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藍語站在七連的大門口,靈魂不知道飄蕩到什麽地方去。三班的混亂還在延續,許三多一回七連就搶過史今的背包壓着,似乎打定主意要以一個背包為牽扯将史今留下來。
就如同間隔了一個世界,世界外的她離那片混亂非常的遙遠。情感上她一樣不想史今就這麽走,理智上卻告訴她許三多的舉動毫無意義。于是她幹脆光明正大的在門口發着愣,看着雲彩悠悠,腦子裏過着那些以前的記憶。
記憶十分的繁雜,但大多都是跟史今有關的。
春天除草,夏天澆水,秋天掃着落葉去偷後山的柿子,冬天鏟雪一不小心還容易被卷入到班和班之間激烈的雪仗中。她漫無目的的想着兩年前的種種,甚至想到在下榕樹時,她跟着史今去招兵——被招的那個小子從縮頭縮尾的龜兒子成長為鋼七連數一數二的尖子,現下正在班裏如同兩年前一樣,熊的嚎啕大哭。就着這個嚎啕大哭,高城扶着史今的肩,從樓裏走了出來。
高城在以許三多哭聲的背景下冷冷的但很平靜,他竭力表現這樣的氣質——他瞧不起兒女情長。
高城:“來個幹脆。我開車送…還有...”他眼睛看了看同樣一臉平靜的藍語,頓了一下繼續“還有伍班副、藍語,其他你們都回。”
緊跟出來的甘小寧白鐵軍立即看了看高城,而後是史今、藍語。他們都想着跟去車站最後送一趟老班長,但是他們不是許三多。他們兩人最終低下了頭,服從命令。
洪興國與其說是同情,不如說是全心全意的理解許三多今日的肆意妄為:“連長,我去告訴許三多班長要走了,讓他…”
高城打定了主意不可憐他:“不用!為什麽讓那個驚天動地的多情種子去送?我要他長個記性。至于長什麽記性,我希望在全連的公開檢讨上聽他給我一個答案。”他轉向史今,立刻緩和許多,“對不起,三班長。”
史今任何時候都能理解高城:“該不該說都說盡了。長遠考慮也該這樣,連長。”
高城點點頭,生硬地向其他人說:“都回吧。”
今日的任性已經被許三多揮霍了個幹淨,白鐵軍甘小寧以及其他三班的同志只得聽命,十分不舍一步一回頭的轉身走開。藍語沉默的跟伍六一坐到了車的後面,眼都和駕車的高城望着一個方向——路的前方。高城也許是覺得過于沉悶,也許是過于憂傷,拿出盤磁帶塞進汽車音響裏,是他偏愛的老蘇聯軍歌,頓時有些雄壯,雄壯了十多秒鐘,然後…老爺車上的卡式錄音機卡帶了,好好一盤帶卡得像哭。高城一拳把那盤帶給砸了出來,然後竭力像什麽也沒發生過一樣,開他的車。
藍語在副駕駛也就是史今的後座上,一清二楚的看着高城發瘋。那一拳讓高城紅了一手,但是她最後也沒吭聲。史今拿過那盤帶子,細細地把卷得不成樣的磁帶複位,卷好,放回磁帶盒。
車站裏。高城伍六一在站臺上沉悶的抽着煙,這兩個人是頂頂不會渲染什麽感情的人,也不願意拖泥帶水的惜別。最後只有藍語跟着史今送他上車。這還是一個月前史今發燒後他們倆第一次單獨在一塊。藍語默默的遞上他的背包,看着史今把背包放到行李架上,然後不吭聲,也不走,就這麽看着。
史今還在挺着,藍語也在挺着,不知道到底誰在懲罰誰。
史今到底也不是高城跟伍六一這種憋死也要僞裝剛強的人,而且有些話,他不能直到離開都不說。于是最後還是史今先開的口:“藍語,上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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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照顧許三多,我知道了。”藍語接口說,明顯上次的對話她都記得。
“還有伍六一。六一他死犟,沒人看着會出事的。”
藍語點點頭:“還有伍六一。還有甘小寧白鐵軍和整個三班...我都會照顧的,還有別的麽?”
該說該囑咐的被藍語說完了。史今看着她,看了很久終于避開了她的眼神,開口:“對不起。”
“...嗯”
“還有...謝謝。”
“嗯”
簡短的對話後又是沉默。這個沉默似乎能傳遞出來一些什麽,但是這些信息又那麽模糊。這個時候發車的鈴聲響起來了,史今擡了擡頭:“...行了,你該下車了。”
“嗯”藍語依舊應着,猶豫着,她轉身,又轉了回來。搓着手抿了抿唇,不死心的問:“...你以後會...寫信嗎?”
