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他心情沉重地走進洗手間,擠了些洗手液在手上揉搓,就連鏡子裏自己驚悚的裝扮都無法讓心情掀起波瀾。

沖幹淨泡沫關上水龍頭後,他剛要轉身,一股暈眩突兀地襲上腦門,眼前天旋地轉,直冒金星。

卓羽燃撐在洗臉臺上緩了好久,眼睛才恢複清明能夠視物。

在夏天,他一直有低血壓的症狀,等天氣轉涼後又會緩解,所以對于這次的暈眩他沒有太過在意,只當是老毛病又犯了。

洗完手後他剛想推門出去,就看到不遠處一個高大的身影正朝這邊走來。

卓羽燃條件反射地關了門,為了不和對方狹路相逢,他還自作聰明地跑進了最裏面的隔間并關門上鎖,然後一屁股坐在了馬桶蓋上。

他放輕了呼吸去聽外面的動靜。

很快,洗手間的門被推開,有人不疾不徐地走了進來。

卓羽燃想,對方即使要用隔間也絕對不會跑到最裏面。

可是怕什麽來什麽,皮鞋與瓷磚碰撞的聲音帶着微妙的節奏感,好像鼓點敲在神經的敏感處,随着對方腳步逼近,連心髒的供血速度都莫名加快。

沒過多久,走動聲消失了,擋板下邊的縫隙裏露出一對做工精良的皮鞋鞋尖,對方故意在門上敲了三下,咚咚咚地聲音在靜谧的洗手間裏有種震耳欲聾的效果。

卓羽燃心率失衡,還未消退的暈眩感因為情緒的起伏卷土重來,明明是坐着,眼前的吊頂和門板卻颠倒了位置,世界像被扔進了攪拌機裏不停地翻轉粉碎。

他撐住門板,身體微微發顫。

有股甜膩的味道隐藏在潔廁劑和香薰裏,無孔不入地鑽入鼻腔。

卓羽燃捂住嘴差點吐出來,胃裏像有個哪吒在鬧海,痙攣的疼痛感一浪更勝一浪,他再也控制不住身子,朝側面的擋板撞了上去。

“咚——”的一聲巨響,卓羽燃已經分不清到底是腦殼比較疼,還是身上比較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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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疼痛,眼眶裏蓄滿了生理淚水,他一屁股坐在地上,腳還踢翻了另一邊的垃圾桶。

敲擊門板的聲音因為這兩次響動短暫地停了數秒,然後又開始周而複始,頻率越來越急切,和敲木魚有的一拼。

卓羽燃腦子暈乎乎的,他揉了揉撞疼的部位,心裏沒來由的不安。

他想呵止外頭的敲擊聲,卻發現不管怎麽張大嘴巴都無法發出一個音節。

地漏裏開始不斷往外冒出粉色的氣泡,發出咕嘟咕嘟的細微響動,他垂在地上的手因為離得近,不小心沾上了稍許,那些氣泡只是被輕輕一碰,就破碎開來,沿着瓷磚的縫隙蔓延。

膩歪的腥甜摻雜着陰氣缭繞于指尖,實在嘔得慌。

沒過多久,地漏裏的氣泡越發密集,像是有一群魚在下水道裏不停地吐泡泡。

顏色也從淡淡的粉逐漸轉變為血紅色。

金屬質地的薄片被強大的力量從下往上沖擊,表層已經出現蛛網般的裂紋。

卓羽燃艱難地動了動身體,眼睜睜地看着地漏下湧入一股粘稠的液體,将先前翻卷着的大量氣泡徹底淹沒。

有東西要出來了。

不管最後會出現什麽鬼物,只要想到對方是從下水道爬上來的,卓羽燃想吐的欲望就更強烈了。

他寧願自己出去被博皊折磨,也好過死在這種東西手上,死相難看不說,還搞得渾身臭氣熏天。

這麽想着,他擡起綿軟的胳膊去夠門鎖,雖然插銷的位置并不高,但也廢了不少力氣才聽到鎖扣彈出來的聲音。

隔間的門板轟然大開,卓羽燃整個人都脫力地朝外面倒去。

然後他被一個冰冷的懷抱接住,博皊的聲音在腦袋上方嗡嗡地響,“隔間裏的鬼好玩麽?終于舍得出來了。”

