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弟弟
【3】
閑散度日,每天按時直播,一晃就到春節假期。大街小巷挂春聯,貼窗花,一派喜氣洋洋。
除夕夜,涉川下了一場大雪。融融厚白壓在枝頭,蓋在路燈頂上,看着滑稽又溫馨,莫名勾住時嶼的心緒。
吃罷晚飯,爸媽在客廳看春晚,時凜和同學約了游戲,偏頭随口問沙發上的時嶼來不來一局。
左右無事可做,屏幕裏的節目又不是她的興趣所在,于是應了聲,“來呗。”
時嶼把賬號換成小號【送你小花花】,接受了時凜的組隊邀請,沒來得及看清房間裏有誰,游戲迅速匹配上。
像這樣的局,時嶼不會打自己拿手的輔助位。一來是怕自己掉馬,二來,少有的不在鏡頭下玩游戲,她會比較珍惜這樣練英雄的機會。
幾秒鐘,沒有人選英雄,時嶼當機立斷,毫不猶豫地點進刺客一欄,挑了個熟練度綠标的英雄。
這個英雄算是入門級打野,稍微有點天賦的玩家一玩就上手。
她也稍微能打出一點小成績,只是如果運氣很不好遇到什麽高手,那她這個菜雞打野的形象将原形畢露。
時凜:“我輔助?”
因為清楚姐姐的水平,時凜很自覺地發問。
不過還沒等時嶼回應,剛鎖定好打野英雄,樓下的人同時鎖了個軟輔,技能是幫助打野隐身,擴開視野。配合時嶼的英雄是一絕,大概是野輔聯動的戰略。
時嶼在心裏默默誇了誇他,而後視線緩緩從自己英雄的限量皮膚上移至二樓輔助的id,頓時石化不能動。
——【有媽】
時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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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情緒一下上頭,時嶼沒問弟弟有沒有和人開語音,直接把他揪過來,指着二樓:“有媽是你朋友?”
時凜一個選擇恐懼症趕在倒計時結束前鎖了英雄,過後有些不解,“對啊,隊友都是我朋友。”
他說完,低頭掃了眼對面的陣容,在心裏淺做了個評估,過了會兒,複而側頭看向有些僵硬的人:“怎麽了?”頓了頓,“他游戲打的很好的,你不用擔心他坑。”
可能是害怕時嶼在這時候好勝心作祟,時凜給她一劑定心丸,“他這id我給改的,因為我以前經常拿他的號上分,被人罵多了,我就給改了個标準答案。”
時嶼想的根本不是這個,看時凜一幅誠懇的樣子,也不好直接說出來,忐忑地留意着隊內聊天框。畢竟時嶼能把他認出來,他也能把時嶼認出來。
昨晚的直播,他不也暴露了【山旬】就是【有媽】嗎!
現在又得知這個【有媽】是時凜的朋友,你說巧不巧,世界就是那麽小。
好在【有媽】這一局打的非常安靜,從頭到尾沒有發言,而且一直很幹練地在時嶼身邊游走,兩人配合默契,十分鐘就結束了一局。
原本擔驚受怕的人慢慢放松警惕,膽子越發大,從最好上手的打野,換成了難度系數最高的多段位移英雄。
【有媽】選了一個輔助,隔了兩秒,換一個。再隔兩秒,再換。
時嶼看着,不知道為什麽,自然而然地就get到他的意思,迅速在聊天框裏打出「2」,意在讓他選他換的第二個輔助英雄。
時凜在旁邊笑一聲:“喲,你倆還挺有默契,以後你們兩個打配合算了,我總算能放飛自我了。”
他的另一個朋友問:啥意思?現在不能放飛自我嗎?
時凜:不能啊,我姐平常練打野的時候都是我給她輔助。我不會玩兒,她一直逼我玩,搞得我都要自閉了,現在好了,有個會的了!
他拿起水杯喝了口茶,連啧兩聲,一臉欣慰,“峋狗,我姐以後就交給你了!”
時嶼:??
最後一局,他們終于輸掉比賽。
原因很多,但主要集中在野輔聯動出現的問題。
打野走位不夠幹脆,輔助跟不上,技能丢不上給不全,不斷地送人頭送龍導致兩方經濟斷崖式差距,時凜為首的了另外三人一度開擺。
一直坐在旁邊的邢美霖看不慣姐弟兩人玩一晚上游戲,走上前把wifi拔掉,“明早我和你爸走親戚,你們倆早點起床看家,不許玩游戲!”
