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随着廚子的這聲高喊,人群開始陸續往外散開。

周老爺子的老婆和兒子過來邀請楚亞等人先去吃飯。

“走,小卓,你不是本地人,一定還沒吃過我們這邊農村的豆腐宴。”楚亞拉着卓羽燃朝宅子外面走。

沈悠跟在他倆後面,朝天翻了個白眼。

吹唢吶的老劉是個三十多歲,比楚亞年長稍許的男人。

他留着板寸,壯實的身體靠近沈悠,笑嘻嘻地吐槽:“我們楚姐真是個營銷小天才,連豆腐宴都不忘積極推銷。”

沈悠挑挑眉,表示贊同。

卓羽燃被帶到先前看到的其中一間木棚子前。

裏面空間寬敞,開了冷氣,擺了兩排圓桌,有一二十桌左右。桌上放着十來樣各色冷盤和酒水飲料。

要不是外頭氛圍不對,卓羽燃差點以為是喝喜酒。

他們挑了中間的位置,正好湊齊一桌人。

旁邊的幾桌在湊夠人數後都自覺地開始一邊吃飯一邊閑聊,十分随性。

楚亞開了一瓶橙汁一瓶椰奶:“小卓喝什麽?想喝酒也可以哦。”

卓羽燃搖頭,連忙站起來接過倒酒水的任務,給在座的幾人滿上。

最後他才給自己倒了一杯橙汁。

“吃吧,吃完下午還要開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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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時桌上杯筷碗碟發出細微的碰撞聲。

中午上菜的速度很快。

他們坐下吃了不過兩三分鐘,熱菜就接連不斷地往上擺,眨眼間就疊了兩層。

最早上桌的菜已經找不到蹤跡了。

楚亞叮囑卓羽燃:“待會兒米飯被端出來後,你趕緊吃兩口,然後去前面唱兩首。”

卓羽燃點點頭,加快了吃飯的速度。

為了不影響工作,卓羽燃很自覺的只吃了七八分飽就停了筷。

他覺得這樣就差不多了,這桌席面菜品豐富,并不比他家鄉的喜酒遜色,每一樣嘗一點很容易就有飽腹感。

他和楚亞幾人打了招呼,獨自離席去往靈堂。

周家靈堂旁邊的幾間小房間裏也擺了幾桌,男人們抽煙喝酒,酒味煙味混在飯菜香氣裏,變得更加一言難盡。

卓羽燃調試好設備,選了一首《朋友,天堂好嗎?》。

這歌的前奏很短,他握着麥克風很自然地開口唱道:“你現在一定在笑我……”

砰——音響發出巨大的轟鳴。因為離得近,只覺得耳朵嗡嗡作響,大腦空白,就差靈魂出竅,與天上白雲肩并肩。

卓羽燃萬萬沒想到,真有人來笑他。

對方五個男人,又高又壯,挂着痞笑。帶頭的一個滿臉橫肉,叼着煙,味道嗆得令人作嘔。

他嬉皮笑臉地把玩麥克風:“人都死光了!周金這個烏龜王八人呢!別以為躲在死鬼老爹後面就能相安無事!”邊說邊用被肥肉擠壓成兩道細縫的小眼睛四下打量,一副賊眉鼠眼的樣子。

他的話音被音響擴大數倍,就連外頭木棚裏正吃飯的人都聽到了動靜。

這五個人一看就不好惹,正經人哪會在人家辦白事的時候上門找茬。

卓羽燃了然,猜測他們是故意挑了時間想要讓周家顏面掃地。

周金不是別人,正是死去的周老爺子的獨生子。

周家的人靜悄悄的,始終沒人站出來說話,周金本人也不知道在哪裏,氣氛很是尴尬。

就在這幾個地痞要發怒的當口,沈悠和老劉從門外走進來。他們旁若無人地從地痞身旁走過,拉過卓羽燃就要帶他離開。

小眼睛男人啐了一口,濃痰裹着煙蒂被吐在地上,他兩眼冒火,嚣張地攔住三人去路:“你媽的,老子準你們走了?”接着一串國罵,摻雜着各種器官和侮辱性詞彙,臭不可聞。

老劉輕而易舉地擋開對方不安分的拳頭,亮出健碩的肱二頭肌:“我們是壽莊的人,來周家做生意的。小子,将來你老子老娘死了,就連你死了,還得靠我們才能去閻王面前報道。所以,現在客氣點,以後好相見。”

說完,蒲扇大的手掌給小眼睛男人掖了掖T恤衫,意思不言而喻。

小眼睛咽了口唾沫,更加口幹舌燥,知道這是遇到了硬茬。好在知道老劉三人不是周家人,也樂得給自己臺階下。

他色厲內苒地故作兇狠道:“既然不是周家的,老子不和你們計較。快把周金那個龜孫子叫出來!以為縮在王八殼子裏就行了!老子告訴你!做你的春秋大夢!今天你要是不出來,老子就砸了你親爹的牌位和棺材!”

