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垂在身側的拳頭用力握緊,姜以安迫使自己擡眼對上裴宇成的視線,過去的記憶蟄得心間陣陣絞痛,他偏開臉,以沉默拒絕對方的要求。

裴宇成嗤笑一聲:“我可真沒想到,你會給我這麽大一個‘驚喜’。”

姜以安緊擰眉心,腕骨被對方的虎口牢牢鎖住。

“成熟了,想脫離我往高處飛了。”裴宇成口吻揶揄地說,“當初是誰給你鋪路,讓樂隊順利出道,一夜成名,這麽快就忘了?”

姜以安如實作答:“這些都是我自己争取的,嘶啊……”

左腕向外掰成一道扭曲的弧度,掌心脹紅,姜以安痛得面色慘白,裴宇成道:“看來這兩年你長了不少本事,敢用這種态度跟我講話。”

“給自己找了個靠山?堂而皇之地上音樂節,明目張膽向我示威?”裴宇成眼神冷冽,“我有沒有警告過你,跟我對着幹的下場是什麽。”

“姜以安,我還是對你太仁慈了,十年,沒教會你‘感恩’,‘背叛’你倒是學的挺快。”

“‘恩’?”姜以安盯一處虛空咬牙切齒,不屑地說,“我給你、給‘華峰’帶去多少利益,你從我這裏拿走多少東西,你算過嗎?誣陷我,抹黑我,毀掉我,這就是你所謂的恩情?你想要我怎麽感謝?”

“背叛?”姜以安哼道,“我從沒承諾過你什麽,何來背叛?”

裴宇成對他的言詞極為不滿,前進半步離姜以安更近,陰晦的眼神中藏着令人發寒的狡黠:“續約的合同你簽過了,如今單方面違約,我們回去談談你該怎麽補償我吧。”

他側過臉,将左耳下方的傷疤露出來:“你在我身上留了這個印跡,我總得從你這兒讨回點等價的東西。”

文件袋掉到地上,姜以安被裴宇成拖至卡宴後門,他想掙開,可自己太瘦弱,反抗于對方而言不痛不癢。回到“華峰”會面臨什麽,姜以安恐懼到了極點,腕間勒出了紅印,他在裴宇成手裏抵死掙紮,幾近歇斯底裏地抗拒。

絕望時,耳邊乍起輪胎摩擦地面的尖銳聲響,奔馳沖裴宇成所在的方向直直逼近,禁锢的握力忽然減弱半分,姜以安敏捷地反應,從鉗制他的掌中掙脫,朝邁下駕駛位的聞恪大步跑去。

通話中斷後,聞恪焦灼不堪,恐慌和怒意随之而來,僅剩兩公裏的距離,每一秒都是煎熬。他接住姜以安,箍着人竭力平複絮亂的呼吸和心跳,摁壓對方微顫的肩膀,一遍遍重複“沒事了”,直至懷裏的身體徹底放松下來。

聞恪擡起幽深的瞳眸,掃向裴宇成的眼鋒冷厲駭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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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回家。”聞恪在姜以安耳側輕言,“我等一下再上去。”

姜以安聽話地應聲,雙臂松開聞恪,幾步融進樓道昏暗的陰影中。

奔馳未熄引擎,風中裹夾着沉悶的嗡鳴,聞恪收回目送姜以安的視線,輕描淡寫睨一眼裴宇成,面無神色地向他走去。

咫尺間,兩抹勢均力敵的氣場相撞,裴宇成平視聞恪,而後垂眼過一遍對方的身形樣貌,半晌,意外地挑眉:“見過?”

聞恪:“好記性。”

裴宇成:“給個提示?”

聞恪道:“‘瑞萬’卡丁車場。”

“哦。”裴宇成恍然地拉長話音,“原來跟我競速的人是你啊。”他笑着問,“那天晚上,巧合?”

