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我生氣了,你要是不哄我,就好不了了!”◎

“我的父親, 想要将我嫁給一個我并不喜歡的人,我不願意,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在金燕婉的訴說中, 安玖漸漸明白她在為什麽事煩惱。

雖然安玖心知, 金燕婉一定隐瞞了有關神功秘籍的信息,但也可以看出,這樁婚事大概确有其事。

金游前段時間外出訪友,其實就是去與友人談起雙方兒女的婚事。

金燕婉今年十八,在這個時代已算得上大齡,在金游看來,女兒金燕婉已經到了出嫁的年紀。

女大從嫁, 這是自古以來的道理。

金燕婉自幼體弱,又無法習武, 在江湖上條件算不上多好, 可以選擇的餘地不多。

金游有一好友,家中正巧也有一适齡小兒,他對外說是訪友, 其實是去商談兩家婚約。

熱氣蒸騰中,金燕婉臉上的蒼白緩緩消退, 常年彌漫着病氣的面孔上浮現縷縷紅暈。

她擡起眼, 溫柔的杏眸裏氤氲着一絲微光。

“安小姐, 我心知父親是為我好, 女子總是要嫁人的, 可我不願去……我是否太不孝了?”

金燕婉說話時輕聲細語,柔和婉約。

這話與其說是在問安玖, 不如說她是在自言自語。她在扪心自問, 她若真做下那件事, 是不是太不孝了?

父親待她并非不好,這麽多年也算盡心,因她體弱,常年吃藥花費不少銀錢,父親從未有過二話。

繼母雖不甚熱絡,但也不曾苛責于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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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待她,只是稍微冷淡罷了。

可是每次看着父親與繼母教導大弟弟練劍,看着他們其樂融融,金燕婉一人獨守空閨,她內心便總會燒起一團無名之火,灼燒着她五髒六腑,讓她痛苦不堪。

金燕婉一直在猶豫,到底要不要為自己的一己私欲,去偷了那本秘籍。

若要她真的放棄,她又不甘心。

憑什麽,她的命運要交由別人來控制呢?

她想自己掌控自己的命運,而不是作為金蛇劍君的女兒,或是金蛇山莊的大小姐,這個在大部分人看來,只是個無足輕重的女流之輩。

随着秘籍開啓的時日越近,金燕婉便越清晰明了,自己內心燃燒的火焰到底是什麽。

那是野心,是女子不該有的東西。

她仿佛是一個異類。

“你父親對你真的很好嗎?”

耳邊忽然傳來少女懶散的話語聲,金燕婉自沉思中醒來,循聲望去。

少女披着浴衣趴在池邊,姿态悠閑地踢着水,雪色肌膚在池水的映襯下越發欺霜賽雪,晶瑩剔透。

她眉眼帶笑,神情狡黠,如同誘人堕落的山精:“若他待你好,為何會把你嫁去長白山那邊?那裏可是有名的嚴寒之地,你身子弱,真的能适應北方的氣候嗎?”

有時候對方對自己好不好,一個細節就能看出來。

真正關心自己的人,絕對不會忽略這樣大的問題。

見金燕婉語塞,安玖又道:“你知道我是誰嗎?”

金燕婉默然片刻,細聲回答:“我知道,你是與林姑娘他們一道來的安小姐。”

安玖搖了搖食指,笑道:“不是哦,我原是京城官宦人家的千金。”

金燕婉驚訝地睜大眼,怪異地看着安玖。

京城離金蛇山莊極遠,這安小姐怎會孤身一人來到這裏?而且一個官宦千金,為何與林清妍他們同行?

這種一個弱女子孤身一人行走在外的事,在金燕婉看來簡直就是天方夜譚。

從小金燕婉就不被允許離開山莊,要出去透氣也只能在莊子裏,或是上山泡一泡溫泉,她就像養在籠子裏的鳥兒,從未見過外面的天空。

父親說,因為她身體不好,經受不住舟車勞頓,所以才不許她出門。

金燕婉從來都乖乖聽從。

她一直是個乖女兒,從不忤逆父親的命令,只有這一次,她想為自己争取點什麽。

父親剛得到秘籍時,金燕婉旁側敲擊過,想要看一看秘籍。

父親沒有同意。

金游的原話是,此秘籍以後便是金蛇山莊的傳家寶,而金燕婉就要出嫁,若被她帶出去,秘籍便會流落在外。

他不希望這樣的事發生。

金燕婉內心愈發不平衡起來,明明她是他的女兒,卻僅僅因為女兒身,連看一眼秘籍的資格都沒有。

甚至如今,還要做出在自

麗嘉

己家裏偷盜秘籍的事。

她為何要遭遇這樣不平的事呢?

