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聞恪在新街口的面包房裏訂了一個八寸左右的蛋糕,他在電話中告知商家一小時後上門自取,諸多囑咐,每一個字姜以安都聽得真真切切,連蠟燭的款式都要同對方反複确認才能放心。

環線堵車,幾分鐘不見松動,為解乏悶,聞恪問:“聽歌嗎?”

姜以安:“都有誰的歌?”

聞恪答:“Mage樂隊的,十張專輯外加十五首單曲,随便挑。”

姜以安笑道:“沒有別人的嗎?”

“我這人特別專一,還長情。”聞恪擺手說,“沒有。”

“聞警官這漂亮話說得比我唱得還好聽。”姜以安右肘拄着車窗,滿足道:“随你喜歡吧,我都行。”

姜以安只要離開錄音室,若非工作需要,很少去聽自己的作品。眼下的氣氛帶給他一種極其微妙的感覺,聞恪時常情不自禁跟着旋律哼唱幾句,尤其當他唱到一兩句特別喜歡的歌詞時,總愛彎曲食指輕挑姜以安的下巴尖兒,棱角分明的五官表情蔫兒壞。

一路不知被挑/逗多少次,姜以安心下柔軟,臨近面包房,他見聞恪關掉音樂,竟然生出幾分沮喪,對自己的反應感到頗為無奈。

聞恪将奔馳停進道旁的白線區內,推門下車時,扭頭問:“還有其他想吃的嗎?”

姜以安思忖片刻:“草莓慕斯。”

聞恪:“蛋糕就是草莓慕斯的。”

姜以安笑着搖頭:“那沒有了。”

引擎未熄,車內冷氣充足,陽光曬着皮膚,姜以安仰向座椅靠背,舒服得眯起眼睛。擋風玻璃占據大半視野,目光落至右前方處,路邊的一男一女正在不休地争吵,姜以安擡眸注視,漸漸的,口角演變為過激的肢體沖突,男人一把扣住女人後頸,連拉帶拽,将她塞進一輛白色卡宴。

白色卡宴,姜以安緩慢睜大雙眼——

第一次逃離公司宿舍,姜以安在街角被對方擒住,一只手把他白皙的脖頸抓得赤紅,蠻橫拖拽着押入車中。司機是誰他不清楚,只記得身旁人始終捉着自己的手腕,神情冰冷,面色鐵青,忍耐已至極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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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警告過你,別太自私了,考慮一下樂隊其他人的處境。”

“我也說過,只要你乖乖聽話,Mage永遠有最好的資源。”

“姜以安,我知道你喜歡男人。”

“再敢從我身邊逃走一次,我讓你身敗名裂。”

恐懼通過視覺與記憶向內滲透,經由心髒傳遞每一寸肌膚,姜以安蜷縮起身子,呼吸好似被那雙手掐斷,背部忽冷忽熱地溢出薄汗,胃裏絞痛的想要幹嘔,摳住車窗的指尖膚色褪成慘白。

“砰”的一聲巨響,男人用力撞上白色卡宴的車門,踩一腳油揚長而去。一陣熱風襲進奔馳車內,身邊的動靜吓得姜以安渾身一顫,他怔愣地望向聞恪,啓開的唇齒亂七八糟地支吾着,半天沒能說出一句完整的話來。

聞恪坐進駕駛位,伸過去手背揩掉姜以安額間的汗,蹙眉問:“怎麽了?”

“沒……”姜以安喉嚨一緊,握住聞恪的手用力捏兩下,吞咽一口說,“沒事。”

回程路上,姜以安情态反常,聞恪單手操控方向盤,一心二用,餘光将他的小動作捕捉得一清二楚。敲額角十五次,摸鼻梁六次,舔嘴唇九次,姜以安在焦慮,分開的短短五分鐘內,人未離車,聞恪判斷,只可能是看到了什麽。

擰開403的門,姜以安脫掉外套,想幫聞恪收拾行李,卻被對方搡進了卧室。聞恪道:“你太累了,休息一會兒。”

姜以安問:“你能陪着我嗎?”

聞恪:“好。”

入睡時的神色微顯疲憊,眉心思索的痕跡凝重,額發垂至眼睫,聞恪伸手輕輕幫姜以安拂開。

兩三個小時過去,胸口的起伏變得規律,姜以安穩實地睡着,聞恪放下心來,起身去客廳整理衣物。

黯淡的天色逐漸填滿房間,放置身側的手臂輕微抽動一下,緊接着,五指緩慢朝掌心蜷曲,姜以安眼睑顫動,掙紮着想要醒來,意識卻在下沉,神經被一股蠻力無盡地拉拽撕扯。

腦海中不斷在變換場景,心底的黑暗一瞬傾覆,姜以安翻不動身體,無處躲藏,眼見那些“過往”面目猙獰地将他吞噬包裹——

年會上的燈光灼目刺眼,喝完香槟的腦袋昏昏沉沉,四肢軟弱無力,餐桌杯盤狼藉,姜以安踉跄着摔下桌面,手上一灘驚心的血跡,他的第一反應是自己殺人了,第二反應是死了最好。

可他還活着。

“姜以安,無論你躲在哪裏,我都能找到你。”

聞恪聽見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姜以安撞開衛生間的門,先洗手,再抹臉,對着下水口兩次幹嘔。低垂脖頸關上龍頭,姜以安撐住池面竭力緩神,身側遞來一杯涼白開,他接住,一股腦兒猛灌下去,反胃的惡心終于得以疏解。

半晌,姜以安轉身對上聞恪過度擔憂的眼神,這一刻,他開始厭惡自己的懦弱,因一幅相似的場景、一款相同的車型牽引出一系列情緒與身體上的大動幹戈,讓聞恪跟着驚慌失措,姜以安感到巨大的懊悔與愧疚。

聞恪心疼地喚:“以安。”

姜以安道:“別擔心,我可以調整好的。”

聞恪并不多問:“睡足了嗎?”