“巧合。”聞恪銜着他的尾音迅速回答,“我若是早知道你的身份,你一定沒有機會出現在我眼前。”

裴宇成玩味地審視聞恪的一身交警服,食指往他肩章上輕彈,哂笑說:“信不信,我能讓你這輩子再也當不了警察。”

“好意提醒你。”聞恪臉色放冷,鋒利的五官透出不動聲色的狠厲,“沒了這身警服的限制,你會死的更慘。”

裴宇成淺淺地哼出一聲,擡頭朝樓上望去,捕捉到姜以安的身影,他側過臉,與聞恪耳語:“好,那我拭目以待。”

白色卡宴駛離茉藜小區,聞恪立即撥通謝戎和段揚的電話。幾分鐘後,他邁進家門,放下車鑰匙與文件袋,看向立在窗前紋絲不動的姜以安,走過去,從後面把人圈住。

聞恪只字不提裴宇成,問:“你下樓是想給我送東西嗎?”

姜以安轉過身,細腰抵着窗沿,回道:“怕耽誤你工作,想幫你節省點時間,結果還是耽誤了。”

夕陽淋上窗棂,籠罩着窗前相擁在一起的兩個人,聞恪俯瞰樓下停放的一排車輛,茉藜小區的住址已經暴露,盡管裴宇成再次出現的可能性謹小慎微,但為了避免其他變數,他決定明天将警隊的工作全權交由沈默,帶姜以安暫住北山。

淩晨夢醒,身旁無人,姜以安睡意輕淺,聞恪的聲音響在客廳,電話一通接一通的打,他翻身摟住維/尼/熊,心率有些快,隐隐的,莫名有種不好的預感。

第二天一早,聞恪回隊裏把沈默叫進辦公室,言簡意赅叮囑幾句,之後是段揚。處理完手頭上剩餘的工作,時間已過正午,聞恪沒心情吃飯,接連跑了趟車管所和刑警支隊,白色卡宴受到監控,謝戎已完全掌握裴宇成的行蹤,派人輪流盯梢他的住處。

謝戎同樣一宿未眠,煙不離口拼命給自己醒神:“之前咱們想得太天真了,裴宇成是個人精,想讓他主動露出馬腳幾乎不太可能。”

從早晨到現在,聞恪心裏始終亂糟糟的,不明緣由,聽見謝戎的話,他只道:“你等我消息。”

謝戎摸不清聞恪的想法,兀自言語:“好不容易找到這孫子了,只要能有一樣關鍵性證據,我立刻抓人。”

聞恪皺眉長舒一口氣,渾身不得勁的厲害,他把沒抽完的半截煙撚滅,臨走前留下一句:“有任何線索及時通知我。”

邁離刑警支隊的大門,聞恪掏出手機想打給姜以安,還未解鎖,鈴聲先響,來電人是蘇晴。聞恪凜起眉心,滑屏接聽:“什麽事?”

蘇晴焦急道:“小恪,看微博了嗎?”

聞恪頓住腳步,一整天的焦慮于此刻轟然放大,他沉聲問:“沒有,怎麽了?”

“你和小安上熱搜了,有人曝光了幾張照片,熱度發酵得太快,我正在找公關公司處理。”蘇晴嚴肅地說,“你們怎麽這麽不小心,竟然會給人拍到?”

聞恪了然地咬合後牙,他拉開奔馳車門:“想辦法幫我撤下來。”

蘇晴應道:“小安在你身邊嗎?最好不要讓他看到,否則他肯定承受不了。”

撂下電話,聞恪本想撥通姜以安的號碼,思來想去,還是将手機扔進儲物格,心急如焚地趕往茉藜小區。

五點左右,姜以安精簡些行李裝箱,滑上拉鏈,耐心等待聞恪下班。百無聊賴中,他摁開電視,想看些綜藝節目打發時間,拇指一下下機械地撥着遙控器,屏幕飛速晃映景南衛視文娛頻道,忽地,自己的名字從眼前一閃而過,姜以安倏然停住動作。

這兩天他一直克制地沒去關注網絡上的輿論,可當潛意識裏過分在意的東西毫無防備地出現時,他根本控制不住,于是懸着一顆心調回先前的畫面……

扔掉遙控器,姜以安額角直冒冷汗,他跌跌撞撞地跑去卧室,摔進電腦桌前的座椅裏,顫抖着手開機,用浏覽器登錄微博,熱搜榜排名第一的标題是——“爆!Mage樂隊主唱驚天醜聞。”