金燕婉不懂,不明白,不甘心。

她似乎并未受到苛待,可又似乎處處被苛待了。

“為什麽?因為你是女孩兒啊。”

少女的話語又一次在耳畔響起,猶如一記警鐘敲響,“你或許不知道,我也是逃婚出來的。”

金燕婉倏然擡頭看去。

安玖眉眼間笑意粲然,不見絲毫糾結與低落,自然而然地說道:“我父親要把我嫁給一個四十多歲的老男人,因為對方可以幫到我們家,我才不答應呢。憑什麽要犧牲我的幸福去換他們的富貴安樂呢?天底下沒有這樣便宜的事。”

安玖向來是不吃虧的,哪怕面對擡擡手就能要她命的大反派,她也會想盡辦法把吃的虧找補回來。

她是個極端自我的人,在他人看來大概很自私。

但大小姐才不管呢,她就不覺得自己是什麽好人,她做的一切事,都是為了自己。

一個人活在世上,若是不愛自己,那還有什麽意義?

靠別人愛?

靠山山倒靠人人跑,依靠別人這種蠢事,她才不幹。

就像她現代那對便宜爹媽,兩人當初愛得轟轟烈烈,結果婚後因為三觀不合鬧得一塌糊塗,成了一對怨偶,既折磨自己又折磨對方還折磨孩子。

互相折騰了好多年,最後父親在外面玩,養情人生私生子。母親守在家裏終日對她抱怨不休,最後抑郁寡歡早早離世。

從那之後安玖便明白愛這種東西,就如鏡花水月一般,哪有那麽深刻?

再深刻的感情,也會有消磨的一天。

只有錢才是最真實,最容易給人安全感的存在。

母親死後,安玖初步展露自己的聰明才智,從而被爺爺接去身邊撫養。

至于父親,好歹他還記得不讓私生子跑到她面前來撒野,也算盡到了身為父母的最後一點責任。

金燕婉的問題其實很簡單,就是古代背景下最常見的男女地位不對等。

女兒可以寵愛,卻不可交付責任。

連現代文明都解決不了的問題,古代更是嚴重到了深入骨髓的地步。

沒看金燕婉這個當事人都把自己洗腦了嗎?

剛生出一點反抗的念頭,都覺得自己有罪。

“我不痛快,就要別人也不痛快,才不管別人怎麽說怎麽看。我爹其實對我也很好,給我吃穿,花錢特別舍得。但如果僅僅因為養育了我十幾年,就要我下半輩子陪葬,這樁買賣可不劃算。十幾年換幾十年,不行不行,虧死了虧死了。”

安玖把腦袋搖成撥浪鼓。

大概從小學經商的緣故,安玖很喜歡用數字來衡量一些東西,哪怕是感情。

金燕婉從沒聽說過這樣匪夷所思的話語,還是從一個年輕的少女口中說出的,目瞪口呆望着她。

迎着金燕婉吃驚的目光,安玖不好意思笑了下,道:“說得有點多,吓到你了嗎?”

金燕婉沉默半晌,才語氣複雜道:“安小姐……出口驚人。”

她略微一停,又輕聲道:“可是身體發膚受之父母……我們本就該聽父母的話不是嗎?”

其實她內心是想聽安小姐反駁的,雖然安玖的話很出格,可在金燕婉聽來,頗有種相見恨晚之感。

似乎曾經淤堵的症結突然被打開,那些困擾她多年的疑惑,一朝得到了開解,整個人豁然開朗起來。

面對這個問題,安玖脫口而出道:“若真如你所說,父母的命令要無條件聽從。那父母要孩子自殺,是不是也只能自殺?那我們活着是為了什麽?為了父母嗎?你活着一生連自我都沒有嗎?”

