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幾日後的一個白天,沈悠接到了楚亞的電話,當時他和卓羽燃、許阿姨正在吃午飯。

桌上是一道魚湯炖豆腐,一盤藕夾,一碟秧草,食材都是由楚亞舅舅錢水慶友情提供的。

許阿姨廚藝很不錯,卓羽燃連吃了兩碗大米飯才罷休,吃完還盛了半碗魚湯小口地喝着。

他邊喝邊好奇地看着沈悠,對方在接了楚亞的電話後臉色就不太好,眉頭皺得能夾死蒼蠅。

兩人交談了有十多分鐘後,沈悠對楚亞說:“知道了,我沒事,我會安排人去的。”就挂了電話。

“又有生意了?”

沈悠點點頭,把最後兩口飯吃完,才不緊不慢地對卓羽燃說:“周金死了,下午我們得去一趟周家給他安排白事。”

“周金?誰呀?”卓羽燃傻不愣登的樣子讓人想抽他一頓。

沈悠忍下手癢,沒好氣地說:“年紀不大記性怎麽這麽差,周正康的兒子,周金。”

“不是,”卓羽燃湯也不喝了,把碗筷一放,一疊聲地問,“我當然知道周金是誰,可是那個周金怎麽會死?為什麽會死?又被放高利貸的追債打死了?”

那個“帶孝子”周金好端端的怎麽會突然死了?老子的五七都還沒過去幾天,怎麽兒子也跟着死了?

兩人收拾了一下,又聯系了老劉、小沫幾個分頭前往周家。

只隔了一個多月,周家的情形比之前更加慘淡寥落。

胡玉花滿頭白發,雜亂地貼在頭皮上,老态龍鐘,比上次見到她的時候一下子蒼老了十多歲。

她嗓子啞了,眼淚也幹了,僅剩半條命地伏在兒子的遺體旁,眼珠子呆滞地盯着地面,任憑誰來和她說話都不搭理。

沈悠跟着進去看了一眼周金,出來後說:“喝農藥死的,死前很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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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金這家夥懦弱、自私,如果是跳樓、上吊死的,一閉眼就過去了,他選什麽死法不好,偏偏選擇喝農藥。

卓羽燃有點不理解他死前的想法。

難道良心發現自己間接害死了老子,心裏愧疚不安,所以才選擇這麽痛苦的方式結束生命?

沈悠交代了老劉幾句,就拉着卓羽燃往停車場去。

一路風馳電掣地開到之前周正康骨灰安放的墓地,才大發慈悲地向一臉懵逼的卓羽燃解釋一句:“周金的魂魄不見了。”

“啊?”怪事年年有,今年特別多,怎麽一個個死掉的都沒了魂魄。

起先是李芳雲的鬼魂在頭七晚上不回家,連糾纏她的惡鬼吳東超也不知所蹤,接着是陳文英和錢平的魂魄不翼而飛,現在連周金都這樣了。

到底是怎麽回事?

“你來這裏難道是懷疑……”

他清楚地記得,一個多月前,在送周正康骨灰來這個房間那天下午,離開前自己還看到了老爺子的陰魂站在這道門口目送親友。

沈悠的聲音在狹長的房間內回蕩,給最後的結論一錘定音:“周正康的魂魄不在這裏。”

回去的路上,兩人都格外沉默。

這三樁原本沒有任何關聯的人和事最終還是被某根暗線連成了一串,而這條線,兩人已經隐隐有了答案。

回到周家,胡玉花被人挪到靈堂隔壁的椅子上休息。她的狀态仍舊很不好,精神幾乎垮了大半,渾渾噩噩,嘴裏又神神叨叨,不知所雲。

把兩個陪坐的人支走後,沈悠貼了張能使靈臺清明的符咒在胡玉花頭上,女人渾濁的眼珠子才轉了轉,逐漸醒過神來。

可是她腦子一清醒,兒子慘死的現實又把她再次壓垮,滿頭滿臉的淚水鼻涕,痛不欲生。

周家這三人,最慘的還是胡玉花這個未亡人了。

卓羽燃長嘆一口氣,給這個可憐的年過半百女人擦去眼淚,扶住她歪斜的身子問她:“胡阿姨你醒醒,你還記得周金是怎麽死的?”

