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好像每次自己遇到危險,沈悠總能及時趕到,救苦救難。

卓羽燃感動得熱淚盈眶,就差揪住對方襯衫領口,徹徹底底地痛哭一場來慶祝又一次的死裏逃生。

沈悠嫌棄地揮開他全是雨水泥土的爪子,雖然臉色白得近乎透明,死氣仍舊若隐若現,卻還有力氣翻個大大的白眼,像所有人表明他沈大少的不滿:“你個麻煩精。”

沈悠站在浪尖上,作勢要把他像扔沙包一樣朝岸上甩,想了想又改了主意。

繩索一閃,卓羽燃像吊威亞一樣騰空而起,一眨眼的功夫,雙腳已輕輕落在岸上,安全着落。

他只覺得腰間一松,降魔鎖一端已被沈悠收回,乖覺地繞在他手臂上。

沈悠給了他一記眼刀,無聲警告他乖乖在岸上貓着,要是還作死,就真把他大卸八塊了扔河裏喂水鬼。

降魔鎖突然金芒大盛,刺得人睜不開眼,卓羽燃透過指縫才勉強看清,那鎖鏈上咒文再次浮出半空,圍繞其間。

繩索無限制延長,從三四米一直長到上百米。

它騰上高空,以螺旋之勢逐漸形成一股金色的飓風。

随着旋轉的速率不斷攀升,幻化出無數虛影,好似在半空辟出了另一個空間,一股無以匹敵的吸力從風眼裏爆發,卷着地下肆虐的水患拔地而起。

那些水鬼被倒提出水面,像幾十只竹蜻蜓在飓風中亂了方向,除了投身那片金色的虛空外,別無選擇。

天地為之一清,連那暴雨都瞬息停駐。

因沈悠這一招導致河道周圍靈壓混亂,瑕水村村民無力忍受,全部都昏死在岸邊,倒是省了很多麻煩。

等到雨歇風住,天際一縷霞光露出雲端,灑在被抽幹的嶙峋河床上。

卓羽燃目瞪口呆,只見底下腐臭淤泥裏竟長滿了灰白色的“珊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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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珊瑚”的分叉枝丫看似細小脆弱,都沒有他的手指粗細,卻散落在淤泥中,密密麻麻,數不勝數。

沈悠站在河道裏,随手撿起腳下的一枝細看。

又不是在海底,從來沒聽說過淡水區會長出珊瑚來。

果然,哪有什麽“珊瑚”。

沈悠冷笑,原來是這樣,難怪這個小村子會一下子冒出來這麽多水鬼,根源其實是在這裏。

他在河床上逡巡,舉目四顧,像是在找什麽東西。

卓羽燃不顧對方的警告,跳下來跟在他身後東看看西瞧瞧。

看了幾遍,加上他也不算太傻,即使沈悠什麽都沒說,他也看出了這些“珊瑚”究竟是些什麽東西。

真是造孽,難道果真有天理昭彰,報應不爽?

看骨骼大小,應該都是些剛出世的嬰兒,再惡劣地深思一下,或者可以說都是女嬰屍骨吧。

想到之前看到的新聞報道,全國還有幾千萬的男人注定要打光棍,誰能想到他們的媳婦早已土裏埋水裏淹。

不過再觀察了一下後不難發現,這些白骨恐怕不是近二十年的産物,有的恐怕要追溯到百年前,實際與現在的瑕水村民都沒什麽太大的關聯。

而且這幾年在尚城生活,卓羽燃看出來這邊大多數人早就沒了重男輕女的糟粕思想。

那些水鬼怨念深重,隔了數十年上百年的歲月,還是對生活在兩岸的人心懷報複。

如今的瑕水村民不過是替人受過,剛才幾個溺亡的人,又該向誰讨公道。

卓羽燃心很亂,腳下枯骨遍地,猶如煉獄,他不想再看就去找沈悠。

卻見對方站在遠處的一塊礁石上,正擡頭仰望河壁。

他走過去循着男人的目光往上看,只見一枚肋骨橫插在岩壁上,入石三分。

這肋骨顏色不似河道裏的其他骨骸一樣森白,反而在上頭布滿了許多細小的黑點,因為距離太遠,卓羽燃看不清楚,只覺得像是無數螞蟻細細密密地攀爬在上面,還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不斷移動。

