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藍語捧着一大碗的面條,在五個人的目光下吃的極為痛苦。偏偏五班沒有食不語的習慣,在一開始的尴尬之後,李夢嘴皮子利索的特點完全發揮了出來。他拎了個椅子就坐在藍語旁邊,嬉皮笑臉的:“诶你...就是去年調進七連今年帶新兵的哪個女兵啊?”

藍語被嗆了一下。戰鬥部隊吃飯一般是不會說話的,她端着碗,不知道回答時是放下好還是端着好,還沒等她猶豫完,一旁等着的薛林像是終于找到能說話的地方了,趕緊從脖子上的水壺裏倒了一杯水,遞給她:“喝點水,喝點水——這水是我們這兒特有的礦泉水,就是含銅量高了點,不知道對人好不好。”

藍語一手端碗一手端杯子僵硬着。她決定對這些人最好還是不把他們當成軍人的好,至少他們不是能作戰的軍人——702團上至團長下至每個士兵,身上都是騰騰的火藥與戰車機油的味兒,然而在五班,你只能聞到青草以及炸醬面的味道。

“整個702團的作戰部隊裏只有我一個女兵,如果你問的是這個,對,就是我。”藍語放下了‘礦泉水’,端着碗回答,并且沒有漏掉李夢臉上那一瞬間間雜羨慕以及說不出來的情緒的表情。

藍語不知道那一瞬間他的腦子裏腦補了些什麽。不過她很确定并不是什麽好的畫面。老馬對于士兵的感情變化察覺的極為迅速,他連忙和稀泥:“藍語你吃啊,面不吃一會兒就坨了!”

藍語一頓飯吃的胃痛肺痛腦袋痛。好不容易吃完,為了不再被拖入唠家常的漩渦中,她單刀直入的問:“我剛剛過來就看見許三多在修路。這是三連下的命令?”

“啊...”老馬啊了一會,眼神在除了許三多以外的三個兵之間猶豫,表情顯得極為的尴尬。沒等老馬回答出來個一二三,許三多毫不領情的就咧着笑回答了:“報告班長!這是老馬班長給我下的命令!”立正回答完,還嫌沒過瘾,又補了一句:“修路有意義!”

藍語目瞪口呆的看着許三多,腦袋裏一直轉着‘被賣了還幫忙數錢’這句話。有許三多這個實誠人對比着,還很有良心的老馬終于不好意思了:“藍語啊,你可能不知道我們這裏的情況...我們班吧,它不像你們,每天都有很多事幹。這個,許三多來之前我們都不像這樣。當然我不是說許三多不好!我就特別喜歡許三多的這種軍事精神!...”

老馬說着說着就把自己繞進去了,藍語聽着聽着就聽暈乎了。她從軍五年,即使在通訊連最為清閑的時候,每天的正課時間也被滿滿的專業訓練、體能訓練占足了,她一貫的生活都是‘兩眼一睜,忙到熄燈’,哪裏能理解五班天天閑的蛋疼的痛苦。

但是畢竟智商情商擺在那裏,她很快就聽明白了老馬的意思——五班就是一個放牧場,混日子的都放了進來。當大家都混混混的時候,來了一個偏生要好好活,幹有意義事的許三多,讓其他混日子的人都不好受了。本來他們混日子還混的挺高興的,但是一對比突然覺得自己的人生沒有意義了。

老馬話十分委婉,藍語卻把他沒說的潛臺詞都聽的明明白白。想必許三多的‘上進’折磨了他們很久。李夢邊聽邊一臉的喜色,跟藍語擠眉弄眼做了一臉的表情:“班長,這個...你聽得明白,但是我們不好開口啊。你說起來還是許三多新兵連的班長,要不跟許三多講講吧。講講,讓他明白明白。”

旁邊的薛林老魏跟終于得到了什麽靈丹妙藥一樣猛跟着點頭。藍語看着,臉上十分想做出一個嘲弄的表情,但到底刻薄不是她的性格。她只是看了看還不明所以傻呵呵的許三多,站了起來,整整着裝:“行吧。許三多,你跟我出來。”

被她甩在身後的人一臉的喜色,就差擊掌歡慶了。她并沒有看見欲言又止的老馬,帶着一臉的擔憂看着她把許三多帶出房間。

藍語走出了很久,直到站到草原上。草原上的風沙一貫的大,風沙裏,螞蚱跟流彈似的,不知道什麽時候就撞你身上了。遠處還有兔子跟沙鼠,等着大眼睛好奇的捉摸你,就跟傻乎乎的許三多幾乎一個樣。