他倆已經問過周正安幾個本家親戚,他們只知道這小子突然想不開喝藥死了,早上發現人都涼了,至于前因後果根本沒有人說得清。

現在能問出點所以然來的只有胡玉花一個人了。

本來還只知道哭的胡玉花一聽到兒子的名字,突然反應極大地跳起來,還把椅子帶倒在地,她像只失去雞仔的老母雞,焦灼地反複奔走,在崩潰的邊緣來來去去。

她攥緊胸前衣服,神經質地左顧右盼:“兒子?兒子?我兒子周金沒死!誰說他死了!我兒子沒死!沒死!人呢?人呢?兒子在哪裏?”

卓羽燃攙住她,扶起椅子讓她坐下後,用哄孩子的口吻問她:“周金沒死,他出去了,你知道這一個月他都去了哪裏?”

胡玉花的眼睛又咕嚕咕嚕地亂轉,就在以為她沒聽見打算再問一遍的時候,她才恍如大夢初醒地說道:“砍死他……對對……他說要找地方躲躲……不然那些讨債的……那些讨債的會砍死他……對……”

她說得颠三倒四,語序混亂,似瘋非瘋。

沈悠接過話頭又問:“你知道他現在躲在哪裏?”

胡玉花連忙乖覺地搖頭,還不停往後躲:“不能讓人知道,不知道,不知道,我什麽都不知道。”

看來有門道。

卓羽燃繼續哄她:“告訴我,我一定不說出去,告訴我好不好。我和周金認識,你也見過我的,我不是壞人。”

哄了好一會兒,胡玉花才吐露:“我兒子認識人……有地方躲……有地方躲……別怕兒子……寺……寺……景汀……”

果然還是景汀寺。

兩人心下一寒,三件事都不約而同地指向同一個地方。

周金早就認識景汀寺的什麽人,而這個人很有可能就是那個梵因大師,對方在周金被高利貸追債的時候願意收留他,讓他躲幾天。

結果從景汀寺回來後,周金就喝農藥自殺了,而他和他老子的靈魂都不見了。

三樁怪事,都和鬼怪靈魂有關聯,都去過景汀寺,而消失的魂魄還是生前兩兩有因果交織的人,這絕對不會是巧合。

看來他們得再去一趟景汀寺了。

然而事情的發展卻都不在兩人意料之內。

仍然是上次在門口掃地的和尚,只是今天他的臉上帶了悲色,他念了一聲阿彌陀佛後告訴卓羽燃他們:“師伯他……他已經圓寂了……”

“什麽時候的事?”

梵因也死了?怎麽可能!

小和尚的表情不似作僞:“就這兩天的事。”

他以為這兩位又來找梵因“問姻緣”,不免對這對苦命鴛鴛深表同情,看來兩位施主注定情路坎坷。

你看,好不容易找到了情感上的人生導師,又這麽沒了。

他又念了句佛,反過來安慰他們:“師伯本來健康狀況就不好,所以他家裏才送他出家,這次也是突發病竈離世的。師父說師伯是早登極樂去了,兩位施主也不用太過悲傷。”

也不知道他哪只眼睛看出卓羽燃和沈悠的悲傷。

但人家剛死了師伯,客氣兩句,自己總不能拆他臺,說我們高興還來不及呢,快,帶我們去看看你師伯這妖人的墳墓樂呵樂呵。

從理智上來講,梵因的去世卓羽燃是不願意相信的。

當所有的矛頭和疑點都指向這個和尚的時候,一眨眼人就病死了,換誰來都不會接受這樣的結果的。

沈悠問:“大師的遺體還在嗎?我們想去祭奠一下。”

