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卓羽燃再見到博皊的時候已經過了兩三個月,那時候即将迎來農歷七月半,來壽莊買東西準備祭奠先人的客人也陸續多了起來。

他們這家小店也逐漸有了點人氣。

沒顧客的時候,卓羽燃就搬了板凳和許阿姨一起埋頭做紙活。

如今他的手藝已經很不錯,能獨立完成不同類型的紙紮,連許阿姨都半開玩笑地調侃說自己這門活計算是後繼有人了。

博皊來的時候,卓羽燃正在給紙紮人的框架刷漿糊,他的動作不緊不慢,頗有慢工出細活的架勢。

玻璃門開合的響動讓他和許阿姨下意識地擡頭。

卓羽燃看了一眼就低下了頭,反而是許阿姨第一次見到博皊,她因為要做紙活戴着老花鏡,門口灼烈的日光被博皊高大的身形遮擋了大半,使她無法看清對方的長相。

只是臉部的線條輪廓讓許阿姨想起了某個年輕人,她情不自禁地喃喃叫出那個稱呼:“小沈……”

卓羽燃顫了顫,他抿了抿唇,只沉默地繼續手上沒幹完的活計。

許阿姨在博皊走近後才發現自己認錯了人,她有些尴尬,站起來招呼對方:“要買點什麽?”

博皊沒有搭理她,徑自走向卓羽燃面前,然而對方只埋頭幹活,連一個眼神都懶得施舍給他。

許阿姨瞧出了兩人間的暗潮洶湧,她不安地站在那邊,進退不得。

卓羽燃刷完漿糊,沒有立刻糊彩紙,只将工具往地上一扔,雙手揉搓,将黏附在手上的漿糊搓下來。

細小的碎末從他指尖一層層地剝落掉在了地上。

許阿姨為難地看了看他們後,悄悄地退到了廚房裏。

博皊一腳踢飛了擋路的紙紮,将他整個人提起來,露出纖細的脖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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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孑孓造成的痕跡光靠眼睛看已經瞧不出什麽端倪,但只要上手摸一摸,就能察覺有東西被包裹在皮層下,正随着血脈的搏動不斷起伏。

就在這兩日了。

博皊心裏有了結論。

可是面前的這個人卻像沒事人一樣無動于衷,就連現在可憐兮兮地被自己提溜起來也只是平靜地一把掙脫他的鉗制,仍不動聲色地坐回去擺弄那些花花綠綠的彩紙。

他忽然想起一個詞:殉情。

又立馬覺得荒謬至極。

最終他什麽也沒說,只臨走前拿走了擺放在角落裏今早卓羽燃新做的紙紮男童。

***

夜晚卓羽燃躺在床上,他睡得并不安穩。

身上忽冷忽熱,似乎有什麽東西已經迫不及待地想要沖破束縛從巢穴裏掙脫,他渾身又癢又疼,卻被困在夢魇裏無法醒來。

他又夢到了沈悠。

男人坐在桃花樹下,笑意缱绻,像夏日熱浪中輕盈飛起的白羽毛,在一碧如洗的晴空下越飛越高,越飛越遠。

卓羽燃伸手想要碰觸他的笑容,卻被對方一把抓住。

還是冷冰冰的體溫附在自己手腕上,可他卻覺得世上再沒有哪個溫度能暖過它,卓羽燃不知不覺已經淚流滿面。

沈悠稍稍用力就将他拉入懷中,他微熱的氣息燒灼在卓羽燃耳畔,令他臉頰和後頸現出大片火燒雲般的瑰麗色澤。

“我會來接你……”

