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老舊的禮堂,有熱鬧的鑼鼓聲,臺上是歡騰的武術表演,臺下碼放得整齊劃一的小板凳上,坐着交警大隊近百名隊員。段揚攏緊肩上的棉服,第七次挺直背脊回望入口,彎曲的雙腿不停打晃,韓曉鈞拿胳膊肘杵他,問:“聞隊還沒來嗎?”

段揚:“我給他打個電話。”

滑開手機屏幕,信號一格,撥不出去,段揚頗為郁悶,卻肯定地說:“放心吧,老大承諾會過來的,咱再等等。”

直到在後臺候場,段揚捏着“三句半”的稿子猛地一激靈,訝然回過神,生平頭一次,聞恪竟然食言了。

又一顆火星燃滅,姜以安扔掉第四枚煙蒂,蹲在角落裏頹喪地抹了把臉。八點二十分,向來對時間流逝不敏感的姜以安,每隔五分鐘便讀一次鐘表上的數字,那人已經走了,他對自己的行為不明所以,反倒弄得心情越來越焦慮。

什麽都不做,光是對抗身體裏的負面情緒,姜以安已足夠疲憊。

起身時,腿麻眼花,一道白光劈過來,姜以安順牆滑坐到地上,尾椎吃痛,腦袋“嗡嗡”作響,太陽穴仿佛連着心跳。他掙紮着呼吸,用蕩進胸腔的空氣催複意識,在看清家具的輪廓後,姜以安重重地仰頭,“咚”一聲,磕得視線再次變得模糊。

手臂垂落腿邊,渾渾噩噩間,痛苦的記憶又開始鑽空子,刻薄冷漠,像把刀,不停勾挑脆弱的神經。姜以安撩起衣擺朝左腹看去,忽然畏寒,明眸蒙了層霧,塌下的肩膀好似再也端不起來。

摸出煙包,第五次點煙,夾于指間并沒有抽,靜等幾分鐘,他翻過左手腕,發狠地,在煙頭觸及皮膚的剎那,“叮咚——”,姜以安怔住,驚慌中轉過臉,沒來得及讓自己生出幻聽的錯覺,第二聲門鈴緊接着響起。

他站直身子,心跳如鼓,踱步到門前,貓眼裏是一張熟悉的面孔。驚喜,局促,姜以安擡手摁開燈,等雙目适應光亮,他拉開門,忐忑地望向聞恪,思索着應該以何種口吻解釋,對方才不會生氣。

姜以安張了張嘴,聞恪卻先他一步,笑着說:“等久了吧。”

帶着英氣的劍眉微微舒展,深眸明淨,無波無瀾,看進姜以安眼中無端撫去他內裏的不安,焦躁的心情緩慢趨于平靜。

愣了些許,姜以安問:“你怎麽來了?”下移的目光落在聞恪的右手,他睜大眼睛,所拎物件是他再熟稔不過的——吉他。

聞恪的聲線沒什麽起伏,仿佛他的出現是順理成章:“不是說要唱歌給你聽嗎?”

姜以安敲敲額角,皺起眉頭:“可是我……”

聞恪打斷他:“每次來你家,都得在門口罰站幾分鐘才能進去嗎?”

姜以安迷茫道:“啊?”然後恍然,“哦”,趕忙側身讓地兒。聞恪步進屋,聞見一股嗆鼻的煙味,他推開靠近沙發的一扇窗戶,把琴盒置在茶幾上。

兩手沿褲縫摩挲,伴着躁亂的心跳,姜以安繼續解釋:“聞恪,其實我……”

聞恪滑開琴蓋拉鏈:“你想聽哪首歌?”

姜以安張着嘴,半天憋出兩個字:“……都行。”

皮盒蓋下是一把沾滿歲月痕跡的木吉他,質地普通,破舊廉價。聞恪将它架在腿上,邊調弦邊介紹:“十八歲時買的,照着視頻教程自學半年,也就能把《流離》彈得磕磕絆絆。”

姜以安問:“那你還讓我點歌?”

聞恪:“有沖突嗎?”

姜以安:“萬一點的你不會彈呢?”

聞恪道:“清唱呗。”

“噗嗤”,姜以安笑了,沒忍住,眼角濕意明顯,眼下皮膚因失眠導致的暗沉,被笑意暈開的潤紅掩蓋。他搬把椅子坐在聞恪對面,兩人中間隔着一方茶幾,時而交彙的目光中只有彼此。

聞恪清清嗓子,提醒:“我跟你打過預防針了,五音不全,你湊合聽。”

姜以安眸光溫潤,深深凝視聞恪的一舉一動。

沒有精彩的嗓音,不連貫的旋律,亂彈的指法,生硬的變調,卻無一次唱錯詞。一團熱火在姜以安心裏膨脹,滾燙,燒得視野越發明亮,之前的種種難過,在聞恪的到來後,只剩一點灰白的虛影。

自己寫的歌詞像是某種預言,姜以安耳邊萦繞着聞恪最後唱出的那句,“願我們未來都幸運”。

聞恪掌心覆住琴弦,待餘音散盡,他擡眼直視。微風溜進屋內,牽動起姜以安細碎的發絲,明眉善目,舉止言談都純粹,這樣的人,聞恪關注了十年,然而此刻,他徹徹底底動了別的念頭和心思。

姜以安在長久的沉默中垂下眼睫,交叉的拇指來回揉搓,幾次張口又閉合,躊躇并且小心翼翼,像是在為之後要說的話積攢勇氣。聞恪把吉他放在一旁,耐心地等,不多時,姜以安長舒一口氣:“其實,我真的不想給你添麻煩。”

擡起的瞳眸中盈着一汪晶瑩,姜以安沒讓自己落淚,只是動容。眼廓描紅,他微揚唇角:“我的那些事,你肯定知道,你做這些,是同情也好,憐憫也罷,我都非常感謝你。”

聞恪不言,兀自心疼。

“我可能也就……”姜以安語氣稍頓,莞爾,“這樣了吧。”他重新紮起微亂的頭發,望一眼窗外,覺得這一晚自己已足夠幸運。

“所以,不必再為我費心了。”

月圓星密,雲層清薄,吹打在窗扇上的風如絮語,聞恪在無聲的僵持中平靜地說:“不是同情,也不是憐憫。”

姜以安以為聞恪會有別的措辭,沒成想,他只将自己的話做了最簡單的否定。

聞恪将吉他遞過去:“試試?”

姜以安有猶豫,但還是伸手接住,沉甸甸的一捧重量,很像他過去用來作曲的那把紅色吉他。他曾對林野說“不再唱了”,因此只彈奏一段《野薔薇》的副歌旋律,短短幾小節,足夠了,聞恪在姜以安炙熱的眼神中确信,他對音樂的熱望沒有絲毫消減。

銜着落下的弦音,聞恪開口:“過兩天,帶你去見一個人。”

姜以安搖頭拒絕:“我沒辦法……”

“見完之後,如果你仍執意這樣認為。”聞恪一字一句,清晰地說,“我會尊重你。”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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