卓羽燃憤恨地瞪了他一眼,要不是沒法說話,他一定要狠狠地回敬對方。

在他看來,隔間裏的怪事一定是博皊搞的鬼,對方早就知道自己躲在裏面,為了逼自己出來,可以說是毫無下限。

博皊洞悉人心,一看就知道他心裏在想什麽,他冷冷看了一眼地漏裏滲上來的惡心液體,瞳孔中的鋒芒一閃即逝。

也不見他如何動作,前一秒還在肆無忌憚往外翻湧的污水像被人按了暫停鍵,然後倒帶似的鑽進地漏,烏糟的隔間裏瞬間恢複了幹淨。

要不是那股腥甜的味道還散落在空氣裏,卓羽燃都快懷疑剛才遭遇的一切都是自己産生的幻覺。

現在他更加堅信自己的猜測,果然這一切都是博皊的手筆。

因為憤怒和身體的不适,導致他只顧着怒瞪博皊來表達自己的不滿,壓根沒察覺兩人目前的姿勢有多不對勁。

博皊對卓羽燃這副模樣特別嫌惡,他雖然不是真的活人,但雄性生物的思維模式和審美往往是共通的,對方這身破布裝,還有那些劣質的血漿,實在沒有美感可言。

更別提這兩道落在自己身上的仇視目光。

濃烈的恨意如同浸泡在壇子裏的老酒,并不會因為光陰的流逝而變得寡淡無味。

博皊突然想起三年前在桃花樹下卓羽燃眸子裏的情愫,還有滾燙的淚水,此外還有沈悠被怒火染紅的眼睛……

心裏的煩躁仿佛是一把野火将廣袤的原野燒得一片狼藉。

博皊壓下這股火,推開卓羽燃虛軟的身體,站起來居高臨下地望着他,這一刻,他又是那個高高在上,玩弄世人,無所不能的惡鬼了。

卓羽燃撐着牆壁站起,他沒興趣知道博皊的心思,他警惕地瞥了對方一眼,搖搖晃晃地扶着牆往外走。

等他走到洗臉臺旁時渾身已經濕透,臉上汗津津的一層,把之前上的底妝沖刷得所剩無幾。

他擰開水龍頭,水流嘩嘩地落在陶瓷質地的臺盆裏。

卓羽燃洗了把冷水臉,太陽穴被刺激得瘋狂跳動,洗手間的燈光投在他臉上,水漬折射出刺目的光。

博皊靠在風幹機旁的牆壁上,不錯眼地看着他。

視線如有實質,宛如兩條蛇在他身上來回游蕩。卓羽燃受不了這種淩遲一般的目光,于是他懷着報複的心态回視對方。

殊不知他睫毛上帶着顆水珠,要掉不掉,就像挂在枝梢尖上的明月,在光影交錯裏,落在人世間。

方才還恨不得将這個小廢物塞進馬桶裏沖走的惡鬼突然改變了主意。

他朝對方勾勾手指,意味不明地命令道:“過來。”

卓羽燃覺得自己是被惡鬼當成了自家養的小貓小狗,這種招呼人的方式帶着惡意似的羞辱,讓他心底的不滿和憤怒更加一發不可收拾。

他轉過頭看着鏡中的自己,故意不去理會對方。

山不就我,我來就山。

博皊屈尊降貴地走過去,強制地掰過卓羽燃的腦袋看着自己,拇指有意無意地蹭過脖子上腫起的肌膚,“再不乖乖聽話,小心性命不保。”

“什麽意思?”這是近期博皊第二次對自己發出類似的警告。

“你想和外頭那個小明星一樣藥石罔效麽?”