來不及說什麽的卓羽燃只感到脖子上一陣撕裂般的劇痛,眼前的桃花、天空、羽毛以及沈悠的身形都像水裏的月亮和星光,不過是風吹池皺,轉眼碎裂。

“啊——”他撕心裂肺地叫喚出聲,睜眼只有一片漆黑,窗外一道微弱的天光透過窗簾的縫隙照在床前咫尺。

也照出了伏在自己身上的男人身影。

脖子裏溫熱一片,血跡順着脖頸、鎖骨蜿蜒而下,直到沒入枕芯之中。

卓羽燃摸了一手的血,也不知大動脈有沒有破裂,自己是否就要孤零零地死在這個寂靜的夜晚。

博皊吐掉嘴裏的肉,鬼孑孓早已被他吸食殆盡,可他就是懷着報複心理親口咬下了這塊肉。

他雙眼赤紅,最後看了一眼因為失血過多意識早已不清的青年,身影徹底融入夜色裏,再也沒有出現。

***

卓羽燃三十歲以前一直過的磕磕絆絆,似乎只要是他發自真心的願望都沒有一個能夠實現。

愛情是這樣,仇恨也亦如是。

心裏的落差、不甘在光陰老去間逐漸變為遺憾和落在彩色相冊上的塵埃。其中滋味究竟如何,也只有當事人知道。

有些事是一輩子都無法放下的執念。

到他三十歲的時候,他已經是很多後輩口中的卓前輩、卓大師,即便是遇到再離奇兇險的靈異事件,也無法讓他執符的手有絲毫動搖。

卓羽燃三十歲之後,楚亞突然多了給他保媒拉纖的愛好,男女都有,絡繹不絕。

然而過了十年,在他四十歲的時候,楚亞終于舉白旗投降,說他這樣只會和鬼怪打交道的老男人還是別去禍害好人家的孩子了。

也多虧了楚亞的慈悲,卓羽燃得以有了後續的幾十年清淨日子過。

在他晚年的時候,他收了兩個小徒弟,家裏兄弟的孩子也從老家來到尚城照顧他。

雖然沒有成家,但預想中的晚景凄涼并沒有發生在卓羽燃身上。

徒弟和家中小輩都聽話孝順,讓他愈發蒼老的身心都得到了極大的安慰。

在他八十七歲時,卓羽燃帶着未盡的心願合上了雙眼。

他的侄子在小區樓下給在老家的親人報了喪,因為老叔的離世讓他心情很不好,就點了根煙蹲在花壇邊慢慢地抽。

他揩了把眼角,又把指尖的水痕胡亂抹在了褲子上。

太陽毒辣得很,照在人身上能脫下一層皮,男人的臉被曬得黑紅黑紅的,卻渾然未覺。

突然他聽到一串年輕女孩的笑聲,然後是一把繪有複古花紋的太陽傘突兀地撞入他視野中。

傘面一擡,傘下的女孩二十多歲模樣,像個在校大學生,穿着水綠色的裙子,漂亮得不像話。

卓羽燃的侄子覺得她面生,之前從未見過她,想來不是這個小區的業主。

女孩身後跟着一個穿西裝的高大男人,讓他忍不住多看了幾眼,只因對方手上十分不合時宜地拿着一只破破爛爛的紙紮人。

這和他的容貌氣質實在不相稱,導致附近路過的人都不錯眼地用奇怪的目光打量他。

更讓卓羽燃侄子吃驚的是,這兩人竟然從他身旁經過走進了他住的這棟樓裏。

宛方音轉動傘柄,傘面上的圖案被她轉成了一朵花。

博皊按了電梯按鈕,手在傘面上頓了頓,那把傘就眨眼不見了蹤跡,幸虧附近沒人看見,否則必将引起轟動。

宛方音不滿地噘嘴,卻換來男人無情無義的一句:“室內打傘長不高。”只能憋屈地用沉默來表達自己的抗議。

電梯的樓層數字不斷變動,在“叮”的一聲後,電梯門緩緩打開,露出外面一梯兩戶的構造來。

其中一戶的門大敞着,裏頭傳出斷斷續續的哭聲。

楚亞頭發花白,垂垂老矣,因為怕她哭多了傷身體,就被小輩攙扶着出來緩口氣。

她與博皊、宛方音兩人狹路相逢。

楚亞昏花的眼睛眯着看了良久,才認出了他們。

拄着拐杖的手輕微顫抖,臉上的法令紋因為情緒的變化顯得更加深刻,楚亞質問他們:“你們怎麽會在這裏?”

博皊看了一眼手上的紙紮,與她擦肩而過。

“我來賜予他永生……”

——————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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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結撒花??ヽ(°▽°)ノ?感謝各位小可愛!有些在正文裏沒說清楚的會在番外裏提一提,番外不定期掉落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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