史今可見的停頓了一下:“會,我會給你們大家寫信的。”
大家,這個詞對藍語而言有些刺耳了。藍語最終嘆氣,将曾經放在心上的東西也一起卸了下來。像是終于來了一個了斷,她胡亂的點點頭,再也沒有回頭,幹脆的跑下車。火車很快發動了,藍語就站在高城跟伍六一的身後,看着火車越行越遠。她突然想起來兩年前的時候,那一年許三多剛剛入伍,他們班的舊戰車207離開。她站在隊列裏,既不知道它将去往何處,也不知道它未來的命運,只是清楚的明白——
天南地北,再難相見。
而失去的,再也不會回來。
☆、番外(史今)
番外——史今
如果說高城致力于把鋼七連打造成一個流血流汗不流淚的裝甲連,那麽洪興國則是努力使得七連成為溫暖溫馨包容的家。指導員充分的認識到再強悍的戰鬥力最終也是由人組成,而他的工作,就是努力處理人的問題。
在這其中,唯一的女兵藍語就是他重點操心的對象。久而久之,本身就是爸爸輩的洪興國看藍語都下意識的帶了一種看女兒的心情。這麽說或許還有偏差,但是從操心程度來說,還真的跟當爸的差不太多了。
所以他其實,真的挺看好藍語跟史今這一對的。部隊都是一群糙漢子,也許藍語那些她自認為毫無顯露的感情,只有指導員猜出了七八分。
不、同樣有所察覺的,當然應該包括當事人,史今。
藍語喜歡史今到底是什麽時候發生的事情,也許她自己都不太清楚。大概是相處時間太多太密集又太溫和,或許一開始藍語對史今還是一種士兵對于班長的依賴感,但是時間越過越久,這種依賴感就變質成了另一種感情。
藍語當然不傻,也許她在感情方面是會遲鈍一些,但是這也不意味着她連自己的心情都搞不明白。她看不得史今為難,也看不得他難受,即使為許三多吵過好幾次,最終也是一次又一次的妥協。可是她也明白這不意味着能發展些什麽——同樣都是士兵,男女兵交往過密在部隊來說是一件非常不好的事情。在部隊這個大攤子裏,即使藍語什麽都沒有做都能時不常的傳來一些不好的流言,她自然更應該謹言慎行——況且她每日想盡辦法在七連拔得頭籌得到認同就已經夠累的了,即使心裏有些微的感覺,也不可能将精力放在這些事情方面。
何況她光是想辦法留下史今,就已經夠費盡心力了。
有件事情或許許三多還不夠了解,但是其實每個老兵都清楚:我們在部隊相遇的這些人,往往是因為走了一條共同的路。在這條路上我們相依為命,但這不代表着我們能永生如此。人和人都只能相伴一段路程的,離開了部隊,就等同于離開了同一條路。于是最終只能漸行漸遠,直至不見。
史今說過,我們在成長,從天南到地北,就是一擡腿的距離。
他說過不少謊哄許三多。比如說,許三多幹的好他就能留在部隊;又比如說,這句話。
人是只能漸漸別離的。你有了不同的生活,不同的追求,遇見了不同的事情,感悟了不同的人生。而我們的差異只能越來越大,最終我無法理解你的追求,你也無法體會我的感受,即使有着同樣的過去,也永遠不可能回到過去。
藍語正是因為這一點,才拼命的想留下史今。
她只是沒做到。
在追求個人幸福的路上她完全不似軍人的雷厲風行,而是謹慎又小心。她其實早該死心,在史今說‘家裏給說了個姑娘’的時候就死心才對。但是在送離史今的火車上,在最後的最後,她最終還是試圖搏一搏,而這最後一搏,只隐藏在了無人可體會的問話中。
“...你以後會...寫信嗎?”
【你以後,會給我寫信嗎?】
她相信史今聽得懂,史今也确實聽得懂。史今不會明明白白的用言語傷害別人,于是他才隐諱而巧妙的拒絕。
“會,我會給你們大家寫信的。”
大家。意思表達的很明确,藍語也最終聽了明白。絕望或許就是這麽回事,她也不會要死要活的怎樣。幹脆的道別,離開,遺忘。如果這就是最終的結果,她是可以淡然的接受。
他只是班長,她最重要的班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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藍語說過,她特別喜歡史今。
時間:在她前去軍校進修的前夜,史今去洗漱的時候
地點:七連的走廊
這句話藍語本人都忘的幹淨,但是史今其實一直記得清楚。
高城說過,史今就像一塊鎮山石,放着也就放着了。有時候他看着雲彩悠悠,也會想:“那要是我該有多好”,但他也就是想想,連說都不會說出來。
高城看史今看的非常準。史今直至最後,也什麽都沒對藍語說。
在史今眼裏,藍語是個很耀眼的姑娘。
帝都的戶口,大學生,聰明又漂亮,非常的努力。行事利落幹脆,笑起來的時候幹幹淨淨的。即使敘說着受到背叛的過去,卻沒有仇恨,沒有怨怼,表情平靜而安穩,十分的成熟。
而他只是個農村出來的小子,初中是勉勉強強念完的。像藍語這樣的姑娘,理應遇到更好的——像連長那樣最好,學歷、能力、家庭...她值得更好的。
“家裏都跟我寫信寫好了,說是給說了個姑娘,正好催着我回去見見...”
他這麽騙了藍語。哪裏又有什麽姑娘呢,他的老家非常窮,何況上面還有三個哥哥——只是為了讓藍語死心罷了。或許在沒有退伍前還裝作無知的拖延着,以為或許有希望,但是面臨離隊,最終也應該斷個幹淨——他本來就不應該拖延藍語的才對。
不會再單獨給你寫信,也許未來就維持着斷斷續續的聯絡。最終回到應有的位置上,才是最好的選擇。
“對不起”
“還有...謝謝”
最後他也就說了這些。而這些,已經足夠表達全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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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是沒有緣分吧。
指導員看着藍語跟史今上了高城的車,看着這輛車開往車站,心裏默默的想着。
作者有話要說: 藍語跟史今這段感情其實一開始就想好了,也有不少伏筆(有些伏筆埋得太久了可能我都忘了沒寫...OTZ如果有人感覺到了一些我沒寫到的伏筆記得提醒我一下...)。基本的設定就是一段并不激烈但是溫和的感情(暗戀)。不過最終沒結局啦,而且這章之後史今的戲份就徹底結束了,想想還是傷感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