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駕駛位的車窗徐徐降下,段揚向後展肩,右手幹淨利落地敬禮:“您好先生,請出示一下您的駕駛員證件。”
目光順窗縫切進車內,落至男人身上,段揚眯眼打量對方的容貌,半長的頭發,深轍的雙眼皮,高挺鼻梁架着一副斯文的銀邊眼鏡,下颌線冷峻鋒利。
“原因。”低啞冷漠的嗓音,衣冠楚楚的男人眼角斜出一抹輕視。
段揚絲毫不怵,利用交警職權強硬地回應:“還請您配合。”
男人不露聲色地掃一眼後視鏡,若沒注意錯,這名交警是徑直朝他來的,顯然帶着明确的目的性,他将儲物格裏的駕駛證遞到窗外,段揚抽出襯衫前兜的圓珠筆和記錄本,片刻後,他再次敬禮,雙手歸還:“感謝您的理解。”
在翻看證件的同時,段揚調動記憶,與網上車管所的車主信息匹對,确認無誤。
走回林野身邊,段揚收起筆本,擡眸發現這人不知何時已重新将帽子口罩捂得嚴實,裸/露的眼睛明顯與剛才的眸色不同,冷硬又狠厲。
猛一對視,段揚吓了一跳:“你怎麽了?”
視野中的白色卡宴漸行漸遠,林野神情複雜地目視前方,問:“為什麽查那輛車?”
段揚沒多想,但有所保留地回答:“曾經出現過可疑行徑。”
林野繼續問:“查到那人叫什麽了嗎?”
段揚停頓一秒:“車主姓徐。”
林野覆下眼睫,臉色凝着一股化不開的怒意,他擡手摘掉口罩,拳頭緊了又松,半晌對段揚道:“他可不姓徐,他姓裴。”
末了,林野咬牙切齒地說:“就算他燒成灰,老子也認得出來。”
晚上九點,聞恪接到段揚的電話,姜以安在客廳忙碌,避免吵擾,他轉移去廚房接聽:“嗯。”
段揚的語速很快,咬字清晰道:“老大,20:13分,薊門橋北地鐵C口附近,型號Cayenne Turbo Coupe,白色,牌號景N 85D10,确定為曾出現在鴻怡賓館附近的嫌疑車輛,車主徐亞仁,駕駛員姓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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聞恪望向窗外,搖曳的樹影如湧動的暗潮,黑暗中像有東西在蟄伏,金屬火機在窗臺磕出尖銳的聲響:“有其他可疑點嗎?”
“有。”段揚沉聲,“我查證件時,對方給我的是車主的駕駛本,要不是我朋友認出他,我不可能得知他的名字。故意隐藏真實身份,這一點很值得懷疑。”
聞恪收回視線:“朋友?”
倆字的問話,瞬間将段揚從工作狀态中抽離,他攥緊手機磕巴着答,“就……一個認識了挺久的朋友。”
已知的信息聞恪需要認真整合梳理,他沒有探究段揚交際圈的欲望,只道:“如果日後有需要,還得麻煩你朋友來一趟警隊。”
段揚心知這是必須要走的流程,應聲:“好。”
電話挂斷,聞恪右手抵在左肘下,齒間咬煙,黯淡的眼神藏在浮動的青縷後面。白色卡宴,景字牌,他重新滑屏撥過去交警大隊值班室的號碼,很快有人接起:“聞隊。”
是沈默,聞恪道:“去網上車管所內部系統查一下景南市有多少量白色的Cayenne Turbo Coupe。”
等待回信的過程中,聞恪大致估算數量不會多,腦海裏隐隐約約有一絲難以精準捕捉的記憶畫面,他好像近期在哪裏見過這一類車。二十分鐘後,沈默來電:“本市Cayenne Turbo Coupe共有17輛,其中3輛為白色。”
極少的數目,能見到的可能性微乎其微,聞恪努力思索究竟何時何地看見過這類車型,印象裏有個很模糊的片段——下一秒,他倏然擡眸,立刻點開微信找到與韓曉鈞的聊天對話框,姜以安生日當天的那段監控視頻中,發生争執的一男一女駕駛的便是一輛白色卡宴。
聯想姜以安當時産生的過激反應,若是因相似的場景,相同的車型引發導致,聞恪夾掉煙,長時間凝視客廳的方向,深思熟慮良久,他深吸一口氣,沉重地邁動腳步。
紅色吉他擺放在盤起的雙腿上,纖長手指輕搭着琴弦,姜以安面對窗外,素淨的側臉,細窄的肩膀,燈光投落額發,眼廓彎起淡淡的弧度。聞恪悄聲走近,視野裏的人聽見動靜回過頭,笑着往他坐下的地方挪了挪身子。
姜以安問:“誰的電話打了這麽久?”