姜以安點頭:“但我想再躺一會兒,蛋糕咱們晚點吃吧。”

聞恪“嗯”一聲:“還要我陪嗎?”

姜以安淺笑着說:“要。”

聞恪道:“我把衣服挂去衣櫃,很快。”

沒讓自己浪費太多時間,姜以安調适好心情走回卧室,見聞恪單手撩開黑背心,正在更換上衣。裸/露的寬肩窄腰一覽無遺,極具力量感的肌肉與身形,姜以安打赤腳走近,聞恪剛拎起睡衣領口,鼻腔被撓心的氣味充填的滿滿當當。

聞恪沒有多想,順勢向上提一把姜以安的細腰,與他貼得更近,在他耳邊問:“還難受嗎?”

姜以安搖頭,埋着臉在恨自己的脆弱,聞恪是最不該承擔這一後果的人,他的克制與隐忍,對姜以安來說如同刮骨剜心,他不想再讓聞恪受到一丁點的“委屈”。

抱的久了,聞恪邊揉姜以安後頸邊道:“先去床上躺着,我洗漱完就……”話只說了一半,背脊自上而下傳來絲絲縷縷的癢意,姜以安踮腳去夠他的嘴唇,剎那間,聞恪心裏最後一道防線轟然塌陷。

熱戀中的情侶連獨處都像是勾/引,更何況是親密無間的觸碰。喘/息逐漸加深加重,姜以安步步緊逼,聞恪艱難地忍耐,如膠似漆的兩個人轉眼熱得大汗淋漓,視線不經意向下瞥掃,親吻中的姜以安忽然分了心神。

他看見了聞恪左肩上的槍傷。

借着稀薄月光打量,傷口周圍的皮膚有細微的褶皺,中間沉澱着一塊暗沉的紫紅色,姜以安盯着這抹傷疤看了很久,指尖觸及細細摩挲,聞恪與他錯開臉,垂下眼睑沒有多言。

姜以安心疼地問:“什麽時候受的傷?”

聞恪:“三年前。”

姜以安嗓音微顫:“是……槍傷嗎?”

聞恪輕撫他的頭發:“嗯。”

姜以安:“還痛不痛?”

聞恪誠實回答:“天氣陰冷時,會有一點。”

這一塊傷記深刻沉重,姜以安像被蜜蜂蟄痛般,猝然清醒,整日泡在蜜罐裏有太多的東西被忽略,聞恪是活在光裏的人,他太優秀了,應該受到別人的擁捧、矚目和尊敬,自己能帶給他什麽,往後是不是也只能“躲在卧房不敢走去客廳”,不敢讓任何人知道他們在一起。

聞恪的傷是勳章,自己的過去是無法抹滅的烙印,姜以安難過地問:“你有想過怎麽和你的親人、隊員、朋友介紹我嗎?”他停頓幾秒,更直接地開口,“如果你告訴他們,你喜歡的人是姜以安,他們會怎麽看你?”

夜色愈發濃重時,姜以安緩慢從擁抱中退出,落寞地垂首坐在床邊。聞恪立在窗前抽完一支煙,走到姜以安身前蹲下,輕握他的手反複揉捏,語調又輕又軟:“你覺得我會在意別人的眼光嗎?”

姜以安啞聲說:“可那些不是‘別人’。”

聞恪:“記得我對你說過最多的一句話是什麽嗎?”

姜以安擡眸,不假思索地回答他:“你讓我相信你。”

聞恪欣慰道:“所以你只需要把精力花費在這一件事情上,其他的,用不着你操心。”

“可是聞恪。”姜以安別過臉,指甲嵌進掌心,“我有時候總忍不住去想,如果沒有發生那些事,該有多好。”他強忍着情緒,“我可能在很多人眼裏永遠是不幹淨的,甚至連我自己都覺得,我根本不值得你這樣為我。”

屋內明明悶熱,姜以安卻冷得肩頭發顫:“我多想……”他抿住發抖的嘴唇,再張開,“我多想幹幹淨淨地愛你。”

聞恪心裏狠狠一緊:“以安,你看着我。”

姜以安擡起蒙灰的瞳眸,聽話地轉過腦袋,深深地望進聞恪眼中。

拇指輕揉姜以安左腕內側的皮膚,聞恪的聲音清晰有力:“不要用你的遭遇來衡量你的價值,無論你經歷過什麽,唯一能看貶你的,只有你自己。”下一句,似是表白,又像是袒露真心,他堅定地說,“我很清楚,你對我有多重要,我一分一秒都不能失去你,所以今後不論發生任何事,都希望你能勇敢地站在我身邊,我們一起面對,好嗎?”

作者有話說:

感謝閱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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