昨日下午,裴宇成車內還有其他人在,一枚單反鏡頭清楚地拍下姜以安與聞恪的一舉一動。眼下,這些照片被各大營銷號瘋狂轉發,滿目的非議和辱罵,姜以安絕望地盯着屏幕,裴宇成警告過的“下場”來得太快了。

呼吸受阻,雙眼跟着下翻的評論一瞬蹿紅,姜以安像被黑洞無休止地吸進去魂魄,那些聳人聽聞的文字,一撇一捺都是一把刀,割得他胸口生疼。

“之前有人猜測姜以安是同性戀,我還不信,這回坐實了吧。”

“勾/引警察,傷風敗俗,真是無下限。”

“公衆人物大庭廣衆摟摟抱抱的,兩個大男人不嫌害臊。”

“這樣的人都能當警察,真讓我大開眼界。”

姜以安眼神空洞地瞪着“禍害”,“毒瘤”,“社會惡瘡”,“令人作嘔”等等過激的言詞,握住鼠标的手遲緩地順桌面滑落,垂至椅側。他頹然地靠向椅背,胸口的起伏漸緩,落寞身影與昏黑的房間慢慢融為一色。

沒過多久,“砰”的一記巨響,403的房門被人從外面撞開,聞恪沒在客廳尋見姜以安,他焦急地跑向卧室,于門口剎住腳步,喘着粗氣望着座椅上一動不動的人影。

聞恪閉了閉眼,低頭讓喘息規律,而後緩步移近,輕聲喚:“以安。”

姜以安瞳孔映着屏保的光亮,沒有回饋給聞恪丁點反應。

聞恪蹲下身,握住他的手,涼意刺得他心尖一緊,外界的紛亂他一概不關心,他只害怕一件事——兩年前的噩夢再次重演,那些已然被姜以安逐漸淡忘,壓在心底,快要痊愈的負面情緒,會因這次意外的刺激,讓他們先前所有的努力全數盡毀。

長睫蓋住眸光,聞恪在姜以安身上感受不到鮮活氣,就連鼻息也一并隐去。驀地,一顆淚順臉頰滴落,聞恪猝然慌神,捧着姜以安下颌極輕地擦拭,心如刀絞道:“以安,你不要吓我。”

姜以安被聞恪抱離桌前,換到床邊坐下,鎖進溫暖的懷中。他栖在聞恪肩頭隐忍地哭,嘴裏不間斷地支支吾吾,“他們怎麽能那麽議論你”,他哽住嗓音,又哝出聲,“他們憑什麽那樣說你”,“你做錯什麽了”……

姜以安掙紮着抽氣:“就因為是我,你就得遭受這些嗎?”

聞恪沉重地閉上眼睛。

姜以安斷斷續續呢喃着相同的話:“我真的受夠了。”

聞恪是他最後的底線。

網絡是把雙刃劍,善的作為靠它,惡的體現也靠它,它給很多人創造了捷徑,有的人因此一步登天,有的人則跌進深淵。

手機持續響鈴,聞恪已能猜到,突發的熱搜新聞勢必會帶來一段時間的負面影響,大到公安警隊,小到叔嬸朋友,他的生活會被這幾張照片攪得天翻地覆。

“他可以沖我來。”姜以安憤怒到最後連話都吐不清,胸腔內的灼燒感直接連到喉嚨口,幾個字從齒縫間含糊地滾出,“但絕不能、絕不能傷害到你。”

聞恪右手按揉他單薄的背心,安撫地說:“以安,不生氣了。”

壓抑的哽咽聲響在耳畔,警服被攥出一道道鮮明的褶痕,姜以安努力控制自己瀕臨崩潰的情緒,末了,就在聞恪以為他已經平靜下來時,卻聽他用發抖的嗓音說:“我很後悔,當初為什麽沒能殺了他。”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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