他話音剛落,周老爺子的遺孀胡玉花胡老太哭着從小房間裏走出來,身旁跟着兩個本家親戚,都是五六十歲模樣。

卓羽燃記得這兩位似乎是周老爺子的兄弟。

看到周家的人總算出面了,先前躲躲閃閃看熱鬧又怕被地痞洩憤的人陸續走近了一些,光明正大地圍觀起來。

炎炎夏日也阻擋不了吃瓜群衆的八卦之魂。

卓羽燃扯了扯沈悠的衣袖:“我們還走嗎?”

沈悠直指鐵藝圍牆後探頭探腦的楚亞幾人,反問他:“你還看嗎?”

卓羽燃臉上發熱:“那就……我們也看看呗。”

沈悠笑了笑,大太陽底下暴曬,竟然也不出汗,蒼白的面龐在陽光下鍍了一層耀眼的光輝,格外好看。

真帥啊這個人!卓羽燃忍不住贊嘆。

他們三人自覺地站到旁邊的屋檐下,把主場讓給兩方劍拔弩張的人。

胡玉花生性膽小,被周老爺子呵護了幾十年,人生順風順水慣了,沒經過什麽波折。

現在她成了寡婦,一下子失去了頂梁柱,除了哭什麽也不知道。

周家的兩個叔伯只能站出來,硬着頭皮頂在前頭。

周老爺子的大哥周正安問小眼睛男人:“你們哪裏人?今天是我弟弟周正康的白事。中間有什麽誤會,不看活人也要看去了的人面子,各位多包涵,回去吧。”

說着給老幺周正平使了個眼色,對方立刻笑着上去塞了幾包軟中華。

小眼睛男人啧啧兩聲,拆了包裝盒聞了聞,發出惬意的嘆息:“會做人!有眼色!”

話雖然說得不客氣,好歹态度軟了下來,周家人稍稍松了一口氣。

“不過嘛,”小眼睛話鋒一轉,眼中溢出赤,裸,裸的惡意,“幾包煙就想趕走我們兄弟幾個,你們周家好大的臉!打發叫花子呢!”

他朝周正平臉上啐了一口,惡狠狠地推了一把。

可憐周老幺朝後仰倒,要不是周老大就近扶了一把,這一跤鐵定摔得不輕。

人群裏又跑來幾個親戚,喝道:“做什麽!”

地痞們發出一連串噓聲,罵罵咧咧的。

小眼睛男人點了根中華,吸了一口:“做什麽?我們上門追債的!周金欠了我們老板的錢!兩百萬!今天一分都不能少!”

吃瓜群衆接二連三地驚訝低呼,像一群油鍋裏的麻雀,沸反盈天。

兩百萬對兢兢業業上班的普通人來說,不是小數目,在鎮上都可以買套不錯的房子了。

胡玉花眼前一黑,厥了過去。她妯娌和娘家姐妹兩個人狠掐她人中,好不容易才把她弄醒。

她一醒,也不叫兒子來當堂對質,兩只布滿皺紋的眼睛就像決了的河堤一樣,眼淚嘩嘩地掉。

卓羽燃皺眉,悄悄對沈悠和老劉道:“胡大嬸好像一點也不疑惑,就這樣信了?”

老劉嗤笑:“自己生的兒子,是寶是草,她不可能心裏沒數。”

沈悠說:“當務之急要把周金找出來。”他心裏很看不上周金。

一個三十多的大男人,家裏發生了這樣的事,不出來把事解決,倒推了自己守寡的老娘出來頂事,真是個“帶孝子”。

周正安吩咐自己的子侄男女們:“去,去找周金。”

他兒子說:“爸,已經去找了,您再等等。”

周正安眼皮跳了跳,心裏清楚面前的小流氓可不一定有耐心等下去。

他又對自己兒子道:“去倒茶,讓我們坐下談。”

小眼睛男人無可無不可,彈了彈煙灰,又猛吸了一口。

等了大概一刻鐘,在小眼睛男人續了一杯水,耐心即将耗盡的時候,周家幾個親戚推搡着周金走了進來。

周金渾身狼狽,也不知道他鑽到了哪裏,孝衣上黑的黃的污漬斑斑,頭發濕漉漉的,一縷縷貼在頭皮上。

帶頭的男人和周正安耳語了幾句。周老大渾濁的眼睛裏蹦出厲芒,他嘴唇抖了抖盯得周金一個哆嗦。

沈悠耳聰目明:“人是在公廁被找到的,雙方還動了手。

卓羽燃和老劉恍然大悟,難怪這副鬼樣子。

這“帶孝子”是在公廁蹲坑呢?還是公然“找屎”?

周正安問周金:“今天親友鄉鄰都在場,你媽,還有我們這些叔伯嬸嬸們也在。周金,你是不是真的在外頭欠了人家兩百萬!”

周金犟頭犟腦,死不承認:“沒有的事!”聲音很大,明眼人都看得出這家夥在虛張聲勢。

小眼睛男人啧了一聲,臉上的橫肉顫了顫,罵道:“你個龜兒子還死鴨子嘴硬,今天不給點你顏色瞧瞧,你還不知道老子兄弟幾個的拳頭硬。”

說完幾人站起來,大有要把事情鬧得更大的架勢。

周老幺陪笑遞煙:“小兄弟別急,別急,抽煙,先抽煙,有事我們好好說。”

周老幺唱紅臉,周老大就是白臉,他一拍桌子,厲喝道:“到底有沒有!你看着你爸牌位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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