她扭回頭看着用手捂着眼睛怕風眯的許三多,問出了每一個班長都應該問,但是她本來毫不關心的問題:

“許三多,你在這...過的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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藍語說不清她到底是不是同情心泛濫。她對于許三多所有的反感皆來源于他給史今拖了後腿,但是客觀地講,她反而挺喜歡許三多。這個孩子實誠、努力,知道誰對他好,卻從來不記得別人對他的不好。雖然傻,但是知道學——藍語很認同史今的一點,就是許三多确實是個好苗子,如果有一天能立起來,肯定能長成大樹。

但是死也別想讓史今成為他立起來的墊腳石。

藍語胡七八糟的想了一大堆,被她捉摸半天的許三多卻還保持着十分單純的快樂:“我挺好的,很好!”許三多看見了藍語滿臉的懷疑,沒停的繼續說:“我們…我們每天也出操,也訓練,我們每年也打靶...我還修路,特別有意義。”

藍語知道自己不應該跟這個人扭着,但是她就是不明白了:“你修路怎麽有意義了?什麽就叫有意義了?”

許三多木愣愣的:“有意義就是好好活”

好一口雞湯。藍語被灌得醉醉的:“那啥叫好好活?”

“好好活就是做有意義的事。”

藍語瞪着他。被藍語瞪着的許三多毫無察覺的回視,沒有覺得有一絲的不對。半天,藍語即覺得憋屈,又覺得好笑,她只好露出苦笑的表情:“我算是知道為什麽老馬班長讓你去修路了。”

許三多終于覺得惴惴了:“我是不是又錯了?我可笨啦,老是犯錯...”

藍語正了神色,當着許三多她還不适應露出過多生活化的一面:“沒有,至少修路的這事,你做的很好。”

許三多立刻高興起來。這件事即使他非常的堅信,但是這麽長時間了,還是第一次有人支持他。而藍語,也是第一次的表揚他。

他咧着嘴:“我會繼續努力!”

藍語看着他,一瞬間她覺得心裏挺不好受的。她有心想說些什麽指導他,又不知道應該說什麽,又或是覺得說了他也聽不懂。最後她只是拍拍許三多的肩:“你...你堅持,好吧。其實史今班長一直覺得你是一個非常好非常好的兵,你也應該相信自己...不、你應該相信史今班長的眼光。”

她看着許三多的臉,終于什麽都說不下去了。她突然就明白了史今為什麽會為這麽個人上心。不只是因為許諾,或者也不只是因為史今曾經也熊成許三多這個樣子——而是那種感覺,那種你看着他,就好像看見曾經剛剛來到部隊的自己。

許三多,單純的像一片紙又傻得一塌糊塗。每一個剛剛到部隊的人都是這個樣子,什麽都不懂,總是犯錯。而後錯了,懲罰就來了,人就變聰明了,不那麽純粹了。學會了耍耍小心眼,幹點小手段。學會了奉承和眼色,學會了圓滑和狡猾。但是當你終于開始為自己的聰明洋洋得意的時候,你就看見了他——還是那麽傻兮兮的,還是在堅持着一些曾經早就被抛棄掉的信念、想法。你一邊看着想知道他究竟能堅持多久,又一邊不自覺的想幫幫他,讓他好堅持的更久。

你突然開始期盼能看見一個奇跡。

作者有話要說: 寫到最後突然很有感觸。

我剛剛入伍的時候,就是許三多這麽個人。腦子是直的,做錯了很多事,也被罰過好多次。記憶最深的一次就是2012年廣州的1月,一整晚都站在門外罰站,不讓睡覺。當時的夜非常的深,飄着南方特有的小雨,我在昏黃的燈下哭了一整夜。

然後我就變了。在這件事之前,我是全女兵連三百人的标兵,是最優秀的一個班裏最優秀的新兵。之前我是立志要去特種作戰團的,但是當指導員向我抛出橄榄枝的時候,我逃避了。我進入了一個通訊連隊。

這當然不是說通訊連有多麽不好,我在通訊連也參加過全國的業務比武,也拿到過獎——只是從那天之後,我就一直在後悔。後悔如果當時再堅強一點,人生是不是就完全不同。

之後才明白,這個世界上,許三多真的很多很多,但不是每一個許三多都能遇見寧願當墊腳石的史今。

我非常非常非常的喜歡史今班長。因為我明白,我的人生,即遇不到他,我也沒能力成為他。我就只能寫寫小說,随便想想,做做現實中我未曾實現的軍旅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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