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宋泠帶着沈昭上車離開, 準備去醫院。
晚高峰的馬路上車很多,宋泠開得緩慢,窗外路燈忽明忽暗照進來。
沈昭坐在副駕駛上, 她忽然偏頭看身旁的人, 淡聲問:“阿槿是向姨的女兒嗎?”
宋泠輕怔,視線淡淡看着車外前面的車水馬龍, 随後輕聲嗯了聲。
沈昭得到回答, 收回眸光,沒有再繼續問她。
車廂內恢複安靜, 只有窗外時不時傳來一兩聲喇叭聲,誰也沒有再開口說話。
“她是不是不喜歡我呀?”沈昭終于忍不住, 又再次轉頭問宋泠。
前方紅燈,車子停下來。
宋泠看向她,神色微怔,“為什麽這麽說?”
沈昭垂眸,淡淡道:“不知道。”
她只是有種錯覺。
宋泠瞥見她落寞的側臉, 伸過手拉住她,聲音不覺放軟:“不要多想,阿槿常年在國外, 她和人相處的方式會和我們有些不同,今天是她第一次見你, 說錯了什麽話, 你不要放在心上。”
她是宋泠的妹妹,沈昭就算再傻也不會在宋泠面前議論她, 她回握她的手, 笑着轉移話題:“沒有,她長得很可愛, 應該和我差不多大吧?就是看着好瘦,小小巧巧的。”
宋泠溫聲說:“她小時候受過傷,心髒不太好,所以一直都很瘦弱。她其實比你大了好幾歲,但因身體的原因中間有兩年沒有上學,今年才正式畢業。”
身體不好……沈昭眨巴了下眼睛,她聽着宋泠的話,心裏忽然對阿槿有些心疼同情,她嗫嚅道:“原來是這樣。”
“對了,她說她叫阿槿,是單名一個槿字嗎?什麽槿?”沈昭問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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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泠握着方向盤的手微頓,前面綠燈亮起,她踩下油門啓動車子。
沈昭不知道阿槿真正的名字,也不知道她們根本沒有血緣之親。宋泠猶豫了片刻,最後還是沒有告訴她,默認地嗯了聲,道:“是木槿花的槿。”
“木槿花……”沈昭輕呢喃,随即笑,“宋槿,很好聽。”
宋泠聽見沈昭的呢喃聲,忽然手腕一抖,車子輪胎不動聲色在路上劃出一個S。
謊言像滾動的雪球,只要不停下來,就會越滾越大,直到再也瞞不住的那一天。
宋泠沉默不語,心中一時激起慌張與忐忑。
這樣的事情,她除了隐瞞,沒有第二個選擇。
車子到了醫院,沈昭和宋泠在醫院一直待到了晚上八點鐘,沈父近來情況不太好,化療引起的不良反應有很多,其中腸胃就是其中之一,經常吃什麽吐什麽,沈昭看着他的臉色,似乎比手術前還要不好。
腸胃不好,吃不下東西,人也逐漸越來越消瘦。
孟雨南不在醫院,她請了長假去南城度蜜月了,所以沈父的情況暫時是由別的醫生在觀察。
沈昭看着越發虛弱的父親,晚上又沒有吃幾口,精神頭也不好,早早就睡下了,她看着父親一下子像是老了很多歲,頭發幾乎全白了,心裏隐隐泛起酸澀。
她心疼。
離開醫院,宋泠看着滿面愁容的沈昭,知道她的擔心。
病情反反複複,總也不見好。手術盡管是成功的,可骨髓移植後的恢複一直有問題,整個人被折磨得很痛苦,連下床去散個步都沒有辦法。
夜晚漸漸刮起大風,宋泠和沈昭下了電梯一出來,狂風就吹過來,帶着微微濕意,像是要下雨。
沈昭心裏難受,她跟在宋泠身後側,兩人一起往停車場方向走。
許是天氣不好,一條路空蕩蕩的,除了她們沒有別人。
沈昭忽然停下腳步,看着距離自己幾步遠的人,喊道:“宋泠……”
宋泠停下腳步,回頭看着站在路燈底下的人,昏黃的燈光籠罩在她身上,明明是站在光芒下的人,卻讓她恍惚覺得,眼前的人似乎下一秒就要從她的身旁消失了。
也許是向槿的突然出現,讓她有了危機感。
宋泠邁步往回走,走到她的身旁,她低眉睨着她,輕輕問:“怎麽了?”
沈昭眼底有濕潤,她擡頭看她,聲音裏帶着微微的顫抖,問她:“宋泠,爸爸會不會有一天突然離開我?”
宋泠看着她凄哀的眼神,心裏狠狠顫了下,她擰起眉頭,擡手捧住她的臉龐,不住地安慰她:“乖,不要亂想,不會有事的,不會的……”
她在安慰她,卻又似乎也是在安慰自己。
沈昭輕眨了下眼睫,有眼淚從眼眶裏滾落下來,在她臉龐上劃出一道淚痕,模樣讓人心疼,她垂眸,眼淚就從眼中滴落下來,她吸了吸鼻子,說:“我是個孤兒,除了爸爸,我沒有一個親人了……倘若,倘若他離開我,我不知道該怎麽辦?宋泠,我好害怕,我真的很怕……”
宋泠忽然擁住她,安慰她:“不會的,你還有我,我永遠都不會離開你。”
沈昭埋在她的脖頸裏,濕潤迷在她的下颌,她嗫嚅問她:“真的嗎?”
