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讓她閉嘴,這樣就好了。◎

很快, 裴寂便醒過神來,意識到金蛇山莊沒有桃花。

這裏只有大片大片的銀杏林,來的路上, 附近方圓一裏內都沒見到桃花。

所以, 那花香是哪裏來的?

或許是上一世最後一段時日,越來越頻繁的毒發讓他承受力變得極高,以往這時裴寂早已失去意識,可現在他還能保持着一分清明,甚至有心力去思考這個問題。

凝神細聽,他終于聽見門外越來越近的腳步聲。

黑暗中,裴寂睜開眼, 偏頭注視着門口方向,一雙死寂的黑眸古井不波。

花香越發濃烈, 順着門縫侵襲進來, 充斥了整個房間,将他包裹進那柔軟馥郁的香氣裏,潮水般幾乎将他溺斃。

腳步聲終于停下, 有人站在門外,輕輕推了推門扉。

夜色中隐約傳來少女含糊的話語聲:“怎麽……打不開啊……我的房間, 為什麽開不了呢……”

用了好半晌, 裴寂才恍然察覺, 門外的人是誰。

與此同時, 他也嗅到桃花香裏夾雜的淡淡酒氣。

原來不是桃花開了, 而是有人喝了桃花酒,深夜找錯了門, 醉倒在他房門口。

少女的咕哝聲很輕, 細細的仿若蚊蠅。

她醉迷糊了, 扒在門上滑下來,靠坐在門檻上。哪怕門打不開,也沒覺得是自己找錯了門,依舊固執地不肯離去。

“誰、誰把我鎖在外面了,好冷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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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熠,再來,喝、多喝點……”

明熠,是那住在她隔壁的小子。

裴寂白天曾在廊下看見他們走在花園裏,少女笑意盈盈,男子豐神俊朗。明明才剛相識,兩人湊在一起,卻仿佛有說不完的話題。

若他記得不錯,那明熠,似乎是明王的兒子。

她之前好像跟他說過,她與明王有婚約?

兒子都這樣大,那明王該是什麽樣的老頭子?難怪她要逃婚……

身體的病痛讓思緒變得駁雜起來,無數亂七八糟的念頭在腦海中竄動,裴寂只能勉力維持一星半點的清明。

往日他不會讓頭腦變得這樣混亂,可如今無力控制,他的大腦像是有了自己的意識,塞滿了一個少女的影子。

“臭裴寂,死裴寂,不理我!我也不要理你了,死瘸子,你怎麽這麽讨厭啊!我不跟你玩了,我要去跟明熠玩……你們都不搭理我,本、本小姐才不稀罕呢!”

少女音調突然提高,氣呼呼地咒罵,可她剛吃了酒,大着舌頭,聲音含糊,嗓音脆嫩,聽起來不像罵人,倒像是小貓咪嗚咪嗚地撒嬌。

她跌跌撞撞爬起來,像是要離去,卻沒分清哪邊是路,一頭撞在木門上,腦門發出結結實實“砰”的一聲巨響。

“嗷!嗚嗚嗚嗚好痛……”倒映在門上的嬌小人影驀然捂住腦袋,痛呼着蹲了下去,縮成小小一團。

“嗚嗚嗚嗚……痛死了……裴寂,裴寂你去哪了,給我紮針啊,我腦殼好痛……”

滿耳朵裏,就聽見一聲聲軟乎乎的“裴寂”,帶着些微的哭腔,嬌滴滴,像小貓在喵喵叫。

吵死了。

躺在床上的男人緩緩翻了個身,緊緊閉上了眼,緊蹙的眉宇間滿是忍耐的意味。

“嗚嗚嗚……”

低低的泣聲不絕于耳,在這寂靜無聲的夜裏,猶如鬼魅般陰森詭異。

片刻後,垂下的窗幔裏伸出一只蒼白的手,指節修長,骨骼分明的手背上暴起一條條青筋,仿佛在強忍着什麽。

那只手撐着床,床內的人緩緩起身,烏發披散在肩頭,蒼白的臉頰上滑落滴滴汗水。

他一點一點從床上爬起來,單薄空蕩的亵衣包裹着瘦削的身體,眼神垂落在虛空中,神情恍惚迷離。

男人一步步向門口走去,長長的衣袖垂在地上,步伐緩慢,好似孤魂野鬼在黃泉裏游蕩。

似乎支撐他站起身的不是思維,而是一種無意識的本能。

太吵了,吵得他頭痛欲裂。

他要把那個吵鬧的聲音關掉。

可惜阿七被派了出去,不然何須他親自出馬?

即便面臨着巨大的令他意識渙散的痛苦,裴寂內心仍記得,不能傷害門外的人,所以,不能直接毒死她。

他一邊走,一邊想,該怎麽辦呢?

怎麽把她的聲音關起來,讓她不要再喊他的名字,不要再吵他?

