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對方身高一米八以上,比卓羽燃高了大半個頭。

二十六七歲年紀,穿着一身運動休套裝裝,布料版型都不像便宜貨。

即使服飾寬松,仍然看得出他身姿挺拔瘦削,腰肢纖細。

他蒼白的面龐帶着兩分病容。

要不是發型身高和衣着,光看雌雄莫辨的靓麗五官,很難判斷對方的性別。

許阿姨笑呵呵地和男人打招呼:“小沈來上班了?今天很早哇。”

男人外表看着像一朵高嶺之花,但禮貌教養一樣不缺,他點點頭和許阿姨問好,視線落到一旁的陌生青年臉上。

在被這道目光鎖定的剎那,卓羽燃又感到了緊張。

奇怪,我在緊張什麽呀?他心裏直打鼓。

男人友好地伸出右手:“你好,我是沈悠,你的新同事。楚亞讓我帶你去雇主家。”

卓羽燃咽了口唾沫,和他握手:“你好,我是卓羽燃,很高興認識你。”

對方的手掌很大,纖長骨感,指甲被精心修剪過,像十個精致的淺色貝殼。

這是一雙沒有幹過重活的手,是一雙養尊處優的手。

似乎是為了驗證自己的猜測,在卓羽燃跟着沈悠走出店門後,就看到在不遠處的樹蔭下停着一輛價格不菲的豪車。

帥氣時髦的線條和弧光,處處彰顯着自己的“貴不可言”。

卓羽燃沒出息的腳軟了,自己一個窮小子第一次能坐豪車,也不知道托了誰的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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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悠的車開得很穩,并沒有影視劇裏的富二代有那些“漂移”的愛好。

不知是性格使然還是因為兩人剛認識不熟悉,沈悠的話并不多,加上卓羽燃也不是能說會道的個性,兩人一路無話地從市區駛入城鄉小道。

卓羽燃無聊地翻着手機,他很好奇沈悠在壽莊擔任的職務。

一個富二代又為什麽要來幹這一行?

從昨天的聊天記錄來看,群裏的那個字母名字[syou]就是沈悠本人了。

名字後面的括號就是職務了。

不過,“助興”是啥意思?

卓羽燃困惑了,又沒那個豹子膽去問對方。

鄉間的風景很好,兩邊都是水汪汪,綠油油的稻田。

正值插秧的季節,總能看到三三兩兩的人挽着褲腿,戴着草帽,俯身在水稻田裏勞作。

尚城的鄉下雖然無法和市區比,但是它的富裕在全國農村裏也是排的上號的。

一排排精心規劃的四層樓自建小別墅,白牆紅瓦,極富意趣。

車子的鳴笛聲驚飛了水田裏的兩只白鳥,啞嘔叫喚着飛上瓦藍的天空。

蟬鳴蛙語,是個節假日放松休閑的好地方。

導航把他們帶到周家宅基附近,前方道路逼仄,沈悠就把車停在附近的一個停車場。

剛下車,卓羽燃就聽到不遠處咪哩嘛啦地飄來一陣哀樂聲,令人頭皮發麻。

身旁的沈悠見多了這種場面,連眉毛都沒皺一下。

他從後座拿了個黑色的運動背包斜挂在肩頭,朝着樂聲方向走去。

卓羽燃三兩步追上他,穿過前面幾幢小別墅,很快來到一處挂滿白幡白綢,弄堂裏搭了木棚子的房子前。

有細碎的哭聲從正對着的大堂裏飄出來。

卓羽燃跟着沈悠走了進去。

裏面設了靈堂,花圈元寶堆滿了牆根,後面擺着整理過遺容,穿戴好壽衣壽鞋的周老爺子。他面上覆着帕子,倒是讓卓羽燃松了一口氣。

孝子賢孫站了兩排,一個個披麻戴孝。

也不管生前究竟孝不孝,親不親,現在有的即便哭不出,也都做出一副嚴肅的樣子來了。

卓羽燃在裏頭牆邊看到了楚亞和其他幾個樂隊同事。

初次見面,和他們匆匆打了個招呼後,楚亞就拉他坐在一邊,然後對沈悠挑了挑眉:“比我預想的快了半個小時。”

