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中間層的樓道燈順次亮起,溫諾的身影出現在窗口,二層、三層、四層,小小的窗格将他框住,他揮動手臂,與姜以安道別。

起風了,微顫的睫毛投落兩彎淡淡的影子,姜以安在路燈下伫立良久,心中波動仍未平靜。

離茉藜小區有四十分鐘左右的車程,姜以安鑽回舒适的暖意裏,松弛每一根筋骨,靠向椅背面對窗戶。車身啓動,兩人間的氛圍與來時截然不同,姜以安摘掉口罩,摸摸鼻梁,問:“學費和生活費是怎麽回事?”

奔馳安穩停在人行道前,遠處的紅燈開始讀秒,聞恪單手把持方向盤,食指抵住額角,側過腦袋:“溫諾是個孤兒。”

五年前,盛夏暴雨,聞恪深夜執勤時接到嚴鳴的電話,新街口往南三公裏發生一起嚴重車禍。司機酒駕,面包車沖撞防護欄翻下立交橋,車廂內除十歲的溫諾外,其餘三人無一生還。溫諾父母千鈞一發紛紛用身體護住兒子,最終,是聞恪将他從倒扣的車廂下救出,及時送去了醫院。

“家裏條件不好,只剩奶奶一位親人,一老一小分不清誰照顧誰。”聞恪拇指揉捏酸脹的太陽穴,“我本想一直資助他到大學畢業,他只接受到十八歲,還揚言以後賺了錢要還給我,人情債方面,說會給我養老。”

姜以安淺笑道:“不大的孩子,想的倒挺遠的。”

聞恪停頓幾秒:“溫諾很樂觀,也很堅強。”

琥珀香味漸濃,滲入肺腑,引出些許困意,姜以安半阖眼睑望向窗外,周遭安逸,漸漸的,意識被晃得稀薄,他在暖融的溫度中沉沉睡去。

将奔馳停進小區車位,聞恪沒有熄火,讓暖氣烘着姜以安有些羸白的面色。夜已深,四下昏暗,僅有幾家未眠的燈光透過玻璃,撫亮姜以安漂亮的臉龐。

柔密的額發蓋住眉骨,閉合的眼廓細長,立挺的山根斜下一側陰影,微張的嘴唇吐息均勻,極細小的生動都被聞恪珍惜地收進眼底,他凝視半刻,推門下車,離遠些後,點起一根煙。

手機響了,是謝戎。聞恪眯眼,咬煙接起:“什麽事?”

聽筒裏嘈嘈切切,有熟悉的警笛聲,謝戎舒出口氣:“找到那輛東風貨車了,車牌果真是僞造的,三箱醫用麻醉劑裏混着微量的麻/古,提純後約十五克左右。”

聞恪:“得到什麽線索?”

謝戎:“只有一個,運送地,鴻怡賓館。”

漆黑的夜,樹影婆娑在腳邊,聞恪吹了會兒風,繼續問:“到達時間前一個小時,賓館附近車輛停靠情況?”

“考慮考慮調來刑偵吧,有你在我能省多少事兒呢。”謝戎用肩膀夾住手機,滑動平板,“發你微信了。”

聞恪思索片刻:“有可能是三年前那幫團夥嗎?”

謝戎:“不排除,畢竟撞死段揚親哥的貨車司機只交代了貨源和供貨商,是誰購買,倒賣,至今沒有查明。”

初春,晝夜有較大溫差,聞恪似是無感,望一眼車內熟睡的姜以安,收回的目光變得冷硬,眉間凝起的痕跡令人畏懼:“謝隊,問你件事。”

謝戎:“講。”

聞恪:“兩年前,Mage樂隊姜以安被誣陷吸/毒的案子,是你經手的嗎?”

謝戎:“不是,不過你有什麽想知道的,我都可以幫忙。”

聞恪:“嗯,謝了。”

沒等來下文,正事兒聊完了,謝戎換了副輕松口吻:“怎麽突然關心起娛樂圈的人了?”

