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十二

風呼嘯在陸昭的耳邊,他腳步輕快,已用上了十成十的功力,清晨将至,路上已有熙攘人聲。他掠過人群,只留下一陣風,讓人看不清。

可陸昭只恨自己武功還不夠高,腳步還不夠快,沈滄海被他穩穩當當的抱在懷裏。只是他為陸昭擋了一劍,又中着“醉清風”,此刻臉色已蒼白如紙。他蓋着陸昭的外衫,那衣衫紅得似血,讓沈滄海反倒透出一股詭異的豔麗來。

他撞開客棧的門,也不管寧為有沒有休息,便抱着沈滄海,沖進寧為的房間。

他這麽一鬧,所有人都趕了過來。

昨晚葉清玄等寧為為陸昭施完針出來後,本是想勸陸昭還是再等兩日。他們兩人一道出了澄陽派,亦是澄陽派此次參加武林大會的有生力量,他不是不想救沈滄海,只是想勸陸昭以門派為重。

可誰知寧為推着輪椅從房內出來的時候,已是窗戶大開,陸昭消失的沒影了。

他當即就要去找,寧為卻讓他等一晚不遲。想了想自己師弟的實力,此處也女眷衆多,葉清玄聽了寧為的勸告,便留了下來。

一留,便等到了陸昭。

“澄陽派弟子陸昭,懇請寧前輩想救!”他仍以抱着沈滄海的姿态跪在寧為面前。

“放肆!”寧為身邊的侍從說道,“我淩雲派掌門昨晚耗盡內力救陸少俠性命,陸少俠便以為我派掌門是你呼來喝去之輩嗎?”

寧為尚在安寝,他昨晚為陸昭施針,耗費不少心力,等陸昭離去,他連自己動手推輪椅的勁也沒有了。只好喚了侍從将他推回房間休息。

“請寧掌門恕罪!”葉清玄已經趕來,連忙躬身請罪,其他人皆是女子,不好直接進寧為的屋子,都守在門口,陸雙更是扒着門聽裏面的情況。

寧為在陸昭抱着沈滄海進來的時候,已經醒了。他沒看錯陸昭,當初他肯放下身段求自己執意要去救沈滄海,他便知道陸昭肯定能把沈滄海帶回來。

日光打在床簾上,寧為沒有讓侍從掀開簾子,他不願在人前暴露自己的雙腿。他隔着簾子看陸昭抱在懷裏的沈滄海,朦朦胧胧,只見一個輕盈的輪廓,蒼白無聲的軟在陸昭懷裏,仿佛已經了無聲息。

自寧為醫術大成之後,便有着“活死人肉白骨”的盛贊,只要他願意,可以從閻王手上搶人。

他盯着沈滄海,“先将他安置,我稍後便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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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般,便是願意救沈滄海了。

陸昭立馬轉身,他誰也沒看,掠過葉清玄,也不理會陸雙關切的眼神。抱着沈滄海,就出了屋子,将他安置在他和沈滄海房間的床上。等他做完這一切,竟直直昏倒在沈滄海的床邊。

他的手裏,還抓着沈滄海的衣角。

沈滄海知道自己在做夢,他看着那個簪花少年一路奔跑,穿過他的身體,跑向溫婉的婦人。他回頭,看到那張溫柔的笑臉。

十年前,天山教。

“師娘,這是滄海給你摘的花,好不好看?”少年沈滄海仰着小臉,笑意蕩漾在嘴角,藍色的眼睛漾着水光,在陽光下熠熠生輝。他将手上的花伸到婦人面前,在等一句誇獎。

婦人不假其他人手,将沈滄海手中的花枝接了過來,“滄海摘得自然是好看的。”說着便用帕子擦了擦沈滄海因為奔跑而沁着汗的額角。

“今日練功累不累呀?”她拉着沈滄海的手,兩人坐在廊下,又讓身後的侍女端了碗甜醸。這甜醸冰冰涼涼,此時正适合入口。

“我練功是為了保護師娘和師妹,當然不累。”沈滄海接過甜醸,吃了一口,他的話讨得婦人一陣輕笑。

“怎麽不保護師父?”

“師父武功這麽高,哪裏需要我保護。”

“那陳伯、趙嬸、還有住在咱們前門的傻蛋,他們沒有師父的武功高,滄海要保護嗎?”

沈滄海聽了這話,歪起頭來想了片刻,“自然是要的。”

“那滄海是要保護天下蒼生了啊,不好好練功怎麽行呢。”

聽到師娘的話,沈滄海放下手裏的甜醸,“什麽是天下蒼生?是這世上所有人嗎?”

