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江城一院, 檢查科室內,宋泠正在進行抽血、CT檢查和骨髓穿刺,是骨髓移植供者的術前檢查。
是孟雨南親自做的檢查, 需要麻藥, 所以局部會有些不适。
孟雨南帶着口罩,走到病床旁, 輕聲問她:“怎麽樣?還好嗎?”
宋泠覺得下半身有些麻, 還沒有恢複過來,她努力擡起眼皮, 淡聲說:“還死不了。”
她這副怼天怼地的冰山語氣,孟雨南早就已經見怪不怪了。
孟雨南笑:“回去好好休息下, 大概一禮拜後,沈重華會進移植倉進行預處理,到時候你需要備血,最近一段時間,就多注意身體各方面的健康狀況, 不要太勞累,吃點豬肝之類的補補血。我看你有點貧血。”
宋泠瘦細挑,平時工作一忙起來就沒日沒夜的加班, 老是饑一餐飽一餐,所以多多少少就有點貧血的毛病。
宋泠明顯有些虛弱, 臉上沒什麽血色, 她閉了閉眼,說:“知道了, 我會注意的。”
孟雨南看手上的單子, 一邊看一邊忽然問:“不打算把這件事情告訴沈昭嗎?”她停了停,又說, “這可是個機會。”
宋泠閉上雙眼,她淡淡說:“沒什麽好說的。這是我答應她的事情,只要找到合适的骨髓配型,至于供者是誰,過程是什麽樣的,她不需要知道。”
孟雨南瞥了眼她,輕諷道:“是麽,其實吧,人有時候太過要強,也不是什麽好事。”
孟雨南淡淡說了句,宋泠沒有應她,房間裏靜谧,誰都沒有再開口。
三天後,骨髓移植手術在即,沈父需要準備的東西很多,臨期越近,沈昭的心裏也就越忐忑。
醫生給的手術成功率,只有三成左右。
這意味着,手術風險很大。
手術開始時間就在13號。沈昭坐在床前,看着床上熟睡着的父親,他最近的狀态還算好,時不時的下床到處轉轉,只是沒什麽力氣,也瘦了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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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的時候,沈昭的幾個室友來看過沈父,知道一周後開始進行手術,說了些寬慰和鼓舞的話,沈昭就送她們離開了。
人送走後,她坐在床前,垂眸怔怔發着呆。冬日陽光正好,從身後的窗戶裏照進來,正好照射在身後,暖洋洋地烘過來,身體也漸漸暖和起來。
她低頭看着息屏的手機,按下電源鍵,屏幕亮起。
也不知道該做些什麽,突然一瞬間,她覺得無措起來。
她害怕父親的手術失敗,害怕父親離開她。
微信被無意識點開,沈昭看着一排排的對話框,手指漫無目的地滑着,她想找個人傾訴、依靠,可似乎一個人都沒有。
手指突然滑到一個對話框,沈昭頓住,看着屏幕上的“思爾”兩個字,心頭逐漸有苦澀蔓延。
如果此時此刻,思爾陪在她的身邊,她會不會就沒有這樣害怕……
這個念頭像是瘋長的野草,沈昭點開對話框,看着屏幕上一個月前兩人最後的對話和語音。
她已經很有沒有聽見過思爾的聲音了。
明明依舊才一個月,可她卻像是已經過去了很久很久。
手指微顫,沈昭要點開最後那條語音,與此同時,病房門被人推開,她下意識擡頭看過去。
是宋泠……她愣了下,随即将手機反扣在手心,不動聲色熄滅屏幕。
宋泠早站在門外,就看見病床旁的人在低頭看手機,她進來的一瞬間,瞥見沈昭的動作,眸光微頓。
她走過去,走到沈昭身旁,視線落在她的手機上,輕輕問:“在看什麽?”
說完沒有等沈昭回答她的話,她就伸手過去,将她手掌裏的手機拿過來。
密碼是1003,沈昭的生日。
屏幕解鎖,微信界面還沒有來得及退出去,停留在和“思爾”的對話框上。
沈昭瞥見宋泠手指動作停住,一顆心也似乎随之停止了呼吸。
“我……我我沒有打算……”沈昭抿着唇瓣,有些害怕地解釋。
宋泠擡起眼梢,濃墨的眸子裏是深不見底的情緒,她盯着沈昭,薄唇緊緊抿成一條細線,良久沉默之後,才不動聲色開口:“出來。”
沈昭怔怔站在那裏,看見宋泠轉身出了病房。她垂眸瞥了眼病床上熟睡的父親,深吸了兩口氣,視死如歸一樣,擡步跟上宋泠出了房間。
午後時分的醫院走廊上,沒有什麽人,到處靜悄悄的,刺鼻的消毒水味鑽進氣息裏,沈昭對這道氣息,似乎已經麻木了。
宋泠轉頭,微垂着眼簾睨着眼前的人,她低着頭站在那裏,俨然一副犯了錯随時等候她處置的模樣。
不過才兩個多月,她變了許多,變得溫順聽話了。
可外表再溫順,也依舊是假象。
一切都不過是僞裝,在她看不見的地方,永遠有一根刺紮在她的心上。
宋泠将手上的手機遞過去,在沈昭的面前,沈昭垂眸瞥見,忽然愣了下,她顫巍擡頭觑宋泠的臉色,見她似乎沒有要生氣的意思,這才慢慢接過自己的手機。
手術在即,她不能惹怒宋泠。
沈昭垂眸,聲音溫和地和她道歉:“對不起宋泠,你不要生氣,我只是……只是無意翻到的,我沒有要再聯系她……”
“我沒有生氣。”宋泠聽見她卑微的,帶着讨好的語氣,忽然打斷了她的話。
她不喜歡這樣的沈昭,拼命僞裝自己、口是心非的沈昭。
沈昭話被打斷,走廊上又恢複了安靜。
兩人久久沉默,誰也沒有再開口說話。
宋泠站在她身前,就那樣微垂着不明情緒的眼簾看她,她輕眨了下眼睛,濃密的睫毛在眼睑下投射出一片陰影,遮住了她所有的想法。
伸手從口袋裏摸出一樣東西來,邊淡聲說:“我明天要出差一趟。”
沈昭聽見她的話,下意識擡眼看她,“你要出差?”
