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大家肅然起敬。
人有不同,胃口有大小,現在又不是全家吃不上飯的年代,卓羽燃覺得将來的女朋友即使要吃一百只餃子,自己都會滿足她。
為了這麽點不值一提的小事,有必要鬧得大家都下不來臺嗎?
他心裏更加鄙夷錢平這個小人,刻薄吝啬,無一是處。
錢平這根攪屎棍的存在,導致陳大嬸的白事風波不斷,但好在他兒子夫妻倆是明白人,外加老錢這個定海神針在,整個白天也沒出什麽大亂子。
直到深夜,怪事再次上演。
今晚是谷哥、金哥兩人的專場。天色剛暗,他倆就坐在靈堂裏開始念經。
晚上的節目排得緊湊,一直熬到到十點多,大家都累得夠嗆,有年紀大的已經歪坐在長凳上靠着牆打起了盹。
結束後,還沒等靈堂裏的人各回各家,有個七八十歲的老人從夜色裏走進來,說要見見陳大嬸遺容。
這人不是別人,正是當年給錢平和陳文英牽紅線的媒人郭婆婆。
瑕水村的規矩,凡是給當事人保媒拉纖的,當事人家裏不管是喜事、白事、小孩滿月,一律不能落下媒人。
俗語說的“新娘進了房,媒人扔過牆”這種事,在當地是不會發生的。
想當年,郭婆婆給錢平兩人說親時也還算年輕,幾十年光陰輾轉而逝,歲月催人老啊。
現在她自己也是一只腳邁進了棺材,很多熟悉的親朋故友都一個個撇下她早早地去了。
閻王爺從來不是一個講究先來後到的人,誰能想到陳文英比郭婆婆小了那麽多,竟然會走在了前面。
郭婆婆年紀大了,難免多愁善感,剛看了一眼,眼淚就撲梭梭地直掉,誰來勸也沒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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錢家的宅基地是二十多年前的老樣式,不管是外觀還是裏面都顯得十分烏糟陳舊。
靈堂裏裝的是老式燈具,上頭污垢老灰幾十年來積了不知多少層,油膩膩黑黢黢的,導致整個屋子的光線并不特別明亮。
郭婆婆老眼昏花,又哭得雙眼發脹,面前的一切都帶了重影,她眯着眼去摸索用來遮蓋遺容的帕子,卻摸到了一手的水。
老人家忌諱多,她立馬拉下了臉:“你們誰作的孽?怎麽走路不長眼?把水潑在文英身上?”
話音剛落,靈堂裏鴉雀無聲。
原本在送客的錢喻連忙過去看,只見他親媽全身上下找不到一處幹燥的地方,像剛從水裏被撈起來一樣,渾身濕透。
他立刻白了臉,下意識去看自己親爹。
昨晚的風波他白天已經聽說,畢竟這樣的“惡作劇”被那麽多人看在眼裏,根本瞞不住。
錢平又是個人嫌狗厭的臭德行,十人裏有九個都深信不疑是他幹的好事。
今晚同樣的狀況再度發生,不提本來就和錢平有龃龉的陳家,就是錢家本家的親友都怒火中燒。
靈堂裏早沒了錢平的影子,大家都說不上來這老小子又跑去了哪裏逍遙。
兩家人只能把在隔壁小屋裏喝茶的錢水慶找了來理論。
可憐的老錢,就因為輩分大,便宜沒占到多少,每次發生點什麽,他都首當其沖地被當做吉祥物拉出來遛遛。
他戴上老花鏡背着手去看陳文英遺體,眉頭皺得能夾死蒼蠅。
現在遺體的“慘狀”和昨晚并沒什麽區別。
陳文貴臉拉得老長,指着屋裏所有姓錢的鼻子罵:“你們昨天怎麽說的?說錢平這個畜生不懂事,教訓過了不會再犯。你們現在看看,這是什麽!沒完沒了了是吧!當我們陳家死光了?你們姓錢的安的什麽心,這麽包庇他!我看錢平這個混賬到今天還能像只臭屁蟲一樣成天到晚蹦跶惡心人,你們這些人功不可沒!”
在場的十多個人,有的被說的面紅耳赤,羞于見人,有的對于陳家的指責火冒三丈。
錢平又不是他們兒子,他吃飯拉屎,幹的壞事怎麽能算到他們頭上,還有沒有天理。
兩家人你推我搡,眼看事主腳底抹油一走了之,留下的蝦兵雜魚倒是為了個“理”字吵得不可開交。
卓羽燃幾人在門口張望,都覺得這事邪門的很。
錢、陳兩家當局者迷,又在氣頭上,他們只把這事當成“惡作劇”,沒有細想。
一旦細想,令人毛骨悚然。
眼看兩家的争端開始白熱化,就差撸袖子上場表演全武行的時候,楚亞這個錢家親戚終于忍無可忍,站出來呵斥他們。
她嗓音粗粝沙啞,每說一個字都幹澀疼痛。
本來不想蹚這趟渾水,只是她媽媽也曾經是瑕水村人,而現在的事态已經趨向于一個詭異的方向發展。
如果放任這些人為了莫須有的罪名浪費時間,而不把根源解決,極有可能還會有更加糟糕的結果在等着他們。
雖然錢平這個人,楚亞也很讨厭,但是現在她不得不出面為他說一句公道話。
“這事不是錢平幹的。”她話音剛落,陳家人就想反駁,楚亞當然不會任由他們添亂,她朝門口使了個眼色,沈悠幾個男人就自發地擋在陳文貴他們面前。
老劉、金哥幾人個個人高馬大,很快控住場,沒人再敢輕舉妄動。
楚亞指了指陳文英和地面上的水跡,說道:“要濕成這樣不是一兩杯水就可以造成的,起碼得拿水桶或者盆,這一點你們不反對吧?”