聞恪下定決心,答非所問:“以安,我有些事情想問你。”
姜以安湊過去臉:“表情怎麽這麽嚴肅?你問。”
聞恪以審視的目光看向他,姜以安現在的狀态很樂觀,但他依然權衡了一會兒,謹慎地開口:“你生日那天,是不是看到了什麽?”
姜以安緩慢收斂起情緒,面色變得沉悶,垂下的眸光淡然,聞恪握住他的手,追問:“是一輛白色卡宴,對嗎?”
鐘表的走針聲在兩人中間拉出一小段空白,姜以安皺眉敲敲額角,沉默地點頭。
聞恪有選擇性地試探:“85D10。”
“你……”姜以安錯愕地擡起臉,回握聞恪的力道猝然加重,“你怎麽知道的?”
“以安。”聞恪挪開原位,坐上茶幾,與姜以安拉近距離對望,用拇指輕揉他泛紅的眼尾,柔聲說,“看着我,勇敢一點,把你願意告訴我的,講給我聽,好嗎?”
幾近苛刻的請求,需要再一次回憶不堪的過往,聞恪太不忍心,但他相信現在的姜以安已經能夠坦然接受和面對,而姜以安同樣沒有讓他失望:“……好。”
他抓着聞恪的手,反複吞咽,加深呼吸,用滌蕩進身體裏的空氣減輕胸腔內的壓抑感,啓唇說:“這個人,是華峰娛樂的執行副總裁,樂隊成立之初,公司也處于上升期,他給了我們五個人很多權利,我因此對他十分信任,也很感激。”
“不久之後,Mage的人氣越來越高,帶動‘華峰’的市值跻身國內前十,慢慢地,他開始參與決策樂隊所有的行程事務,壟斷我們應得的權益,我甚至不清楚每一場演出的利潤,每一次參加節目的費用,每一項代言的錢數,就連我的銀行賬戶都必須交由公司打理。”
姜以安把吉他攬進懷中:“Mage帶給‘華峰’的收益巨大,可我們實際分得的卻很少,這種狀況一直持續到兩年前,樂隊合同快要到期,我們五個人一致決定轉簽去其他的娛樂公司……”
“這件事被他發現後,他離奇的憤怒。”姜以安語氣稍頓,蹙眉說,“他把我鎖進會議室,逼着我續簽‘賣身契’,并且警告我如果不按照他的要求做,他将終止樂隊的一切活動。”
“他要我每個月陪他出席一次私人聚會,起初,就只是單純的吃飯喝酒,後來,他總是對我提一些過分無理的要求。”姜以安呼吸微顫,攥住聞恪的指尖牢牢扣緊,“最後一次是在‘華峰’的年會上,宴會廳裏除我以外,沒有其他明星,他攬着我敬酒,等我反應過來杯子裏面被下了藥……”
姜以安閉上眼睛:“醒來後,有鏡頭對着我,身體很冷,我發瘋地砸碎手邊的酒杯,用玻璃紮傷了他耳側。”
“他想用視頻威脅我,強迫我,逼我就範,留在他身邊。”姜以安隔着淺薄的淚光看向聞恪,眼神有些空,聲音從喉嚨深處嘶啞地哽咽出來,“可我逃走了,而他……是真的說到做到,毀了我,也毀了樂隊。”
反抗的後果,是以最極端惡劣的手段,被栽贓,抹黑,誣陷,輿論蔓延得太快了,公關編造的故事像模像樣,流言究竟有多可怕?它能讓沾身的髒永遠無法徹底洗淨,輕易致死。
非議如同一張巨大的網,讓兩年前的姜以安無處可逃,出道十二年,得來多少榮譽,就有多少诋毀。
姜以安死命地摟緊聞恪脖頸,認真感受對方滾燙的心口,這一抹炙熱的溫度,是深海裏的浮木,泥潭邊的稻草,也是唯一一束能夠驅散頭頂陰霾的陽光。
姜以安說:“這麽多年,我對他一點都不了解,只知道他的名字,叫裴宇成。”
作者有話說:
感謝閱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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