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市井小民

傘外落大雨,傘下落小雨。

陸骁給的傘雖則破一點,好歹也能遮住頭頂一小片雨滴。趙萌萌撐着這把破傘回家,被二娘撞見,少不得一通數落,她像霜打的茄子一般垂首不語。

別看她表面平靜,實際上心裏的小人早揮着兩把菜刀把陸骁斬成了八段。

夜裏做夢,趙萌萌夢見自己變成了威風凜凜的女将軍,一把長槍耍的那叫一個肆意風流,而陸骁變成了端茶送水的小奴隸,她可勁兒的折磨使喚,直到陸骁淚流滿面的抱住她的大腿忏悔。

“姑奶奶,我錯了,你放過我吧!”

她摸着陸骁漂亮的臉蛋兒,淫笑出聲……

笑着笑着,就這般笑醒了。

外面天剛蒙蒙亮,下過雨的潮濕空氣從窗戶縫裏滲進屋內,幾乎是一夜之間,萬物蘇醒,梁上又有了燕子呢喃。

趙萌萌眼睛一亮,一骨碌從床上爬起來,趿着鞋子跑到窗邊,果然見檐下那只燕子窩又迎來它的老朋友,去年孤孤單單的燕子今年有了伴兒。兩只燕子在天地間穿梭嬉戲,烏漆漆的背,乳白色的腹,剪刀一樣的翅膀跟尾羽,晨光熹微中說不出來的俏麗。

春雨貴如油,一場大雨降下,掀開了春的帷幕。

趙萌萌呼吸着窗外的新鮮空氣,心裏的煩郁頓時抛到了九霄雲外。她突然覺得昨日的遭遇根本沒什麽大不了,若不是陸骁那把破傘,她定會淋成落湯雞,甚至感染風寒。生病無法上工,就得扣月錢。

這麽一想,她又開始慶幸得虧有了那把破傘,再看陸骁,也沒有昨日那般讨厭了。

果然,人的想法是會變的。

再去将軍府,趙萌萌依舊挂着滿臉笑容。

池塘邊上,無盡已經不種水蔥了,整個菜田空蕩蕩的,只剩下一片翻新的泥土,似乎在等待播種。

趙萌萌覺得這塊田開辟的挺好,栉鄰荷塘,灌溉方便。最重要的是,種了菜蔬不僅自己吃,還能拉出去賣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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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将軍,可比二娘會過日子多了。

自“破傘事件”後,陸骁開始準許趙萌萌在将軍府吃午飯,無盡樂颠颠的準備了碗筷,還有一只黃花梨小凳,對她說:

“趙姑娘,這官窯的白瓷碗,五兩銀子使一回。”

“象牙筷子,一兩銀子使一回。”

“黃花梨小凳,三兩銀子坐一個時辰。”

“當然,還有官窯的油滴茶盞,大紅袍,各種新鮮水果,價格公道,應有盡有。”

這小打小鬧的東西,就如某人的惡趣味一般,充斥在将軍府的每個角落,令人好氣又好笑。

趙萌萌依舊不時詢問陸骁考慮的怎麽樣了,也會自覺的在問之前掏點銀子,買一些明碼标價的東西用。

那樣陸骁的心情便會很好,也願意跟她聊上一會兒。

又是一日飯後,趙萌萌誇完了劉老漢家的炊餅,突然話鋒一轉,問道:“陸将軍,您已經吃完了一整頭豬,我爹鋪子那事兒,您考慮好了嗎?”

趙國柱每日往将軍府送幾樣東西,她做好了便親自送到陸骁房裏,順便套他點話。

可這麽多天過去了,陸骁告訴她的只有:

“湯太鹹了。”

“姜味太重,熏得我頭疼。”

“我在豬肉包子裏吃到一塊脆骨,差點把牙硌壞,記得下次不要放了。”

諸如此類,再将話題轉移到豬肉鋪子上,他便扭過臉去不說話了。

趙萌萌深刻反省了一下自己,覺得兩人大致在認知上存在一些問題,便商量着說:“您能不能跟奴婢講一講對豬肉鋪子的看法,先撇開奴婢的廚藝,聊一些……旁的話題。”

“除了你的廚藝,還有哪些話題值得聊?”