衆人互相打量,無人辯駁,有腦子靈活的已經一點就透,察覺出不對來。
老錢說:“小亞,你發現了什麽盡管說,有我在,沒人敢把你怎樣。”
楚亞點點頭,繼續說道:“如果說昨天晚上錢平趁靈堂沒人搬了水桶過來潑水,還勉強說的過去。可是今天,從七點到現在,這麽多人在這裏,有誰能夠明明白白、清清楚楚地說出幾時看到他進來潑水了?”
陳家幾人臉色鐵青,卻沒有一個人站出來斬釘截鐵地說自己親眼所見。
“把那麽多的水搬進來,潑在遺體上,這麽大動靜,你們這些人今晚一直在這裏,幾十雙眼睛盯着,難道一個人都沒看到嗎?”
楚亞冷笑,目光從這些人面上一一掃過:“你們扪心自問,如果換成是你們自己,能做到嗎?”
在場的人心裏都清楚,今晚他們不是圍着遺體轉圈就是鞠躬,幾乎沒有錯過眼,根本不可能有人在大家的眼皮子底下幹出這樣的事。
可是兩次遺體上的水跡都是有目共睹,不是人幹的,那又是誰?
一股陰寒沿着脊柱無聲無息地攀爬,衆人只覺得心裏發毛,不敢再深想下去。
陳文貴顯然也想到了這些,面上諱莫如深:“難道是……做的?”他不敢明說是鬼神作祟,只敢隐晦地指指地面,暗指陰司。
楚亞沒有回答他,而是叫卓羽燃去拿新的壽衣過來,和昨晚一樣仍舊讓女眷幫忙,重新給陳文英整理遺容、換上幹淨衣物。
做完這些,她對越發忐忑的衆人說:“人是新死,又是溺亡,今晚年輕力壯的男人留下守夜,你們陽氣重,好好壓一壓吧。”其他的她不願意多說。
到了這時,沒人敢說一個不字,他們中信這個的大有人在,知道楚亞幹這一行多年,在場還有誰的話能比她更權威。
這怪事經不起推敲,現在也沒人再提找錢平算賬了,恨不得立刻就請幾個高僧、道士一起來做道場,驅驅邪,超超度。
眼看恢複安寧,楚亞吞下一顆喉糖後,刻意走到廊下黑暗裏避開他人耳目,她疲累地捏了捏眉心,對沈悠苦笑道:“接下去就拜托你了。”
剛才衆目睽睽之下,她只能含糊其辭,盡力把大家的思路帶偏,可她和沈悠都深知這事棘手。
她小時候經常跟着媽媽來瑕水村過暑假,這個小村莊到處都有她童年的美好回憶,可是如今,這裏竟然處處透露着不祥。
她很不安,總覺得如果他們放任不管,會有很可怕的事即将發生。
沈悠點點頭,只留下一句讓她早點回去休息的話就帶着卓羽燃離開。
楚亞望着他倆并肩的背影直到一起消失在夜色裏,才好笑地扶額嘲諷:“嘴上說不讓小卓陷進陰司鬼事裏,現在還不是走哪都帶着他。這男人的嘴,騙人的鬼,哎,看來我不用煩惱找新員工了。”
***
沈悠離開後并沒有馬上回農莊,而是帶着卓羽燃沿着小路徒步走到屋子後面的河邊。
錢平家後面幾十米的地方有條河流。
這河一直穿過整個瑕水村,與其他幾個池塘水域在地下暗河交彙,可以說瑕水村的地底下,蛛網似的支流暗流數不勝數,四通八達。
“我們來河邊做什麽?你有新的發現了?”
卓羽燃打了手電筒,把這附近河堤水面仔細看了一遍,并沒有發現什麽不同尋常的地方。
沈悠指了指腳下草地說:“你沒發現從陳文英的遺體到這邊,一路都有水跡?”
卓羽燃連忙回頭去找,雖然在草地上不明顯,但在光束折射下,草葉上的水珠晶瑩剔透。
他跟着這些痕跡往回走,竟然順着來時的路一直走到了錢家附近。
那地上水痕一路沒有斷過,竟然一直蜿蜒進錢家大門裏。
他聳然一驚,連忙回頭去找沈悠,想到剛才楚亞的話,他說話時牙齒都在打顫:“我怎麽覺得像是有什麽東西從河裏爬出來,一直……一直往錢家靈堂裏去了……”
他抱臂搓了搓胳膊,一副很沒出息的膽小鬼樣子。
沈悠說:“也許這就是真相。”
“我剛才看到一大灘的水就在錢家大門口,可是大家進進出出,好像都視而不見。”
沈悠朝他翻了個白眼:“他們是真看不見,你是視而不見,你說,誰更可憐?睜眼瞎。”
說完他頭也不回地往停車的地方走去,留下一頭霧水的卓羽燃。
自己好像又被鄙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