宋泠嗯了一聲,“真的。”
沈昭擡起頭看她,眼淚迷糊了視線,光芒揉碎了散在她的眼底,她問她:“一輩子都不離開麽?”
宋泠凝着她的眼睛,抿唇輕輕怔了片刻,随後才答應她:“嗯,一輩子都不離開。”
沈昭與她對視,她不知道自己是怎麽了,她沒有安全感。
她害怕失去父親,失去她唯一的親人,也害怕失去宋泠。
就像曾經失去思爾那樣,無力,也無可奈何。
沈昭仰頭看她,抽噎地說:“可我總覺得,你不屬于我一個人。”
宋泠輕頓,忽然咧開嘴角笑,反問她:“我不屬于你,那屬于誰?”
“不知道……”沈昭咽下喉頭的酸澀,凝着她的雙眸,怔怔說道。
宋泠眸光忽閃,她今天有些反常,向槿的出現,明明什麽也沒有發生,可卻真實地讓她們之間的關系變得微妙起來。
“阿昭,如果有一天,我不愛你了,你會怎麽辦?”
沈昭眼底微頓,似乎是一時忘記了反應。
她沒有想過這個問題,又或許是不願意想。
如果是以前,她一定覺得是宋泠放了她,她恢複了自由,她從此再也不用受制于人。
她可以回頭去找她的思爾,重新挽回那段她不得不放棄的愛情。
可這是不可能的事情,因為宋泠不會放了她,所以她也從不會想這件事情。
可後來,全都變了。
她從沒有想過,也不敢想,自己居然會愛上宋泠,愛上一個威脅她的人。
這是一種病态吧。
她看着宋泠,慢慢說:“我會離開,不會再見你。”
宋泠心底微顫,她話說得輕飄飄,像在說一件極為平淡的事情,可卻叫她心裏仿若激起千層浪。
她雙手擁住她,将人緊緊扣在懷裏,發狠一樣地說:“不會有那麽一天的,阿昭,我不要你離開我。”
沈昭被她扣在懷裏,下颌抵在她的肩頭,被迫仰起頭看漫天的漆黑,沒有一顆星星,也沒有月亮,只有無邊的黑暗。
她蹭了蹭她的耳垂,帶着無盡的眷戀,曼聲說:“所以,不要不愛我,好不好?”
宋泠應她:“好。”
——
青雲灣別墅山莊,一輛黑色奧迪車在門口處停了下來。
向槿坐在車後座,遲遲沒有下車。
駕駛座上的人是馮柔,宋泠安排紀明舒送向槿回向菀華處,馮柔主動請纓,使了個絆子,讓紀明舒将工作安排給了她。
紀明舒沒有懷疑,不過是接送人的差事,想也沒想就将車鑰匙給了她。
她在宋氏集團了做了六年的秘書,韬光養晦,誰也不知道她真正的身份。
“事情屬實麽?”向槿聲音清冷,淡淡問道。
馮柔嗯了聲:“東西就在她辦公室的抽屜裏,上回沈昭失蹤的時候,就用過一回,後來就沒有再用。”
向槿不在意,漫不經心地吩咐:“找個時間無意透露給她吧,等線收得差不多了,傷心欲絕之際,叫大黑那幫人過去,以宋泠的名義,徹底毀了她。”
她拉開車門,準備要下車。
馮柔看着後視鏡裏的人,目光冷淡,沒有一絲溫度。
她與她接觸的不多,以免引起宋泠和紀明舒的懷疑,這麽多年來,她們通訊的次數幾乎寥寥無幾。
她留在宋氏,是以時間來取得信任的,為的就是方便以後需要的時候,不至于沒有一點人脈線索。
就比如現在這般。
那人錢財,替人辦事。
她本沒有去質問什麽的權利,可最後依舊還是提醒了一句:“她的心一直在你身上,你要奪回宋泠,可以直接将人趕走,又何必做到這麽絕?”
向槿停下手上的動作,視線重新略過去,忽然輕笑道:“打蛇要七寸,殺人要誅心,這點道理你不明白麽?更何況,那是她們之間的事情,要了結,也該讓她自己發現,我也不過是推了一把而已。這世上沒有無辜的人,她闖進來,只有死路一條,要怪也應該怪宋泠,誰叫她将人拉進來,替身……可笑至極!”
說完她沒有再看她,拉開車門徑直下了車,獨留馮柔一個人坐在車裏。
她淡淡垂眸,睨着手上的方向盤,聽見車後備箱裏砰地一聲,随後關上。
從頭到尾都是一個圈套,連宋泠自己也被騙了,眼前這個人,比她想象中的還要恐怖可怕。當年不過才九歲,她以命為賭注,賭贏了這場博弈,叫宋泠一頭栽進去,将她放在心底深處惦記了整整十幾年。
連宋泠都被她耍得團團轉,又何況一個沈昭。
殺人誅心,多麽狠毒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