好在一局已經結束,時嶼和時凜很聽話地“嗯”了一聲,抱着毯子麻溜滾回到自己房間。
時嶼沒立刻下線,而是順着自己的歷史戰績找到【有媽】這個賬號,然後進入他的主頁,仔仔細細看了個遍。
他最擅長的位置應該是打野位,他的每一個打野英雄都是紅标熟練度,最高的标是省标,最差的也有個區标。
她是真心覺得他游戲打地很好,今晚這幾局打下來,大部分時候都是靠着輔助才能發揮到極致。
可這個人偏偏和自己有過節,開口找他打游戲,怎麽都不合适吧?
算了,不合适。
成年以後,時爸時媽就不再強制他們姐弟倆跟着去走親戚,他們自己有自己的活動,時嶼時凜在家裏看門,也算是“令人羨慕的春節假期”。
一早起床,時凜燃着香,正往香爐裏插,聽到身後的腳步聲,帶着濃重的鼻音開口,“姐,今天我有個同學來家裏,你下樓買早餐的時候順便把中午的菜買了吧。”
家裏不成文規矩,買菜的不用洗碗,時嶼不覺得虧,于是随意應一聲,靠在廚房的門邊讷讷地喝完一整杯水,然後回到房間換出門的衣服,戴上口罩便離開。
小區往常不讓外來車輛進入,只在春節的時候實行臨時車輛登記,方便各家串門。
本就不寬闊的行人道,被好幾輛摩托車占了道,時嶼繞了很遠的路才終于走到小區外的超市。
旁邊的保安亭外,停着一輛惹眼的保時捷卡宴,保安叔叔正給坐在駕駛艙的人遞去紙質登記表,等待的空檔,他有意無意地打量着車子,不知所想。
時嶼瞥了眼,沒太在意,掀起超市門口的門簾,輕車熟路地在貨架之間走動,十分鐘後,她拎着早餐和午飯材料回到小區,踩雪走到電梯間。
寒風從門外卷進來,時嶼沒忍住輕呵一口氣,吐出一團霧氣。
大年初一,每家每戶都熱鬧,好像只有時嶼家這層稍顯冷清。
她從兜裏掏出鑰匙開門,因為懶得折回來再走一次,直接在玄關處極限換鞋。
屏風遮擋住視線,時嶼換好鞋正欲直接進廚房放下東西,視線被沙發上坐着的人吸引去。
黑色的外套被整齊地疊好放在沙發一側,白淨的男生有些慵懶地靠在沙發背上,左手拿着手機不知在看什麽,右手握着一聽飲料,拇指摩挲着拉環。
骨節分明,青色的靜脈随着他緩慢的動作時而隐現于皮膚。極具張力的畫面,讓時嶼一時間忘記擡步,半身被屏風擋着,視線直直落在他那兒。
盛峋耳朵上帶着降噪耳機,低垂眼眸看的認真,絲毫沒有注意到周圍有人。
啪一聲,飲料打開,他抽空向前傾身,把拉環丢進垃圾桶。
動作的改變,拓開他的視線,似有所察覺,他斂眉往門邊瞥了眼,看到了時嶼。
沒來得及解釋,也沒來得及掩飾住被抓包的尴尬,盛峋已經動作迅速地把耳機摘下來放回充電倉,剛才的懶散輕慢消失的無影無蹤,轉而變得禮貌又乖巧。
“姐姐好,我是時凜的朋友,我叫盛峋。”他的聲音極富少年感,不似時凜那樣低沉,但又不顯得孩子氣。
恰到好處的,乖巧弟弟。
一時間,時嶼忘記出聲。
從進門到現在,和他有關的兩個聲音都給時嶼很陌生的感覺。
開易拉罐時,她聽到的不是金屬碰撞,那分明是荷爾蒙爆炸。
現在,腦子像短暫地停止接收信號,一根根神經有條不紊地過度刺激,而後,接連崩斷。
盛峋站起身比時嶼高兩個頭,杵在原地愣了下,擡步走到時嶼面前。
出神的人本能往後退了點。
他卻沒停下,靠近後,微微彎下身子,冰涼的指尖勾過她的,傳來一陣冰軟的溫觸覺。時嶼感覺手上一輕,原本拿在手裏的兩個袋子被他拿走放進廚房,毫不停頓地開始替她收拾好放進冰箱冷藏。
時嶼:?這是不是太自覺了一點
哪有讓客人做這些的道理,何況還是時凜的朋友!