陸骁翻了翻眼皮,瞧着趙萌萌那一臉坑他的樣子,心道:最近豬肉價格瘋漲,你還想坑我的錢?

他蹙起眉頭。

“你們這些市井小民,争搶着往将軍府裏送東西,不就是想多賺幾個銀子嗎?最近豬肉漲勢太快,我不準備簽這種長期契約。”

這算是一掌拍死了。

陸骁說“你們這些市井小民”,語氣裏并沒有鄙夷,也不覺有什麽不妥,僅僅是在陳述。在他看來,小商小販想要找高門大戶簽長期買賣契約,就跟他愛財是一個道理,畢竟這世間事,多半都是要靠銀子解決的。

但這話在趙萌萌聽來,卻是異常刺耳。

我們這些市井小民嗎?

她想起某個春光明媚的日子,傅家哥哥牽着她的手,說要帶她去見母親。關于那位遠房姨娘,趙萌萌只在幼時見過一兩面,印象并不深刻,她只單純的覺得,能生養出傅紹謙這種溫文有禮的兒子,那位姨娘定也不差的。

身為小輩,拜訪之前她還精心挑選了禮物。

沒成想,進了侍郎府,屁股還未坐熱,傅紹謙突然跟母親表明心跡說想娶趙萌萌為妻。這話不知觸到了姨娘的哪根神經,她堅決反對趙萌萌嫁入傅家,說她爹一個殺豬的傳出去有損顏面,兩家門不當戶不對,市井小民怎配得上戶部侍郎的兒子?癞蛤蟆想吃天鵝肉,門兒都沒有!

那日不歡而散,“市井小民”四個字成了趙萌萌心頭的一根魚刺,時不時的疼。

如今堂堂鎮遠将軍也說她們市井小民,合着在他們這些達官貴人眼裏,市井小民就是上不了臺面?

她不欲争辯,嘴角蕩起不入眼底的笑意,“陸将軍所言極是,我們這些市井小民,全是沖着銀子來的。”

面上看不出什麽具體的表情,只是自此,再未同陸骁詢問豬肉鋪子的事情。想要聊天的時候,也只跟門外種地的無盡聊上一會兒。

甚至有時候陸骁主動同她說話,也只是不鹹不淡的應一聲“哦”。

這讓陸骁頗有些不自在。

這樣略微僵硬的關系,一直持續了半月。

陸将軍的小脾氣上來,在院子裏舞了會兒劍,無盡揣着一口袋種子在池塘邊的田地裏播種,他突然有了傾訴的欲望,便提着劍上前。

“無盡,你在種什麽?這塊田之前我不是說過,繼續種水蔥嗎?”

“趙姑娘說,現下種黃瓜和西紅柿,夏天的時候便能收成,這可比水蔥好吃多了。”無盡頭也沒擡,專心致志的播種。

陸骁心更塞了,在他不知道的時候,小廚娘竟然跟無盡熟到了這種程度。還有這塊田,明明是他開辟的,憑什麽趙萌萌說了算?

他氣憤的拿劍把無盡剛蓋下的土全部撥到一邊,很有些不滿的對無盡說,趙萌萌讓你種你就種?不許種!等下她來了,不準你跟她說話!

叽叽喳喳的,吵死人了。

“為啥?就因為趙姑娘不搭理你了?你白吃人家一頭豬,上次說的那話也确實不太好聽啊。”

哪有那麽跟姑娘家說話的啊。

再說了,将軍不光送人姑娘一把破傘,還變着法兒的收人家銀子,趙姑娘都完全沒放在心上。

從這些事上他便看出,趙姑娘跟那些想來将軍府攀高枝的姑娘不同,也跟那些見錢眼開的小商小販不同。她的笑容總是幹幹淨淨的,人也很有趣,總有說不完的故事,是個不可多得的好姑娘。

陸骁聽後冷哼:“誰用她搭理我了?想要搭理我的人多了去,我是覺得你們太吵了影響我看書和午睡。”說完,他還怕無盡不信似的,補充道,“今兒下朝回來的路上還有好幾個請我吃酒的呢。”

他都懶得去。

無盡直起腰來掃他一眼。

“将軍……其實您在官場上的名聲一直也不怎樣的。就請您吃飯那幾個,不也是近日來拉黨結派的幾位皇子……”

“砰”。

陸骁直接把手中的劍扔在了地上,扭頭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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