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一整夜,姜以安抱緊枕頭輾轉難眠,在想溫諾,想包房裏的共處,想聞恪的那句“如果你願意”。
窗外寂靜,窗內窸窣響動,姜以安咕嚕起身,莫名忐忑,忽然不知朋友之間應該如何相處。兩年來,封閉的心境,退化的社交能力,寡淡的言談,靠吞服藥片勉強維持常态,姜以安想,聞恪真的願意與這樣的自己來往嗎?
胡思亂想到天明,挂着兩枚黑眼圈,姜以安站在水池前洗漱。面對鏡中的自己,他開始留意面容,衣着,形象,揣着緊張慌亂的心情,時刻準備聞恪的不期而至。
“叮咚——”姜以安一驚,心道“不會吧”,迅速吐掉嘴裏的泡沫,潦草地往臉上撲捧熱水,繼而趿着拖鞋移動到門前,從貓眼中向外窺探,同時将門拉開。
不到六小時的分別,再次見面,姜以安藏起重重的心跳,水珠自發梢滴落臉側,滑出晶瑩的一線。
聞恪遞上早餐:“早安。”
姜以安雙手接過來:“早安。”
塑料袋裏裝着打包的豆腐腦和蒸餃,姜以安剛移開的目光又重新落回袋子上,擡臂打量,眉間擠出疑惑:“你怎麽知道我喜歡這兩種搭配?”
聞恪了解的遠遠不止這些,他未作答,只道:“我每天五點半下班,會先詢問你晚上的安排,然後再做打算。”
姜以安茫然應聲,目送聞恪轉身下樓,消失在拐角,合上門的手一頓,突然發愣,自己既沒有手機,也沒告知家裏電話,怎麽問?
聞恪路過交警隊值班室,右手伸進窗戶敲敲桌面,段揚打了個激靈,從座椅裏彈起來,“我靠”一聲:“老大,幹嗎擾人美夢!”
聞恪好奇地問:“哦?夢着誰了?”
段揚咋舌,回過味兒來一脖子冷汗,哪兒是什麽“美夢”,夢裏的人耳廓上擠着一排鋼釘,滿背的紋身瞧不出一點膚色。段揚順兩把胸口,消化掉在腦海中晃悠一宿的面孔:“沒誰,好吃的。”他摸着咕咕叫的肚子,問,“找我有事嗎?”
跟着聞恪進辦公室,段揚手機響起微信提示音,他拿出來查看,收到十二張車輛的照片。聞恪把警帽放置桌面:“執勤時留意,遇到圖上這幾輛車,記錄一下駕駛員信息。”
段揚不解道:“網上車管所有詳細的車主資料,齊全得很,幹嗎還要再特地登記一次?”
聞恪坐在辦公桌前,翻開各中隊呈送上來的工作報告:“駕駛員不等于車主。”
段揚恍然大明白,盯着屏幕默背車型、車牌號:“老大,是謝隊那邊有什麽棘手的案子了嗎?怎麽沒有下達命令要咱們配合?”
聞恪簡單複述淩晨與謝戎的通話內容:“很可能是三年前的那夥人,這十二臺車客觀來講不存在任何嫌疑,并不能因交易前曾出現在鴻怡賓館附近而被斷定為買方,但目前,我們只能從這個方向碰碰運氣。”
段揚沉下臉色:“我知道了。”
對着一厚摞報告伏案到正午,蘇啓的號碼跳進屏幕,聞恪揉揉眉心将電話接通,直截了當:“找到了?”
蘇啓:“我姐一朋友搞代購的,手上剛好留了一部Light Phone。”
聞恪謝過:“下班找你去拿。”
“你等會兒。”蘇啓納悶兒道,“這破手機除了能打電話,屁用沒有,你要它幹嗎?脫離智能時代心無雜念,修仙啊?”
聞恪道:“送人。”
蘇啓沉默幾秒:“你确定送這個,對方不會想跟你相忘于江湖嗎?”
