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他恨不得他死◎

誤會解除, 三人面面相觑在門口站了一會,門又重新打開了,白衣公子衣衫整齊, 端坐在輪椅內, 睜着一雙黑漆漆的眸子,面無表情看着三人。

阿七:“啊哈哈,公子我把藥都抓回來了,一樣沒少!這就放門口了,我去城裏收集消息,看看有沒有疑難雜症要您解決!”

林清妍:“我、我和賀大哥去做賞金任務!裴寂你忙!”

兩個做賊心虛的人帶着唯一不在狀态的賀子擎跑了,溜得比兔子還快。

這個小團隊裏, 雖然裴寂看起來最好說話,而且從不生氣, 但不知為何大家都下意識有些怕他。

平時要做決策的時候, 也都是裴寂來做。

哪怕賀子擎比他大幾歲,但相比起來,還是裴寂看起來更成熟穩重, 常常叫人忽略他的年齡。

裴寂提着幾包藥回屋,将藥包放在桌上, 慢悠悠給自己倒了一杯茶。

“裴寂, 這針要紮多久啊?”

不遠處傳來少女不高興的話語聲, 循聲看去, 便見少女直挺挺躺在床上, 四肢攤開,兩條手臂光溜溜露在外面, 雪白的肌膚上插着數十根細若毫毛的銀針。

怕把銀針碰掉, 安玖一動不敢動, 頭都不敢轉一下。

因為她額頭和腦袋上也紮着許多銀針,活像一只刺猬。

其實也不是不能給她吃藥,但那藥極為珍貴,裴寂心情又算不上太好,便用了針灸的手段。

如今見少女一副愁眉苦臉的樣子,心底的沉郁倒是不知不覺散去不少。

“兩刻鐘。”裴寂緩聲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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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代的一刻鐘也是十五分鐘,兩刻鐘就是半小時。

安玖昨晚大半夜沒睡,後來好不容易睡着了又睡不安穩,算起來也沒睡多久,這會一趟在床上,困意再次席卷而來。

怕自己控制不住睡過去,她開始跟裴寂東拉西扯。

“我聽說賀大哥和林清妍一大早就去接賞金令,你們游歷江湖都是這樣嗎?”

“嗯。”

“賞金令一般都要什麽啊?”

“捉拿罪犯。”

“比如呢?像九方城那樣的采花賊?”

“還有江洋大盜,或是殺人兇手。”

“所以你們就是在懲惡揚善做好事咯?”

正坐在桌邊,打開藥包一點一點分揀藥材的裴寂頓了頓,才道:“算是吧。”

安玖有一搭沒一搭地和裴寂閑聊,聊着聊着就覺得沒意思了,這人也不知怎麽了,今天話特別少,好像不大高興的樣子。

安玖之前隐約有點感覺,但又不能确定,裴寂總戴着那麽一張面具似的臉,誰也看不出他心裏所想。

他似乎在配藥,安玖聞見空氣裏浮動的藥草氣息,微微的發苦。耳邊伴随着窸窸窣窣的微響,是他手指分揀藥材,藥材落在銅盤裏的動靜。

今天的裴寂有些不對勁,安玖的直覺告訴她。

她躺在床上,開始分析哪裏出了問題。

好感度好不容易刷到了0,也就是說,現在裴寂對她的感官終于達到了陌生人的層次,沒有好感也沒有惡感。

不過安玖發現,好感越來越難升。

之前在馬車裏,她和他相處的時候話痨一點,偶爾無意中撩撥幾下,幾天下來也能刷個十幾點。

那時候他對她還有惡感,消除惡感不難,做一些讓他滿意或者高興的事就可以。

可要讓裴寂這個人喜歡她,就不能再用這種溫吞法子了,得來點刺激的東西。

安玖皺了皺鼻子,忽然出聲問:“裴寂,你的醫術是跟你父親學的嗎?我聽周玉禮上次叫你少谷主,你好像還蠻有身份的哦?”

白衣公子手中動作停了停,安玖沒看見。

她繼續叽叽喳喳:“我之前看你只會醫術,還以為你不是江湖人呢,沒想到名氣還不小!你既然是少谷主,那你父親就是谷主了?是什麽谷主啊?你父親是不是很厲害,我看周玉禮見你都要低頭行禮呢!”

說了一大堆,她才發現好像沒人回話。

“裴寂?裴寂?裴神醫?喂,瘸子?!你不止瘸你還聾啦?”

得不到回應,大小姐語氣逐漸暴躁。

她又不敢轉頭,生怕動一下銀針就會掉下來,或者紮進更深的肉裏。

耳邊傳來輪子滾動的咕嚕聲,一抹白影逐漸靠近。

一張清隽秀美的臉龐映入眼簾,白衣墨發的公子推着輪椅來到床邊,他端詳着安玖,神色柔和,眼尾含着清淺笑意。

“似乎還要加幾針。”

裴寂幹脆利落地撚起幾根銀針,刷刷刷落下,安玖還沒反應過來,那幾根針便紮在了她脖頸上。

一股奇異的感覺從脖子上蔓延開來,猶如細小的蟲子在身上爬動,一陣陣發麻發癢。

安玖:“!!!”

