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前任都是仇人

深秋天氣,餐廳裏開着暖氣,玻璃窗上凝着一層水霧。許昀默不作聲地看着,樣子有點呆呆的。

叩叩——!

面前的人敲了兩下桌子:“跟你說話又沒聽見?”

轉回眸看到男人不耐煩的神色,許昀把頭低下去,輕吸鼻子,兩只手在格子桌布下握緊,“聽見了。”

“聽見了你倒是出個聲啊。老是這樣,像個悶葫蘆!”

悶葫蘆,沒情調,太無聊,這是平時收到最多的評價。作為一個信息素極淡的 Beta,這些年許昀過着平凡又拮據的日子,不大會說話,長相更是普通到丢進人堆裏就找不出來。

所以也不能怪樊昱吧,跟自己這麽無趣的人在一起,換了誰都會受不了的。

許昀無聲地嘆了口氣。

“你剛才說…… 家具怎麽了?不好意思我沒有聽得太清楚。”

“我說——” 樊昱不自在地輕咳一聲,“家具你別帶走了,直接買新的吧。”

“什、什麽?”

許昀猛地把頭擡起來,眼眸輕顫。樊昱看他這麽大反應以為他是不樂意,馬上把眉頭一擰,放粗聲音道:“有問題嗎?當初本來就是我出的大頭,現在咱倆分手了,留給我也是理所當然的吧。”

“可是……”

雖然樊昱掏了床和沙發的錢,其餘那些卻都是自己買的。例如兩三百的微波爐,一兩百的電腦桌,七七八八加起來也是一筆不小的數目。況且,不止是錢的問題……

卧室的窗簾是在小店定做的,餐桌上的杯墊是自己親手用毛線勾的,還有家裏的那些花,一直悉心呵護着。

要是認真算起來,他為那個家付出的心血比樊昱多得多。

可是……

算了。

那個寒酸的出租屋,在面前的 Alpha 眼裏根本不能稱之為家吧,要不樊昱怎麽會帶人回去,甚至還在那張唯一的床上……

許昀沒法再回憶下去。他擺擺頭,想把 Alpha 跟那個 Omega 歡好的畫面從腦海中趕走。

“沒什麽好可是的。” 樊昱眉毛橫過來,不爽地瞪了他一眼,“別再婆婆媽媽的,痛快點。”

“好吧。” 既然都決定要分開了,錢什麽的,也沒必要那麽計較了。他收緊手指,雙手夾在膝蓋中間,沒有再繼續争下去。

說實話昨天接到電話挺驚訝的,還以為樊昱回心轉意了。結果對方卻是來跟他談條件的,警告他不要在同事面前亂講話,并且說以後在公司要裝成陌生人。

菜端上來,面前的男人開始大快朵頤。許昀沒有胃口,全程幾乎沒動筷,所以也沒發現沙拉裏拌了花生醬。

他對花生過敏,樊昱明明知道可是從沒放在心上,點菜的時候也不注意。

想了很久終于下定決心開口。

許昀嘴唇動了兩下:“那個……”

“還有事?”

“你哪天在家,我想把那幾盆花搬走。”

樊昱一聽就皺緊眉,抹了下嘴說:“怎麽不早說啊,現在我寶貝都住進來了,到時候他看見你,跟我生氣怎麽辦?”

寶貝…… 這是 Omega 的專屬稱呼?還是被真心喜歡着的人才會有的稱謂?

總之是自己沒有得到過的。

“我拿完就走,不會耽誤你太久的。” 明知自己不受歡迎,卻也還是想再争取一下。許昀頭微低:“或者等他不在家的時候也行,我都可以,你看你怎麽方便。”

“方便什麽啊方便,有空再通知你吧。” 樊昱一邊招手叫服務員來打包,一邊心情不佳地發表高見,“許昀你也老大不小的了,別整天光想着養花啊做飯啊這些,沒意義。你以為會做飯就能吸引來優質對象?真要這樣找個廚師不就行了,何必找你!”

“話不能這樣講。” 許昀輕聲辯駁,“做飯是做給自己吃的啊,我沒有把它當成是什麽加分項。”

細心地做一餐可口飯菜,于他而言這是生活中的重要幸福,并不為取悅任何人。

“再說……” 他嘴唇微抿,“也不是每個人都像你一樣,會有人欣賞我的。”

樊昱嗤笑:“那個人什麽時候出現?”

“總之會有的……”

“下輩子吧!”

明明已經接受現實,為什麽聽到這些話還是會覺得難過呢?等眼前的 Alpha 起身要離開,許昀用力揪緊桌布,有些艱難地擡起頭:“既然你這樣想,當初又為什麽願意跟我在一起呢,難道不是因為喜歡我、欣賞我嗎?”

因為情緒激動,聲音就不自覺擡高了一些,吸引來不少目光。樊昱覺得沒面子,回過頭丢下一句:“玩玩兒而已,你一個 Beta 又沒什麽損失!” 接着就揚長而去。

是啊,一個 Beta 而已,既不能被誰标記也不能标記任何人,注定要忍受不穩定的感情。可是依然會想要一段長久的關系,依然會想要被喜歡、被重視。

不過也只是想想而已。

周圍看客的打量令他無所适從,只能繃着背坐在那裏。腳下有個旅行包,是拜托樊昱帶來的衣服,遺落在原先的住處有一段時間了。

布料很皺,還沾了灰,像是被人從垃圾桶裏翻出來的一樣。許昀苦笑了下,不知該做何感想。

餐廳另一角,有人已經看了半天戲,也有人剛到。

李堯遠剛坐下朋友就湊過來:“猜我看見誰了。”

在外面轉了好幾圈才找到停車位,李堯遠已經為此大為光火,另外,進來沒有服務生幫忙開門,更是讓他在心裏給這間餐廳打了個大大的叉。

“誰選的這破地方。” 他語氣不善,英俊的臉上劍眉微橫,一副不爽的表情。

“這地方選得對極了!只可惜你來得晚,錯過了精彩好戲。”

“咦?” 另一個人終于反應過來,“他不是那個…… 那個夜壺嗎?”