聞恪笑着說:“不會。”
蘇啓:“行吧,酒莊等你。”
火紅晚霞染透半邊天色,聞恪驅車在外環線上疾馳,抵達“希斯爾”酒莊時,天空已換至黛藍星夜。駛進高聳的莊園正門,空闊的視野內遍滿綠意,百米開外,站着一棟恢弘的建築,由于光線昏暗,只依稀瞧得清椎體尖頂的輪廓,古樸的格調與典穆的氣質一并融于夜色,華麗而又神秘。
聞恪踏足酒莊的第一個念頭便是,想帶姜以安來看看。
蘇啓領着聞恪粗略地逛了一趟地下酒窖,操着東道主的語調,介紹全國獨有的,一次性可以制作三萬升葡萄酒的混凝土發酵池。浏覽一圈,踏回地面,城堡後方是帶有許願池的歐式風情花園,夜晚難以完全欣賞這裏的美,蘇啓拾階而上,迎着風,有感而發:“酒莊的女主人得賽過奧黛麗赫本。”
把Light Phone遞給聞恪,蘇啓道:“開誠布公吧,是不是交小男友了?從高中認識你到現在,鮮少見你對誰這麽上心過。”
聞恪誠實地說:“八字還沒一撇。”
蘇啓大膽猜測:“小男友不會還沒成年吧?”
聞恪:“啊?”
蘇啓頭頭是道地分析:“刷微博玩游戲太影響成績,但又不能不聯系,送一部‘禁欲系’手機,既不耽誤學習也不耽誤談戀愛,一舉兩得。”
聞恪佩服地豎起大拇指:“有道理。”
離開酒莊,路上車輛見少,從環線筆直紮下去,右拐進茉藜小區,萬家燈火只餘幾盞。聞恪邁下車,關車門時擡起頭,403破天荒亮着燈,心裏一暖,像特地為他所留,于是加快步伐走向單元樓。
叩響門,屋內傳來迅疾的腳步聲,聞恪見到的姜以安手裏拿着剛摘掉的圍裙,客廳餐桌上隐隐飄散出飯香。
姜以安把聞恪迎進屋:“我還以為你不會來了。”
聞恪動了動鼻翼,桌上擺着一盆滑蛋青菜粥,他坐下身,端起空碗盛兩勺,極簡的食料,卻喝出了米其林級別的味道。
聞恪誠心評價:“手藝見長。”
姜以安掃開額前過長的劉海:“看了一整天的《食來運轉》,只學會這一道菜。”
聞恪帶着點不依不饒的意思,問:“一整天,就為了給我做碗粥?”
姜以安道:“你也給我做過飯,朋友之間禮尚往來。”
圍繞着“禮尚往來”四個字,聞恪将Light Phone拿給他:“這頓飯的謝禮。”
姜以安本能地對手機産生恐懼,那些被網絡惡意沒完沒了抨擊淩遲的日子,記憶尤深。但聞恪執意要他拆開,姜以安暫且壓下排斥感,揭掉包裝,取出名片大小的尺寸、四毫米厚度的機身,極簡主義風格,時間在觸摸按鍵上方精準的顯示。
“只能打電話,號碼你不用知道。”聞恪吞咽一口清淡的粥,“已經設置好了兩個快速撥號,‘1’是我手機,‘2’是我辦公室座機。”
聞恪預想的不錯,Light Phone和姜以安很搭。細長的手指托着輕便的機身,姜以安長摁“1”,點陣LED屏幕出現五個英文字母,WENKE。
由于明早要領隊在宿舍附近的公園晨練,聞恪沒有久留。姜以安走到窗邊,這時Light Phone響,他接起來,聽筒裏是聞恪略帶磁性的嗓音:“聽得清嗎?”
姜以安輕“嗯”一聲,看向窗外,聞恪立在路燈下,兩人隔着濃濃的夜色對望。坐進車內發動引擎,聞恪道:“早點休息。”
私人信息被曝光後,曾經懼怕每一通打進來的電話,姜以安用指尖描摹這部手機的輪廓,然而現在,每一次鈴聲響起,傳遞來的,是從未有過的熨帖和心安。
作者有話說:
感謝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