幸虧卓羽燃沒有密集恐懼症,否則這一幕的恐怖程度一定和錢平生吞老妻的畫面不相上下。

降魔鎖還在半空裹挾着水浪,沈悠只能自己攀上河壁去取那枚肋骨。

等他攀上高處,又花了頗大的力氣才把肋骨從岩縫裏拔下,他輕輕一躍,落在卓羽燃身旁。

卓羽燃連忙湊上去看,距離一旦拉進了才看清骨骼上哪是什麽螞蟻,分明是數萬個比降魔鎖上的咒文才要細小的文字。

因為太小,幾乎和一個個黑點差不多,不拿放大鏡看根本無法清晰看出它們的筆畫結構。

卓羽燃眯眼看了半天,只覺得頭昏腦漲,眼前全是螞蟻亂爬。

沈悠怕他看多了傷眼,讓他一邊涼快去。

卓羽燃拉拉他袖子,讨好地問道:“寫的什麽呀?”

沈悠搖搖頭:“這不是現在符篆上常用的文字,恐怕除了刻下這些字的人誰都無法解讀。你——”

男人轉身望了眼滿地枯骨後對他說:“天黑前,就在這裏多念幾遍往生經吧。”

說完一揮手,幾道符篆飛向降魔鎖,風眼四周突然出現數道真火,幾秒之後就把那些殘留的水鬼身軀焚燒殆盡。

幾十道陰靈渾渾噩噩地從灰燼裏飄出來,落在河道中的白骨旁。

卓羽燃立馬開始念誦往生經超度,直到天際霞光收斂住最後一絲光明,夜幕降臨後,那些暗淡的魂靈如同無數星光随着晚風飛向天邊初升的明月。

兩人爬上河岸後,沈悠召回降魔鎖,河水歸位,腳下水浪拍岸,随着引力潮起潮落,再次把白骨徹底掩埋。

還是讓她們繼續沉眠于此吧。

想來除掉了那些水鬼,這枚詭異的肋骨也被取走後,這邊再不會發生事端打擾她們了。

“這些人怎麽辦?”瑕水村村民還橫七豎八地躺在岸邊人事不醒,還有那幾個打頭陣死在水裏的該怎麽解釋,卓羽燃第一次發現善後的事宜竟然比捉鬼還棘手。

沈悠摸索着那枚肋骨:“不用管他們,等醒來,他們不會記得任何事。至于那幾個死掉的,屍體已經撈上來了,你去叫楚亞來,她知道怎麽做。”

兩人慢慢往回走,卓羽燃看他一直盯着肋骨出神,又擔心他:“你的傷怎麽樣了?讓我看看。”

沈悠卻快走幾步,不讓他看。

兩人匆匆回到錢家,一進門楚亞就迎了出來。

看到他倆,楚亞憂心忡忡的面色才總算好了一點,她以為兩人剛從景汀寺回來,還一無所知,就指了指靈堂裏的慘狀:“陳文英的遺體被錢平吃了,錢平他也死了。”

兩人連忙跑進去看。

卓羽燃明明記得他離開前,錢平還被捆成粽子躺在牆角喘氣,他看了眼沈悠手中的降魔鎖,露出一個疑惑的眼神。

沈悠走近錢平屍體,只見他身上連之前僅剩的一分人類模樣都不見蹤影,現在躺在那邊的是個徹頭徹尾的鬼物了。

鬼物一雙怒目圓睜,嘴角還挂着肉糜血液,卻已經氣息全無。

沈悠取下它腦門上的舍利子,閉目,靈感掃過這座房子的每一個角落,他無奈地搖搖頭對其他幾人說:“兩人的魂魄都不見了。”

人死後,靈魂不會立刻去往陰司輪回,而是會滞留在人世,直到遺忘前塵或者被超度,才會離去。

陳文英死了沒幾天,錢平更是剛剛斷氣,靈魂怎麽會丢失不見?