“嗚!我不說了,裴寂你把它拔掉,我嗚~好癢,好難受……”

安玖整個人都不好了,裴寂不是從不發火的老好人人設嗎?今天怎麽崩了?

她還以為他會一直裝到底,沒想到才幾天就暴露了真面目。這是不是也證明,剛才她說的話,的确踩在了他的痛點上?

那股仿佛從骨子裏鑽出來的癢太折磨人,安玖眼圈一下子紅了,淚珠控制不住一顆顆滾落,沿着眼角滑到鬓邊,枕頭都被打濕了一小片。

裴寂就坐在一旁,面帶微笑看着她。

大小姐受不住這委屈,擡手就想自己把銀針都拔下來,卻被一只溫熱的大手輕輕摁住。

“別亂碰,這些針若拔得不對,你命就沒了。”裴寂語調溫柔,仿佛大人在柔聲告誡小孩不要碰危險的東西。

少女哭得鼻頭紅紅,睜着一雙淚眼望着他,又懼又怕道:“我知道錯了,你放過我,我以後再也不罵你瘸子了。”

兩人四目相對,男人黑眸看似氤氲笑意,眼底卻一片平靜無波。

他靜靜看她良久,見少女眼底懼色愈濃,再繼續下去恐怕會吓跑了她,這才緩緩伸手,一根一根将少女身上的銀針拔除。

拔針的過程中,他還一邊慢條斯理回答少女的問題:“我的醫術自然是承襲我父親的,我父親乃是江湖上鼎鼎大名的藥王,醫術出神入化,相傳能活死人肉白骨。”

少女睜着一雙兔子似的紅眼睛,抽抽搭搭地問:“活死人肉白骨?真的嗎?”

才剛剛吃過教訓的少女,轉眼間就像是忘卻了方才的難受,注意力瞬間轉移到裴寂話中來。

忘性如此之大,裴寂都忍不住側目。

見他沉默,少女連忙催促:“你還沒說完呢,快講呀!”

裴寂默然一瞬,才找回自己的聲音:“你……不怕?”

“怕什麽?”少女眨巴着淚眼,一臉茫然,過了一會兒才反應過來他在說什麽,頓時臉色一變,警惕地看着他說:“我不是答應不叫你瘸子了嗎,你以後也不許随便動手欺負我!”

說完又兩眼亮晶晶地看着裴寂,好奇地追問:“然後呢,你爹那麽厲害,他真的能活死人肉白骨嗎?”

裴寂:“……”

不知為何,心底一直盤桓的沉郁莫名減輕了許多。

裴寂原本不打算提自己的父親,可被少女亮晶晶的淚眼期盼地望着,他竟不知不覺開了口。

“我也不知。我父親,他在我八歲那年去世了。”

此言一出,少女眼底頓時流露出憐憫的神情,半點也藏不住。

裴寂眼簾微垂,嘴角仍向上勾起習以為常的弧度,淡淡地說:“不過我仍然記得,當年來向我父親求醫問藥的人很多,他們跪在藥王谷外,為了得到父親的救治,不惜跪到雙腿糜爛。江湖人稱父親為藥王,許多原本重病不治的人來到藥王谷,經過父親的救治,基本都能活下來。”

“哇!”少女發出一聲驚呼,“那你父親真的很厲害啊。”

裴寂默了默,突然說:“如今向我求醫的人也不少。”

這倒是,之前在九方城,就常有人上林府求見裴寂。這回他們才剛到平瀾城,華山派就第一時間找來了,顯然裴寂的能耐不比他父親差多少。

不過,他這樣向她解釋,真的很像在邀功诶。

安玖意外地望着他,白衣公子像是驀然意識到自己離題,微微偏開臉,避開少女的視線,繼續道:“至于我的醫術……父親并未教我什麽東西,他離開得太早了,我都是看谷中醫書自學。”

銀針終于拔完,安玖從床上坐起身,試探着捏了下自己的指尖。

痛覺還有,但比之前極度敏感好不少,也就是比常人稍微敏感一點罷了。

“我好了,裴寂,你醫術真不錯!沒人教還能學得這麽好,你比你爹強!”

安玖沖他比了個大拇指。

裴寂目光落在她奇怪的手勢上:“這是何意?”

“就是誇你厲害的意思。”

安玖穿好外衣,就準備離開。

她身上衣裳破破爛爛,昨晚還出了一身汗,這會特別想洗澡。

“我走了,這次……算我欠你一次。”少女看一眼白衣公子,別別扭扭丢下這句話,轉身便跑出了房門。

毫不留戀,用完就丢。

江湖上其他人為他出手一次争得頭破血流,只有安玖,一點也不将他放在眼裏。

即便是誇贊,也一副不走心的樣子。

裴寂看着大開的房間門,好一陣才上前将其關閉。他原本想讓巫盛夜裏來給她解毒,可如今看來……就這樣給她留個教訓也好。

昨夜,裴寂從巫盛口中得知一個消息。

他那傳聞中死去多年的父親裴舟,或許還活在人世。

裴寂沒說,裴舟不教他醫術并非離開太早,而是他不想教。

從記事時開始,裴寂便明白一件事,他的父親恨他。

裴舟關心天下人,卻恨他這個親生兒子。只因他的存在害死了母親,害死了裴舟深愛之人。

他是不被父母期待的禍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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