男人帶着惡意的笑容在俊美的五官上逐漸擴大,他故意當着卓羽燃的面放下一枚誘餌,等着魚兒乖乖上鈎。

卓羽燃短暫的心驚後就是長時間的沉默,在此期間,他的眼睛始終盯着博皊,想要從他臉上細微的表情裏看到欺騙的痕跡。

可惜,什麽都沒有。

他整顆心沉入了谷底。

卓羽燃的嘴唇到現在仍泛着白,在這數十秒內還被他自己咬出了一排齒印,他哆嗦了一下,下意識抓住男人的衣領質問:“什麽意思?說清楚,什麽藥石罔效?”

博皊冷笑道:“就是字面上的意思。你和三年前比沒什麽進步,還是個沒用的廢物,無知愚蠢,連自己命不久矣都沒有察覺,枉我看在過去的交情上提醒過你,你卻全然沒有放在心上。”

冰冷的指尖故意在他頸上點了點,因為力道過大,那種熟悉的刺痛感又再次出現,卓羽燃疼得倒吸一口涼氣。

博皊放開他,與之擦肩而過,“只有我能保住你的小命,怎麽樣?是否要跪下來求我?”

卓羽燃愣怔地與鏡中的自己對視,并擡手摸了摸頸上的腫塊。

眼看休息時間即将結束,他收拾好心情走出了洗手間。

可當他推門跨出一只腳的時候就發覺出了不對勁。

走廊裏昏暗一片,卓羽燃在電源開關上反複按了幾下都沒有反應。

四下裏靜悄悄的,似乎整層樓都空無一人,根本不像是有劇組在這裏拍戲的樣子。

卓羽燃警惕地往回走,空寂的走廊裏只有他一個人的足音突兀地響起。

不管是臨時化妝室還是剛才拍戲的場地,除了散落的各種設備、道具,從始至終沒有一個人。

等他把整層樓都走了一遍,又嘗試離開樓層卻無果時,他才确定自己可能在某個節點進入了鬼蜮,就像當初李芳雲事件中在警察局的走廊裏出現鬼打牆的靈異事件一樣。

他掏出一張符紙,咬破指尖在上頭點上一筆,頓時符篆上爆出一道亮眼的金芒。

卓羽燃雙指并攏,在金芒中輕輕一點,然後在眼前一擦,頓時雙瞳裏顯出一條奇異的道路。

這路從他腳下一直延伸至牆壁、天花板,然後是窗戶外,根本不像是條生路。

然而卓羽燃信心滿滿,絲毫沒有猶豫就邁步順着路走了起來。

如果這時有人,一定會驚訝地發現他竟然開始飛檐走壁,然後推開窗戶一躍而下。

他跳窗後卻沒有感到下墜的失重感,再睜眼時面前就是鬼氣暗湧的走廊。

周遭的牆壁、天花板正在腐蝕融化,鬼氣不斷從四面八方湧過來,企圖将卓羽燃淹沒,要不是符紙的金芒不減,他根本連前進的餘地都沒有。

他一連打出五道符篆,才清出周身半米的空間。

卓羽燃繼續在樓層裏尋找劇組的人,然而還沒找到人,就聽到遠處傳來一陣踢球的聲音。

他慢慢朝那個方位靠近,沒過多久就聽到一串嬉笑聲。

得,還是個老熟人。

等眼前鬼霧散盡,只見宛方音這個小妮子正在踢人頭玩。

這人頭的主人也不知道死了多長時間,上頭的皮肉已經腐爛了大半,露出森白的頭蓋骨,兩個眼眶空洞洞的,沒有眼珠子,面目猙獰,想必死前一定經歷了極大的痛苦。

宛方音左一腳右一腳,人頭在她雙腳間忽高忽低。

她見到卓羽燃,朝他招招手,開口就不是什麽好話:“你沒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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