想到這,時嶼微微晃了下腦袋,走進廚房洗手,“我來收拾就好,你到外面坐一會兒吧。”
盛峋動作微頓,沉默幾秒,很聽話地把手上的東西放下,然後轉身折回沙發,安靜地坐下。
時嶼輕吸了口氣,悄悄往客廳方向看一眼,似有若無地和他對上視線,表情微僵了下,若無其事地收回視線。
幾分鐘後,時凜終于從房間悠哉悠哉地蕩出來,靠在門邊看向廚房裏忙碌的人,“姐?今天怎麽這麽快。”
他說完,似乎根本就沒有想聽時嶼的回答,偏頭朝向盛峋:“你不來幫忙?”
時嶼:?
“你什麽語氣,有你這樣和客人說話的嗎?”她壓着聲音低斥。
時凜瞪大眼睛,似乎要說出什麽驚天秘密,“不是,是他自己......”
話未說完,身側掠過高瘦的身影,盛峋重新進到廚房,聲音不知為何變得有些低沉,似是惹上什麽情緒,“你去把外面桌子收一下,我給你姐打下手。”
時嶼關掉水龍頭,把中午要吃的丸子提前解凍,處理好所有後,才得空打開另一個塑料袋拿早餐吃。
盛峋的位置離紙巾近一些,留意到時嶼的手挂滿水珠需要用紙,他主動伸手替她抽出兩張遞過去。
時嶼:“謝謝。”
過了會兒,時嶼沒忍住,用肩膀撞了撞親弟弟,“能不能學學人家,這才是弟弟對姐姐的态度。”
時凜一幅幸災樂禍的表情,目光在時嶼和盛峋身上流轉幾次,而後欠欠地開口,“哎呀,正常人誰沒事獻殷勤啊?”
“有人這是犯事兒了才這樣的。”
時嶼啊了一聲,尾音上揚,“你說他?”
看向盛峋,神色輕松平淡,也沒有心虛的樣子,能犯啥事兒?
時凜再是一笑,卻被盛峋擡手示意截了話。
他微垂了下眼,皮膚冷白,耳垂上的耳洞裏插着一根細小的木棍。總覺得有些眼熟。
像是在整理思緒,等了十幾秒,才聽到他緩聲說,“之前在游戲裏說了不好聽的話……”
他看着時嶼,不知道是緊張還是怎麽的,眼神傳達出的情緒不甚明了。
“不要生氣。”他頓了頓,眼擡起來,眸光依舊冰冷淩厲,但能看出來,的确是在誠心道歉。
她想,這多大點事兒,玩游戲菜是原罪,她那一場确實打的不好。
可能看她遲遲不出聲,盛峋以為她仍舊介懷,垂在一旁的手微微蜷了蜷,更不想把那天高鐵站的事拎出來說了。
那天原想和時凜打招呼,結果發現身邊有個女流氓一直盯着自己的手看,綠燈一亮便快速離開沒有停留。
哪裏知道那個盯着自己手看的人,正是好兄弟時凜的姐姐。
短短一個下午,做出兩件得罪他姐的事情。就是再肆意輕慢的人也不敢放任着矛盾不管。
有的事早點主動站出來,能極大程度地減少日後不必要的麻煩。
安靜了好一會兒,時嶼不知在想什麽一直沒出聲。時凜在旁邊都發覺氛圍變得有些尴尬,雖然看着盛峋吃癟的樣子很爽,他還是上前圓場。
時嶼脾氣不差,也不計較,正準備開口,聽到當事人再度開口,語氣比剛才還要誠懇。
人微垂着頭,地上落下一道陰影。
“那天确實因為情緒不好說了難聽的話,不要生氣了好嗎——”
他停頓了下,似在斟酌,片刻後試探地補充一句,
“姐姐。”
時凜:?我想替你圓場,你想跟我搶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