“很不巧,昨天師伯家裏人來了,已經連夜接回去準備後事了。”

小和尚對梵因的俗家背景并不了解,不管怎麽問也問不出梵因究竟是哪裏人,家在何處。

這一趟景汀寺不僅一無所獲,梵因這條線索還徹底斷了。

說起來,兩人來了三回景汀寺,回回都是敗興而歸。

即使直覺認定梵因不簡單,對方的言行也是別有深意,甚至隐約還在向他們陰陽怪氣地明示自己不是好人。

可對方就是有本事讓你根本拿不到确切的證據指控他。

知情的受害者都死了,甚至連招魂問靈的餘地都沒有。

沈悠不信邪,離開景汀寺後就聯系了幾個好友幫忙打聽梵因,其中就包括卓羽燃見過的那位陸廣悅陸警官。

然而幾個小時後,這些人給沈悠帶來了同樣的答複:查無可查。

除了他作為景汀寺的和尚的生平,其他事情竟然無跡可尋,祖籍何處,俗家姓名,家庭背景,一無所知。

陸廣悅甚至開玩笑地和沈悠說:“我能查到的和網上的差不多,你還不如去看一遍網上寫的。這和尚還是個名人,竟然有專屬的百科詞條,啧啧。”

一個大活人在人世生活了幾十年,怎麽可能只有區區幾百字的佛寺修行經歷呢。

肯定是有人故意抹去了痕跡,讓他們無法再探查下去。

在得出這點結論後,沈悠反而不着急了,他老神在在地說:“如果梵因只是個喽啰,那麽Boss遲早會出現。如果梵因是幕後黑手,他絕不會這麽死了,那等吧,他一定會找上門的。”

總而言之,一動不如一靜,除了讓事情自己找過來,似乎也沒有其他更好的辦法了。

***

午夜十二點,尚城。

宛方音的裙擺從花園的籬笆上輕輕飄過,她身姿輕盈,就像一只夜光蝶肆意地穿梭在寬敞的庭院中。

随着嘎吱一聲響,門扉洞開,靈堂內靜悄悄的,亮着兩支蠟燭和一盞壁燈。

裏面只有一個守夜人正靠在角落裏打瞌睡。

有人進來他也沒有察覺,仍然睡得死死的,還惬意地打着呼嚕。

女孩竊笑,故意走到他旁邊不懷好意地注入一絲鬼氣。

不出意外的話,從明天起,這個人就會知道“倒黴”兩個字究竟該怎麽寫。

宛方音足尖輕點,無聲無息地落在蓋着白布的遺體旁。

她還故意在半空中轉了一個圈,做了一個剛學的舞蹈動作。

女孩把夜晚陰森森的靈堂當做一個舞臺,即将開始她的個人表演。

白布無風自動,被掀開一角,露出新死之人的上半身。

宛方音伸出一只纖細的小手,手上還做了時下很受歡迎的一款美甲,上頭鑲了鑽,在昏暗的光影下不斷發出璀璨的細閃。

她又縮回手惋惜地看着指尖,突然露出一個嫌棄的表情。

花了很長時間做心理建設後,她才無可奈何地再次伸出手,屈指成爪一下子穿透死屍的胸口。

鮮血濺了她滿頭滿臉,她意猶未盡地伸舌舔了舔,還砸吧一下嘴唇,餮足地眯起了明眸。

她轉動手腕掏了掏,死屍的胸膛因為她的動作不斷起起伏伏,就像在呼吸一樣。

約莫過了半分鐘,一顆心髒被她徒手掏了出來,燈影下,呈赤紅色,不斷有血液從上面低落,在地板上暈開一片暗色的紅。

宛方音輕笑一聲,哼着歌飄過庭院,在順手摘了一把月見草後,很快消失在黑暗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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