短短幾步路的距離,他卻像是走了一萬年。

每時每刻,身體裏的痛楚就會翻倍遞增,四肢百骸仿若被斬斷一般,裴寂只覺整個人都被碾碎,全身上下仿佛正遭遇着淩遲之苦。

或許,他本就在被淩遲。

他強撐着一口氣,終于走到門後,緩緩擡手拉開門。

即便是這樣一個簡單的動作,裴寂做完,都禁不住出了一身冷汗,指尖抖個不停,渾身脫力般依靠在門扉上,喉嚨中流瀉出重重喘息,猶如瀕死的野獸。

“咔噠”一聲,門開了。

安玖蹲在門口,聽見動靜,擡頭向上看去。

借着滿月的月色,她看見一張毫無血色的臉。

猶如一張白紙,在這昏沉的夜色中,面無人色的慘白,好似從地獄裏爬出來的惡鬼。

那張臉微垂着,站在門後,烏黑的長發披散下來,居高臨下望着她。

安玖心口重重一跳,差點直接蹦起來喊“鬼啊”,本就不多的酒勁一下子吓沒了。

好懸她還記得自己在做什麽,艱難維持住了表面的平靜。

她心頭狂跳,在男人直勾勾的注視中慢慢起身,與他四目相對。

男人蒼白臉孔上的那雙眼眸,此刻就像兩個黑漆漆不透光的洞,一眼望不到底。

“你……裴寂,你怎麽了?”

安玖抱着胳膊,顫巍巍問。

她不想撩他了,現在的裴寂看起來好恐怖啊,周身都是危險的氣息,真的就像從地底下爬出來的惡鬼。

而且,他竟然站在地上!沒裝模作樣地坐輪椅!

她發現他的秘密了,會不會被滅口?

安玖戰戰兢兢,生怕下一刻就要被搞死。

雖然大概率不會死,但裴寂一定有法子把她變成活死人或是傻子,就如當初暗莊裏的那些殺手護衛一樣,這也和死差不多了!

“你、叫我、做什麽?”裴寂一字一頓,喘息着問。

诶,沒動手?

安玖偷觑他的神色,終于發現那黑漆漆的眸子有些空洞,似乎根本沒多少神志!

她眨巴眨巴眼,小心向前邁一步,兩人距離拉進,只隔着一個門檻。

這麽近,即便夜色深沉,安玖也可以清晰看見男人隐約抽動的眼角,脖頸上暴起的青筋,微微顫抖的軀體,以及被冷汗打濕了大半黏在身上的單薄亵衣。

他看起來……好像真的很痛苦。

安玖恍惚了一瞬,随即很快回過神來,小心翼翼表演道:“裴寂,你怎麽從我房間出來了……對了,我剛才撞了一下頭,裴寂你給我紮個針吧,我的腦袋好痛,不知道腫了沒有,你幫我看看好不好?”

少女個子不高,與男人說話時便要仰起臉,她拂開額前的發絲,露出光潔的額頭,像是在證明自己的話。

裴寂其實什麽也沒聽清。

他腦袋嗡嗡作響,猶如重錘一錘錘敲擊,劇烈的疼痛讓他幾乎聽不見外界任何聲音。

他垂着眸,散亂的目光落向少女白皙的面頰,從額頭滑到水光潋滟的桃花眼,挺翹精致的鼻梁,最後定格在一張一合的小巧紅唇上。

就是這張嘴,一聲一聲,不停歇地喚着他的名字。

即便是回憶,也讓裴寂不堪忍受地阖眼,眼角重重抽搐了兩下。

該怎麽讓她閉嘴?

殺了她?不行。

這個念頭剛一浮現便被否決,裴寂擡手按住額頭,忽而深吸一口氣,睜開雙眼,伸手一把撈住少女的腰肢,将她拖進了屋內。

“砰”,門在身後驀然合攏。

銀白月光隔絕在屋外,室內一片昏暗。

安玖:“啊啊啊!”要被搞死了!!

裴寂抱着少女柔若無骨的身子,聽着耳邊驟然響起的尖細驚呼,難耐地皺眉,啞聲開口:“……別吵了。”

灼熱的氣息撲面而來,腰側被一只滾燙的大手緊握着,安玖不用猜就知道,腰上一定被他掐出了淤青。

被困在男人堅硬的胸膛與門板間,她卻大氣都不敢出。

安玖這會在飛速思考,要怎麽做才能避免明天被滅口。

雖然現在裴寂看起來不大清醒的樣子,可等他明天一恢複正常,回想起今晚的一切,她不還是得遭殃?

為今之計,只能把裝醉進行到底。

安玖眼珠一轉,嬌氣地演起來:“你放開我!裴寂,我要睡覺了,你快走……”

兩只柔軟的小手在胸前推搡,力道不重,好似小貓在撓癢癢。

她為什麽就不能乖一點,聽話一點?

裴寂眉心緊蹙,心底積攢的戾氣忽而爆發,他一手抓住少女的兩只手,反剪在她身後,将她徹底桎梏住,困在自己懷中。

他已經沒力氣走回去,便就這麽一手抓着少女的細腕,一手撐着門板,整個身體壓着她,口中呼哧呼哧喘着氣。

“好痛,裴寂你輕點,你怎麽這麽大力氣!你重死了,裴寂,你別壓着我,嗚嗚嗚嗚……”

嬌滴滴的話語聲一直在耳邊回蕩,吵得他不得安寧。

裴寂全部意志力都用來抵擋毒發的痛苦,根本沒有多餘的心力再去應付任性驕蠻耍酒瘋的大小姐。

他不耐地蹙眉,鴉羽似的眼簾下落,在一片晦暗的夜色裏,猝不及防垂首,如同蒼鷹捕獵野兔,精準咬住了少女不斷開合的紅唇。

“嗚……!”

少女發出一道細細的、短促的鼻音,周圍驀然寂靜下來。

讓她閉嘴,這樣就好了。

作者有話說:

裴裴:我真是個大聰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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