“世上所有人太多,師娘怕滄海累壞了,所以滄海只保護自己在意之人就好。”

她拉着少年骨骼均勻的手掌,當年她将少年撿回天山。他們夫妻二人一直和睦,再撿回沈滄海之後,又添了一個女兒。但也并未忽視沈滄海,反而将他立為聖子。韋青又見沈滄海是個練武奇才,教導之下,竟過了十幾年,沈滄海的武藝已在大乘之境。但他一直生活在天山教中,甚少出教,身邊所知所長,也都是一衆教中,心思單純。

婦人擔心沈滄海将來難免因為心思純良而吃虧。

“滄海,今日的功夫都練完了嗎?”韋青嚴肅的聲音響起,男人目光如炬,身材結實,一看就是內力深厚的練武之人。

沈滄海連忙站起來,又用手背抹了抹嘴角,恭敬的回答,“師父,今日的功課已經全部練完了。”

“如此,便将心法再默一遍。”韋青既不誇贊也不批評。

“是,師父。”沈滄海知道師父嚴厲是為他好,自不去申辯反駁。只是默默遵從師命,他應承一聲,對師娘吐了吐舌頭,做了個鬼臉,翻身而去。

“瞧你把滄海吓得。”師娘嗔怪道,“你也太嚴厲了些。”

“那也是為了他早日能繼承我天山教。”

“滄海才十五,哪裏就這麽早打算着。”

“這還不是想早日同夫人歸隐田園,含饴弄孫嘛。”

“沒個正經。”

“哈哈,夫人教訓的是。”

沈滄海告別了師娘,便來到一直練功的靜林裏,這裏環境清幽,邊上是懸崖深潭,正所謂集天地之靈氣,于練武之人也是大有裨益的。他早上在這裏已練過一周天的功法,此刻不過是在這裏打坐,心中默念心法。

以往安靜的林中,傳出聲聲□□。

“誰?”沈滄海不疑有他,貿貿然的上前去查看。卻見一名男子昏死過去。

這天山上,一直都是易守難攻,平日裏連外人的面都不曾見過,其他分座的人想要上來彙報,也是走的密道直通教壇內,怎會在這裏出現生人。

沈滄海內心有疑,但也知不宜将此人帶回教內,只能尋了一個山洞,将此人隐藏在洞中。

幸虧男人傷得不重,只是些皮外傷,在沈滄海的照看下,不出一個時辰便醒了過來。

“多謝公子救命大恩。”受傷的男人正是陸嘯,不過此刻他自稱是山下一般民衆,因家中糧食不多,想上山來打些野味,去集市上賣了換取銀錢。誰知道剛上山便碰到一只兇猛野獸,連追帶躲之下,竟從山上翻了下來。

沈滄海向陸嘯解釋了此處是天山教練功之處,他要離開的話,只能自己送他離開,不然被發現了就是死路一條。

陸嘯見沈滄海衣着華貴,人也生的精致,一雙藍色的眼睛更是靈動,見他伸手矯健,料定他在天山教中的地位更是不凡。只是他性格單純,陸嘯說什麽他就信什麽,連此刻四大門派早已圍了天山派數月之久,他都不知。

這倒是陸嘯錯怪沈滄海了,并非他單純無知,只是四大門派圍攻,烏合之衆甚多,又加之天山教密道衆多,教主韋青也非好鬥之輩,教中之人來往也多從密道出行。說是圍剿,竟連別人自由來往也防不住,此時天山派中,根本無人把四大門派合圍當一回事。

沈滄海又常年只在韋青的教導下一心向武,不問教中雜事,這才讓他一無所知。

一連數日,沈滄海都将陸嘯藏在山洞裏。這裏本是沈滄海的練功之地,來的人少之又少,竟無人發現陸嘯。

那日沈滄海本是想帶着陸嘯從密道離開,但陸嘯剛一站起來,就腿痛難忍,細察之下,竟是腿骨裂了,這下愁壞了沈滄海。

沈滄海從出生,便被師娘撿了回去,長至三歲時,已知自己并非是師父師娘親生,後來師娘又産下親生女兒,沈滄海原本還擔心師娘會不要自己,卻沒想到師父師娘待他仍舊視如己出。

他在師娘的教導下,便知助人為樂,又生出菩薩心腸,此時自然是不會趕陸嘯離開,只能每日偷偷從廚房拿了膳食,或是摘些野果,給陸嘯充饑。

“陸大哥,今日趙嬸在廚房,我不好拿太多,所以給你摘了些果子。”沈滄海語氣帶着愧疚,他低眉道歉,伸手将懷裏的果子遞給陸嘯。

兩人相處數日,陸嘯得知沈滄海從未下過天山,便經常講些山下的故事,引得沈滄海心生向往。

“不礙事,滄海為了我已經殚精竭慮,我怎麽好再要求別的,只要滄海還記得我,每日來看我便是好的。”他語氣中帶着愧疚,“說到底,是我拖累了滄海。”

“沒有這回事!”沈滄海連忙解釋,“這幾日陸大哥跟我講了好多山下的事,我從來都沒聽說過。”他眉間輕蹙,咬了咬淡色的紅唇。

“可惜我不能下山,不然也想去看看陸大哥說的這些。”

“為什麽?你師傅不讓你下山?”

沈滄海搖頭,“師父傳我武藝,師娘待我有養育之恩,我怎麽能抛下他們下山去。”

見他神情悲切,陸嘯只道,“那再過兩日我的傷便要好了,從此,我們便是再也見不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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