

方才,白雨漸在對她淺說了池仙姬的症狀,還出了幾道題來考她。

蓁蓁答不上來,又被他冷着臉教訓了一通。

蓁蓁聽完訓,虛心向他請教,白雨漸的心氣兒才順了些,與她細細分說。

吃飯時,蓁蓁仔細觀察池仙姬的氣色,她唇色很淡,有些不自然的青紫,果然是有與心髒方面相關的疾病。

“怎麽了?”

見她一直望着自己,池仙姬笑着問道。

蓁蓁連忙低頭,“沒事沒事。”

連忙扒了兩口飯,是啊,兄長最近正在編著醫書,也許,正好差了這麽個案例,便主動打破了自己的準則。

何況又是故人之女,不能見死不救。

跟他是否動了情,又有什麽關系呢?

“哎呀!”一聲驚呼。

蓁蓁看去,只見地上散落了一堆碎瓷片,白雨漸精心熬制的湯灑在地上,冒着騰騰的熱氣。

“雨漸,我不是故意的……”

池仙姬一臉歉疚看向男子。

便是蹙眉亦是美的,眼裏立刻漫出水光。

休說男子,連蓁蓁這個女子都為之動容。

“我這兒……有一碗。”

自己身體康健,倒不是很需要飲用此等藥膳,補了也等于白補。

蓁蓁便将面前那碗主動遞到了池仙姬面前。

“你喝吧。”

她笑着,蒙着淚膜的眼裏閃着溫暖的光。

“謝謝蓁蓁呢。”池仙姬垂下長睫,蔥白的手指輕輕捏住藥碗的邊緣,“若是我也有個像你這般的妹妹就好了。雨漸真是好福氣啊。”

煙霧般的輕嘆聲,消散在空氣中。

蓁蓁擡眼去看白雨漸的臉色,依舊同月色般冷清。他聽了池仙姬的話,沒有半點反應,靜靜低眉用飯。

墨發掃過頰側,像一尊無情無欲的垂眉菩薩。

夜深了,蓁蓁躺在床上。翻來覆去睡不着,她心裏好亂。

看看四周,自己以前親手做的那個小泥罐竟然還沒被扔掉,她之前都會往裏插一些花兒啊柳枝啊什麽的,裝飾自己這個小房間。

如今,裏面放着幾根松枝,不知是誰放的,蒼翠中帶着淡淡的露澤,可能是池仙姬吧。

她盯着松枝,兀自走神了一會兒。忽然想起,既然隔壁兄長的卧房被池仙姬住了,那今晚……

兄長又在何處就寝?

一個鯉魚打挺坐了起來,蓁蓁揉亂頭發。

不會吧,難道說兄長與她住在一間……

可他們是醫患的關系……

明知道白雨漸不可能是這樣的人,就是克制不住地胡思亂想。

她迅速披上衣服出門,先到隔壁門前停留了一會兒,隐約聽見幾聲咳嗽。

是池仙姬。

咳了幾聲之後,便沒有動靜了。

蓁蓁提到嗓子眼的心,放了下來。

兄長不在隔壁。

那……夜這般深了,他又在何處?

竹樓後面有一個竹林,以前她經常跑進去玩,那個時候蓁蓁沒有玩伴,大約是怕她寂寞,白雨漸就在竹林裏面做了機關。

他精通奇門遁甲,做的機關雖然不算極險,卻也很是鍛煉人。

白雨漸當真是與世間其他兄長大不一樣,沒有哪家的哥哥,會舍得将年幼的妹妹趕進一個處處是危機的地方吧?