金燕婉越聽,一雙黑眸越亮,亮得驚人。

這樣反叛的言論,若放出去,必然會被指責妖言惑衆、不遵禮法。可在金燕婉看來,卻如一束耀眼的光,照進她封閉的心湖。

好像她過去一直住在一片漆黑的屋裏,直到這一日,安玖打開一扇窗,讓她窺見了外面明亮的天光。

從此,天清目明。

“安小姐,謝謝你。今日得你金口良言解惑,往後你便是我的摯友。”

少女蒼白消瘦的面頰上浮現一絲真心實意的微笑,眼角眉梢萦繞的消沉也一掃而空,眼神變得堅毅自信起來。

她想要自我,金燕婉确定了,原來她一直苦苦追尋的,便是自我的意志。

安玖挑了挑眉,輕輕瞥她一眼,漫不經心地說:“我可沒說什麽,今後你要做什麽,可不許報我的名字。”

不論她今天說不說這些,金燕婉都會偷秘籍,這是不會改變的。她只不過不想看這個少女終日活在煎熬中,苦苦掙紮不得而出。

書中金蛇山莊被毀,金燕婉将一切罪責背負到自己身上,認為是她偷秘籍才引來禍事。自此一蹶不振,郁郁而終。

可實際上,不管她偷不偷秘籍,千殺閣與魔教都會盯上金蛇山莊。從金游發現秘籍開始,金蛇山莊的結局便已注定了。

相比起來,安玖更希望她去偷,有了秘籍,練了神功,她還有變強報仇的機會。

總好過在一個不知名的角落香消玉殒,死的無人問津。

金燕婉道:“自然,今日之言,你知我知天知地知。”

安玖笑了笑,又意味深長道:“你覺得,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老人身懷至寶走在街上,會迎來什麽結局?”

金燕婉微微一怔,原本紅潤的臉色轉為蒼白。

“安小姐此言何意……”

安玖高深莫測地晃晃白嫩的指尖,笑道:“會被竊賊盯上哦,所以寶物一定要好好藏好,千萬別叫人知道。”

金燕婉神色一凜,表情凝重道:“多謝安小姐提點,燕婉感激不盡!”

至此,她對安玖印象徹底改觀。

此前馬場相遇,她還暗忖這安小姐有些傲慢無禮,如今卻是覺得,這世上恐怕再沒安小姐這般率真聰慧的女子了。

她就像一團熱烈的火,溫暖灼熱,身上的光輝也給他人帶來熱度。

“我言盡于此,多的也不說了。”

安玖泡了一會兒溫泉,便起身離開,這溫泉舒服倒是舒服,就是不能多泡。

見她從池水中走出,金燕婉主動道:“安小姐,別莊後方我有一私人小院,你若不介意,可去那處休息片刻。”

安玖想了想,答應了。

金燕婉讓外面等候的婢女帶安玖去小院,自己則匆匆離開,也不知要做什麽。

安玖身上披了件幹淨的浴衣,穿過後院的青石小徑,便來到一處環境清幽的院落,院中種了兩棵垂絲海棠,滿樹櫻紅嬌豔欲滴。

“不必送了,我自己進去,你先回去吧。”

安玖站在院門口,轉臉對身側的婢女道。

婢女也不多問,沉默地福一福身離去了。

安玖走進院子,反手将院門合上,再一轉身,眼前悄無聲息出現一道颀長的身影。

那人一襲玄色長袍,墨發披散,臉上扣着銀色面具,站在她幾步遠外,幽深的黑眸靜靜凝視着她。

安玖一瞬間心跳快了一拍,又很快平息下來。

她早該想到的!

他還說不來,結果不還是來了?

呵,男人,口嫌體正直。

安玖心下默默吐槽,面上卻是情不自禁向前快走了幾步,又突然半途剎車,扭頭就往屋裏走。

靜立等待的男人:“?”

他怔了一刻,眼看少女頭也不回走過,渾身上下寫滿了不高興,不禁茫然地跟了上去。

“安小姐?”

少女驀然剎住腳,恰好停在一棵海棠下。

海棠花嬌豔動人、美不勝收,卻不及少女泡過溫泉浮出點點緋紅的小臉,以及那雙波光潋滟的雙眸。

她眼底水色粼粼,俱是肉眼可見的委屈。

“我告訴你,我生氣了,你要是不哄我,就好不了了!”

少女雙手叉腰,氣呼呼地嬌聲開口。

裴寂陡然陷入了沉默:“……”

作者有話說:

裴裴:救救我救救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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