卓羽燃看了眼正堂的挂鐘,剛好九點整。

沈悠留下一句“去換衣服”,就消失在了人群後。

接下去的半個小時,沈悠一直沒有出現。

卓羽燃看着幾個同事奏樂的奏樂,說書的說書。期間楚亞為他簡單講解了一翻,這樣幹坐着倒是并不無聊。

到了九點四十多分,門外圍攏的人群分開,走進來一個高挑消瘦的“女人”。

對方臉上畫了淡妝,眉眼似蹙非蹙,攏着哀悼之色。

身穿素色長裙,頭上盤着一個簡單大方的發髻。明豔的五官就像一道閃亮的光芒刺入白沉沉的屋子。

卓羽燃看得呆住了,昨日重建的三觀再次碎裂成玻璃渣,好不刺激。

他下意識抓住楚亞的胳膊,說話都結巴了:“楚……楚……楚姐,這這……這這……”

楚亞朝他攤手:“如你所見。”

卓羽燃大驚失色:“他……他……要要要……幹什麽……”

楚亞眼中閃過一道詭異的光,嘴角挂着“邪惡”的笑:“我再介紹一下,這是我們人長久禮儀服務公司的C位擔當,哭娘沈悠。”

卓羽燃:……

真是世界那麽大,今天總算輪到他開眼看世界了。

此處也不知道是否應該給予掌聲。

卓羽燃想幹笑兩聲應應景,想到當下環境,又生生憋住。

楚亞拍拍他肩膀,安慰他:“小卓,這是正經工作,不是逼良為娼,不要驚訝呀。”

卓羽燃局促地點頭,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沈悠表演。

只見他走到靈前,取了一根線香點上後對着周老爺子牌位拜了三拜,然後把線香插入香爐裏。

一縷白煙幽幽蕩蕩地往房頂飄散而去。

原本面色平靜的沈悠突然眼圈泛紅,在卓羽燃瞠目結舌地注視下嗚嗚咽咽地哭起了靈。

他的哭聲雌雄莫辨,如泣如訴,如怨如慕,把原本壓抑的氛圍拉扯到了哀痛的一個新高度。

只聽鑼鼓跟着一敲,唢吶咪咪嘛嘛地高亢插,入,屋中男男女女,老老小小,都在越發響亮的悲戚哭聲帶領下眼淚撲嗦嗦掉了一地,撕心裂肺地哭吼聲跟着自然而然地從自個兒嗓門裏發出。

整個靈堂一下子陷入了高,潮。

除了一句牛逼,卓羽燃竟然找不到其他形容詞來表達自己的感受。

只見沈悠在牌位前哭了十來分鐘後,從香爐裏取了些香灰,開始繞着周老爺子逆時針緩步繞圈,并不時把手中香灰彈一點到遺體上。

口中邊哭邊念念有詞:

炎夏酷烈日頭高,陰陽兩處人茫茫。

人道生死天注定,閻王無常不徇情。

兒女靈前肝腸斷,親友故舊放悲歌。

……

等他手中香灰彈盡,口中念白跟着說完,才回到牌位前繼續長長短短,哀哀戚戚地哭泣。

最讓卓羽燃佩服他的是,沈悠并不是光打雷不下雨,他說念做打,面面俱到,眼淚就沒有停過。

靈堂裏開着燈,光投在他白皙的臉上,漾着淚光。

卓羽燃看呆了,只覺得這個人真的真的……

真的不知道該怎麽形容他。

楚亞笑着問:“怎麽樣?你還适應嗎?”說着她指指靈堂,又指指自己、沈悠以及其他幾個正在工作的同事。

卓羽燃想了想,遵循本心地回答:“是有點怪怪的感覺,但是并不抵觸讨厭。”

他腼腆地摸摸頭發:“就像楚姐說的,這是工作。不過沈悠他……确實挺讓我吃驚的,但是過兩天我應該就能和你們一樣淡定了。”