比如從天而降的竹籠子,還有随時會飛出來的冷箭……

想起那些,蓁蓁不覺得是折磨反而笑了。

大概她真的是太喜歡兄長了。

她柔韌的身形和敏捷的判斷力,都是被他鍛煉出來的。之後雖然學做一個嬌貴的閨閣小姐,可那些東西,仍舊刻在骨子裏。

曾經有過那樣的生活,是她孩提時代最瑰麗最自由的夢。

風吹竹葉、沙沙作響,月色輕拂,如同籠罩了一層薄紗。

有些機關已經老化了,蓁蓁輕松便躲了過去。

再往裏走會看見一座湖泊,以前睡不着的時候,她會來這附近或坐或卧。

忽然,一道清越的劍吟傳來。

白雨漸的輕功難逢敵手,即便踏浪而過,亦是驚不起半點水花,何況是在冰面之上。

猶如一條雪龍,滕轉躍動,驚鴻照影。

疑是天上仙人、白狐幻化,衣袂與墨發糾纏,翩跹飛舞。

可是……

那雪白的蝴蝶,卻在半空墜落,如同被折斷雙翅,滾進了一邊的草叢之中。

劍直直插進雪裏,劍身尤在輕顫,似乎哀恸。

男子的桃花眸中閃過挫敗、憤怒。

還有一閃而過的恨意。

他仰躺在冰面上,大口大口地喘氣,偶爾急促地咳嗽。他的眼前忽地蒙上一片血色。

那片血色漫過他的頸項,沿着下巴攀爬上眼角,膚色一路激紅。

喘……喘不上氣。

他快要窒息了。

蓁蓁再顧不得,飛快撲了上去。

“兄長,你不能動武的。”

他分明有哮喘之症啊!

白雨漸黑白分明的眼睛沖她看了過來,裏面倒映出她的臉。他長發汗濕在頸側,愈發顯得那截頸項膩白如雪。

他修長白皙的手指,微微顫着,指向自己心口。

“……藥。”

藥在他懷裏。蓁蓁連忙将手伸進他的衣襟,卻是冷得一個激靈,他究竟在這寒風中待了多久。

他的胸膛,冷得像是一塊堅冰,沒有半點溫度,她的手放上去,都好像感受不到心跳了。

白雨漸囫囵咽下藥丸,喉結滾動。

喘氣聲漸漸地變得均勻。

他勉力坐起,蒼白的臉上還有一絲紅暈未褪。

“兄長……為何半夜不寝,在此練劍。”

她從未見過他練劍,或是做任何潇灑意氣之事。

他似乎從不觸碰刀兵,一直都是儒雅的、清冷的樣子。

也是,一個郎中,哪裏需要?

她不知道,他很久以前過的是怎樣的生活。

或許是鮮衣怒馬。芝蘭玉樹。

騎射投壺樣樣精通。

或許是春風得意馬蹄疾,一朝看盡長安花。

扶他起身,蓁蓁将手指搭在他的脈搏之上。

若是尋常,她是決計不敢如此的,此時趁他病弱,她才敢來探他的脈象。

心裏掀起驚濤駭浪。

他的筋脈,竟然有被強行接起的痕跡。

就像是摔得粉碎的瓷器被一片片粘合。

筋脈盡斷,再續接上……蓁蓁無法想象,那是連九尺大漢都難以忍受的痛苦。

到底是怎樣慘烈的事,會讓他經歷如此痛苦?

“兄長……”她心有餘悸,緊緊地看着他。

若她今日沒有出來尋他,他豈不是要……

“無事。瞿越就在附近。只要捱過這股痛意便無礙了。”

白雨漸拂開她的手,輕描淡寫地說,顯然這樣的事情,已經經歷過許多次。

“……讓我試試吧。”

蓁蓁清澈的眼睛直視着他:“讓我試試,醫治你,好不好?”

那些筋脈只是愈合得不夠好,需要耐心潤養,萬萬不能再像今夜這般大動幹戈。

“兄長教我,醫者仁心。你身上的傷,你自己可以視而不見,但我身為醫者,見不得你這樣作踐自個兒的身子,那比我自己病了還難受。你就讓我試試嘛,好不好。”她幾乎是撒着嬌說。

白雨漸垂眸,他臉色蒼白,唇邊還殘留着一絲血跡,像是塗上了紅紅的胭脂,配上他這冷清如冰雪的面孔,竟是瑰麗豔極、人間絕色。

她看得微怔。

他垂眸,眼底出現諷意。

她試試?

就連他都也無能無力,她又能怎麽努力。

“你不用管。”

他推開她就要站起。

“不。”蓁蓁卻是一把握實他的手腕,白雨漸倏地看來,眼眸嗔黑。

她冷得打了個哆嗦,卻沒有放開,堅定道:

“讓我為兄長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吧。”

“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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