聞恪道:“沒,只是問問。”

謝戎卻打算閑聊兩句:“現在這娛樂圈亂的,有幾個幹淨人,尤其錢權兩得的,少有能禁得住誘惑的。就拿姜以安來說吧,那麽有名氣的歌手,太可惜了,網上被扒的慘不忍睹,吵得沸沸揚揚,恐怕是得罪人了。但他真是清白身嗎?倒也未必,坐牢的事兒可不是鬧着玩的。”

聞恪神色閃過一絲不耐煩,不願再談,敷衍回複:“別瞎揣測。”

又沉又硬的嗓音,謝戎一愣,解釋:“不賴我啊,是你挑起的話頭。”

車內,姜以安醒了,未睜開的眼睑眨動幾下,四肢被暖氣裹得酥軟,很久沒有睡得這麽踏實。腳底傳來微弱的震動,是引擎聲,意識回籠,他才憶起自己還在聞恪車上,于是朝左偏頭,駕駛位空落無人。

中控臺的屏幕顯示時間02點48分,姜以安怔住,他睡了四個多小時。

視線穿過擋風玻璃,暗黢黢的視野裏,有一道模糊的影子。姜以安聚攏目光,用力把聞恪的身形從黑暗中摘出來,他在抽煙,唇前燃着一丁星亮,站姿因筆直的長腿而挺拔,任誰看見都要多留意幾分。

聞恪早已撂下電話,浏覽完謝戎發來的照片,可疑車輛總共十二臺,他沒有思路,只盡可能多掌握一些線索。不經意一眼,與姜以安相視,聞恪掐滅煙頭朝他走去,打開副駕駛的門:“醒了?”

“嗯,不好意思,讓你等久了。”姜以安抱歉地問,“為什麽沒叫醒我?”

聞恪:“睡得太香,不忍心。”

姜以安見聞恪盯着自己,偶像包袱忽至,趕忙蹭蹭嘴角摸摸頭發,以最快速度整理好睡亂的衣着。

身前蓋了件長款風衣,淡淡的草木香調撲鼻,觸及聞恪身上的溫度,姜以安伸手抱住,聞恪輕柔的嗓音響在耳畔:“你剛睡醒,外面冷。”

前後腳邁進單元樓,兩廂無言,經過三層,聞恪的步伐沒停,姜以安跟着他往樓上走。停在門口歸還衣服,姜以安掏出鑰匙擰動門鎖,給聞恪讓出位置,對方卻說:“很晚了,你該休息了。”

姜以安揣着一絲失落進屋,轉身發現聞恪沒走,他拍開燈,立在原地安靜地等。

聞恪未言先笑,衣服換了條手臂搭着:“有件事得現在确認。”

姜以安已有預料:“你說。”

聞恪道:“還堅持你之前的想法嗎?”

姜以安眼觀鼻,鼻觀口,避開視線。時好時壞的情緒反複無常,難以控制,這一刻想得通透,下一刻又被推翻,跌進死局,變得閉塞,尋不見出路,他沒有底氣地反問:“如果是呢?”

聞恪有意扳正他固執的思維,甚至稱得上殘忍:“我不會再出現。”

姜以安睜大雙眼,眸光曳動,臉上浮現一抹無法遏制的難過。他舔了下嘴唇,毛躁,焦慮,來不及辨析緣由,着急地抛開所有表明态度,争分奪秒地回答:“我沒那樣想了。”

一份滿意的答案,聞恪軟下口吻:“抱歉,讓你為難。”

姜以安搖搖頭:“沒有。”

聲控燈幾次暗下,姜以安悶着臉用腳跺亮,聞恪實在沒辦法招架他這股不自知的可愛勁兒。離開前,他最後對姜以安說了一句:“如果你願意,我是個可以信賴的朋友。”

成為朋友,便能順理成章為你做很多事,不必拘泥距離,光明正大地靠近,以這一層過渡的身份,關心你,照顧你,陪伴你,最重要的,保護你。

姜以安在跌宕的心情中,重獲欣喜,當夜色再暗下一分時,他道:“嗯,謝謝。”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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