楚亞欣賞地拍了拍他,比了個大拇指。

沈悠大概哭了三刻鐘才收了聲,用一張紙巾草草地蓋住眼睛,對着楚亞做了個手勢就離開了靈堂。

楚亞站起來引導雇主家人親朋進入下一個環節,等場面繼續有條不紊地開始進行後,她回來提醒卓羽燃:“等十一點的時候,你試着去唱兩首,唱完我們吃飯。”

卓羽燃立馬呼吸困難,只覺得緊張得快要窒息,心髒跳的厲害。

“搞砸了還有飯吃嗎?”他小心翼翼地問。

“放松放松,飯管夠。”楚亞給他打氣,“錯了還有姐給你兜着。你就當在參加‘十佳歌手’,沒什麽好緊張的。”

卓羽燃快哭了,這能一樣?

真是世道艱難,養家糊口容易嗎?

這時沈悠回來了。

他又換回來時的那套運動裝,仍舊一頭利落的短發,臉上妝容洗得一幹二淨,又是活脫脫的一個帥小夥。

卓羽燃從手機屏幕上的歌詞裏擡頭,友好地對他笑了笑,又一頭紮進詞海死記硬背,免得待會兒一緊張,忘詞出糗。

早在剛剛哭靈的時候,沈悠就看到這個人能吞下一個西瓜的吃驚表情。

這人倒是鎮定得快。

沈悠眼中幽光閃了閃,最終不露聲色地玩起了手機。

等到挂鐘指針指向十一點,該輪到卓羽燃出道上場了。

楚亞和一幹小夥伴紛紛給他比了個心,就連沉靜在手游世界的沈悠也很給面子地對他說了句加油以示鼓勵。

卓羽燃茫然地站起,在楚亞的帶領下站在大堂的門扉邊。

楚亞打開播放器,選了一首老歌《我的爸爸》。

前奏從擴音器裏響起,卓羽燃拿着麥克風的手還在微微抖動。

他看到屋前圍着裏三層外三層的人,有的坐在板凳上,有的站在屋檐下,都目不轉睛地看着自己。

他閉了閉眼,催眠自己,我在“十佳歌手”現場,我在“十佳歌手”現場,不緊張,深呼吸。

然後他跟着音樂緩緩唱道:

“好久不曾看到你天真的笑臉,

好久不曾摟着你厚厚的雙肩,

好久沒有聽到關于你的消息……”

等到漸入高,潮,原先的緊張情緒早已消失不見。

他溫厚清朗的嗓音在院子裏回響。

沈悠在聽到他唱第一句時,渾身一震,忍不住擡頭看他。

比剛才他自己表演時卓羽燃看自己的眼神還要緊迫。

一直等卓羽燃唱完半首歌,靈堂裏只剩伴奏的音樂悠揚地響着,沈悠才勾了勾嘴角,露出一個興味盎然的笑,轉頭對楚亞說:“運氣不錯,被你撿到寶了。”

楚亞也深感意外:“原本是為了生意才連哄帶騙地拉人入夥。沒想到他還真是天生與這些神神鬼鬼打交道的命,真是天賦異禀。”

沈悠冷笑:“适合吃這碗飯又怎樣?陰司的事活人還是少摻和,平白折了陽壽。”

“放心,我不會自作主張真的讓他陷進來,他也不會知道自己的天賦。”她摸了摸嗓子,“等我下個月手術後,最多再休養一個月,兩個月後就讓這個孩子離開吧。”

她轉身看着沈悠,鄭重叮囑道:“在此期間,小卓就交給你了,你可別讓什麽牛鬼蛇神把這個寶貝疙瘩叼走了。”

沈悠冷哼一聲,并不回答。

楚亞就當他同意了,等卓羽燃唱完兩首歌,她沒事人一樣拉着他坐下,真心實意地誇獎道:“我果然沒看錯人,第一次就hold住了全場,小卓真棒!”

卓羽燃紅了臉:“謝謝楚姐。”

就在這時,廚子在外頭高喊了一聲“開席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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