夜壺是當年許昀在學校的外號,因為他的信息素白天淡,晚上湊近了卻能聞出來。開始也不知道是誰取的,實在夠貼切,所以後來漸漸傳開了。

在座的幾個 Alpha 全笑起來,只有李堯遠擡起視線,肩膀都驟然繃緊。

許昀的位置靠窗,背微微弓着。有服務生過去問他什麽,他仰起下巴,好像有點驚訝和局促,等人走後才抽過紙巾揉鼻子,把鼻尖都揉紅了,整個人既窩囊又安靜。

從前他就是這樣,衣服不合身,骨架還又薄又瘦。長得難看就算了,偏偏又不愛說話,只喜歡曬太陽,常常在學校草坪一躺一下午。

另外,這個人軟塌塌的沒骨氣,不管被怎麽對待都照單全收。就算被某人罵是沒用的海綿,只會吸收別人的惡意,他聽完也笑眯眯的不生氣:“當一團海綿有什麽不好?曬曬太陽就可以把這些惡意烤幹啊,阿遠,陪我一起曬太陽吧。”

怎麽又開始想以前的事了。李堯遠暗罵一聲,生硬地收回目光。

“我怎麽記得你跟他以前…… 好像有過一段吧,你們兩個。”

好友笑得不懷好意,其他人則一臉難以置信:“什麽?堯遠跟夜壺有過一段?打過炮還是認真的啊?什麽時候的事,我們怎麽沒聽說!”

“你們自己問他。”

李堯遠在衆人的注視下冷着臉:“少放屁,我的眼光什麽時候這麽差過。”

剛才那名服務生是來詢問許昀要不要加菜的,順便告訴他,之前那個一走了之的男人沒結賬。許昀自認倒黴,抱着不能浪費糧食的心情吃起沙拉來,畢竟這是唯一沒有被打包的菜。

吃着吃着就開始覺得難受,狼狽地打了兩個噴嚏,結果身下的椅腿被踹了踹。

“又讓人甩了?”

他吃了一驚,拿開紙巾擡起頭,先看到一雙抄在褲袋裏的手,一只價值不菲的腕表,然後才是處處散發着強烈 Alpha 氣息的挺拔身軀。

不過還好聞不到什麽,所以也不會像 Omega 那樣想着臣服。

面對盛氣淩人的男人,他嘴唇翕張了兩下,滿眼的錯愕。這副表情看在對方眼中卻令人窩火,因為這仿佛代表着他忘了自己的名字。

雖然想一想,六年沒來往的前任,叫不出名字也很正常吧。

可李堯遠還是臉色驟冷。

“被甩而已,又不是什麽新鮮事,哭哭啼啼的公共場合你不覺得丢人?”

意識到他是指自己紅彤彤的眼睛,許昀反應過來,有點尴尬又緊張地起身,撇開視線問候道:“是你啊,好久不見。”

又是一聲冷嗤。

“我沒有哭哭啼啼的,應該是着涼了,剛剛。” 倉促又蒼白的解釋之後,許昀忍住想打噴嚏的沖動,胃卻忽然難受得很。

真奇怪,到底怎麽了?

撞見初戀也不至于反應這麽大吧,他無奈地想,今天出門前應該看看黃歷的。

“你也來這吃飯?” 只能顧左右而言他,“真巧,阿嚏!對不起……”

距離過近,西服上仿佛被噴上點什麽。李堯遠嫌惡地後撤:“拜托你注意點。”

“對不起,抱歉……” 許昀拿紙巾用力擦了擦鼻子,出于生理反應,眼圈變得更紅了,“我不是故意的,我就是…… 阿嚏!”

這回不用李堯遠說,他自己就識趣地背過身去,一邊穿外套一邊說:“不好意思我好像有點不舒服,你朋友肯定在等你吧?那我就先走了,改天再——”

“不舒服?” 李堯遠在後面冷冷地看着他,“別以為我看不出你在躲我。”

躲他?哪有。偌大的一座城市,就連與鄰居碰面的次數都屈指可數,說有意躲誰未免言過其實了。

“你誤會了,我并沒——”

“不過也算你有自知之明,知道我不想見你,所以這幾年主動在我眼前消失。”

李堯遠姿态倨傲,沒注意到眼前的人臉色不對勁。許昀呼吸越來越困難,只想趕緊離開這地方,不得不雙手撐住桌沿:“可是,既然你不想見我,何必過來跟我打招呼呢?”

“誰說我是來找你的?” 男人臉色微變,笑容格外冰冷,“我只是聽說剛才又有一個 Alpha 在被你糾纏,所以想過來看看對方長什麽樣,畢竟當年我也是受害者。真是諷刺,怎麽六年不見你連招數都不變,還是這麽沒有自尊心,動不動就搞死纏爛打那一套。”

這種情況換了別人,早就無法保持冷靜了。可許昀向來反應就慢,用李堯遠的話說,呆若木雞。所以此刻臉上并沒有多少惱怒,只有嘴唇在微微發着抖。

“那算我搞錯了……” 他強忍不适撿起地上的包,盡量忽略眼前這張熟悉又陌生的臉,“抱歉我真的該告辭了,有什麽話你……”

步子都還沒邁出去,忽然就一陣頭暈目眩,直直栽進某個結實的懷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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