宋泠輕嗯了聲,手指從口袋裏捏起一只耳鑽,沈昭瞥見,是之前的那枚藍鑽。
手指觸碰到耳垂,沈昭下意識縮了下肩頭,宋泠的手指愣頓在半空中。
宋泠眯了下眼睛,語氣平淡地解釋:“這是我之前送給你的生日禮物,你戴上。”說完不由她拒絕,直接将那枚藍鑽,戴在了她的耳朵上。
耳垂上有異物感,沈昭擡手摸了摸,想起兩個月前,她将它親手扔在了宋泠眼前。她都快忘了這樣東西,不知道宋泠這個時候怎麽突然又想起把它拿了出來。
沈昭心裏只想着她出差的事情,沒有多想其他,她擡頭看她,問:“你什麽時候回來?”
宋泠淡聲說:“一周吧。”
一周……正好在手術後……
沈昭垂下眼眸,咬了咬唇,沒有說話。
宋泠瞥見她的神色,視線從她耳垂上的藍鑽移開,忽然勾唇輕笑,揚眉問她:“是害怕嗎?”
沈昭知道宋泠指的是什麽,她抿了抿唇,又擡頭盯着眼前的人。她承認自己害怕,害怕獨自面對等候着這一切,她也終于明白,這一切如果沒有宋泠,她也許撐不過去。盡管宋泠用了手段,可在父親手術這件事情上,她承認,是宋泠替她擋下了一切。
可現在關鍵時刻,宋泠要離開,她只剩下慌張和害怕。
宋泠輕扯了下嘴角,擡手捧了捧她的臉龐,拇指在她的下颌處輕輕摩挲,帶着溫柔的語氣,笑着說:“承認你離不開我,就那麽難嗎?”
溫熱的手指在臉龐上留下溫度,沈昭擡頭凝着她,心跳在一瞬間忽然加速。
她與眼前的人,有過最親密的接觸,做過這世上最親密的事情,所以她的每一個觸碰,都讓她渾身顫栗。
那是屬于生理上的反應。
不受心裏控制的顫栗。
宋泠輕輕彎腰低頭,靠在她唇瓣幾厘米的距離處停了下來,她睫毛輕眨睨着她,不錯過她臉上一絲一毫的神情。
有閃躲、難堪、緊張、也有抗拒……
這樣的神情似乎讓她愉悅,宋泠勾唇,溫柔地說:“你可以依賴我,依賴我是天經地義的事情,你不用覺得難堪。”
溫涼的雙唇在她嘴角處輕擦,宋泠抹了濃豔的口紅,就那樣輕蹭在沈昭唇角。
宋泠拉開些許距離,兩手搭在她的肩上,瞥見她唇瓣上輕蹭到的紅色,像花瓣一樣,暈染着臉頰上的緋紅。
近看的時候,這張臉倒也有種不一樣的味道。
宋泠這樣想着,唇角微勾,她直起身子,繼續開口:“手術的事情,你不用擔心,一切都已經安排好了,不會出任何的差錯。這幾天我不在,有事可以直接告訴明舒。”
沈昭屏住呼吸,憋得有些缺氧,終于宋泠的氣息離開她的唇瓣,她才終于松了一口氣,心跳依舊狂亂加速,她不敢擡頭看眼前的人,只點了點頭說:“知道了。”
宋泠享受着這種居高臨下的兩人關系,沈昭聽話的時候,讓她愛不釋手。她伸出手指勾了勾她的下颌,語調輕松地說:“晚上我就不回去了,公司還有事情處理。明早的航班,大概一周後回來,晚上明舒會來接你。”
沈昭依舊垂着眼睛,她睫毛輕顫,點頭聽話地說好。
最後離開時,宋泠唇角微不可見地輕抿,聲音平淡冷漠:“既然已經分手了,微信和聯系方式就删了吧,也沒有必要再留着了。”
沈昭聽見她的話,神色有片刻的愣怔,随即不動聲色恢複平靜。
她終于還是提起這件事了,沒有再忤逆她,沈昭眸子冷淡,答應她:“好。”
宋泠嗯了聲,沒有考量她的應承到底是真是假,她深深凝了她一眼,随後轉身離開出了醫院。
門口,紀明舒将車開過來,太陽依舊溫暖明媚,照在車門上發出刺眼的光芒。
宋泠拉開車門坐進去,紀明舒發動車子,正要踩油門離開,忽然聽見車後座傳來一道冷冷的聲音:“手術期間,你盯着她,通話記錄,行程記錄,見了誰,說了什麽,都來和我彙報。如果……”她頓了下,“她離開江城半步,随時告訴我。”
紀明舒握着方向盤的手愣住,知道她是徹底着了魔,沒有多說什麽,随即沉聲說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