沈悠突然想起一物,他摸遍了身上的口袋卻一無所獲,他冷笑道:“陳文英的佛珠不見了。”

“是不是剛才掉河裏了?”佛珠是現在他們有的唯二和那個幕後之人有關的東西,決不能有事。

對方別有意圖地在河道裏埋下刻有鬼咒的肋骨,導致瑕水村水鬼爆發作祟,又迷惑了陳文英,造成悲劇,而今兩人魂魄不見蹤影,就連佛珠都不翼而飛。

世上有這麽巧的事?

卓羽燃腦內浮現出梵因堪稱形貌昳麗的身影,這種種黑手真的都是這個看似光風霁月的人所為?

真的有那種佛口蛇心的人存在?

卓羽燃不信邪地想要出門找佛珠,卻被沈悠攔住:“沒用的,不是在村裏丢的。”

“你知道丢在哪裏?”

沈悠扶住腰,頹然地坐下:“不過就那麽幾個地方,不用費心找了,我心裏有數。哼——被小喽啰順走了。”

卓羽燃看他神色不對,也不管他阻攔的手,煩躁地一把揮開,難得強勢地掀了他的衣擺要看傷口。

在看到他腰間的傷再次裂開,比之前還要猙獰可怖幾倍後,卓羽燃臉色鐵青,恨不得現在就暴打他一頓出口惡氣。

剛才還藏着掖着,怎麽不幹脆藏一輩子。

他又氣又惱,到處找黃表紙想畫符,還是楚亞看不過去,嫌棄他半吊子水直晃蕩,接過了活計給沈悠治傷。

***

在城市一隅。

夜幕低垂,無星無月,仿佛天光穿不透這片黑暗,周遭只有水浪不斷擊打礁石的聲響。

潮水在女孩腳邊起起伏伏,沾濕了她的鞋子和裙角。

這時天邊兩道陰魂帶着微弱的星芒劃過,落入女孩懷中,這些熒光把這片方寸之地照亮,也把她嬌美精致的五官點亮。

其中一道亡魂沒入宛方音的身體裏,與之融為一體,光芒逐漸收斂于女孩胸膛中後,世界再次回歸黑暗。

而另一道鑽入佛珠裏也歸于平靜。

男人的腳步無聲無息,須臾就來到她身後,要不是遠遠就聞到了對方身上的佛香,根本很難發覺。

宛方音在吸收了陳文英的亡靈後,覺得全身舒暢,仿佛有使不完的精力,就和植物需要陽光雨露的道理一樣,她體質特殊,也離不開源源不斷的陰魂滋養。

她轉過身來,朝男人露出個和白天裏一樣不谙世事的甜美笑容:“你看這是什麽?”

她甩了甩手上的佛珠:“一切準備就緒,下一步我們也該離開這裏取回你的身體了。”

她又委屈地皺了皺眉頭,不情不願地說:“可惜那條河裏的水鬼漏了幾只,真遺憾。比起被超度走,當然是化作你的一部分更加能彰顯它們的價值。”

說完還調皮地舔了舔嘴,似乎對這些惡鬼的味道充滿好奇,迫不及待地想要嘗一嘗。

卻不想換來男人輕輕的一指,對方冰涼的手指戳在她額頭上,留下一道紅印:“小貪吃鬼,現在就想着吃這些嚼不爛的厲鬼,小心崩了牙,那就不好看了。”

宛方音嘟着嘴,嬌俏地依偎進男人懷裏,像所有依戀長輩的女孩一樣,問他:“這具身體怎麽辦?要一起帶走嗎?”她報複性質地隔着僧衣戳了戳對方胸膛,喃喃自語,“這人的臉還怪好看的,丢了可惜。”

梵因安撫地拍拍她後背:“不急,這具肉體凡胎遲早還會派上他的用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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