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要死我們一起死好了。”◎

安玖深一腳淺一腳走到山腳下, 站在這裏擡頭望,還能望見略高處的金蛇山莊內的亭臺樓閣,掩映在蒼翠茂密的銀杏林中, 靜谧安然。

誰能想到, 大名鼎鼎的金蛇山莊會遭遇這樣的禍事呢?

安玖眉心微蹙,她有點擔心金燕婉的安危。

希望她沒事。

書中寫過,魔教雖猖獗肆意、無法無天,但并不會在這裏停留太久,畢竟這地方不是他們的大本營。

俗話說強龍壓不過地頭蛇,更何況如今幾乎整個武林都齊聚在這裏。

金蛇山莊腳下還有個金蛇鎮,能進山莊的人只是少數, 更多人都停留在鎮上,哪怕魔教的人再厲害, 用人數也能堆死他們。

所以一旦山下得到消息, 鎮上的武林人士趕去支援,魔教衆人便會退去。

應該也快了吧?

安玖估摸着天色,心不在焉地想到。

“安小姐, 小心,前面有一片淺窪。”

耳邊突然傳來溫和的提醒, 安玖瞬間回神, 飄遠的思緒被拉了回來。

她看向前方, 果然黃土路上出現一處低窪, 裏面積了一點淺淺的泥水。

安玖低頭看一眼男人的後腦勺, 暗地裏磨了磨牙。

這人還真是悠閑自在,只有她在這裏累死累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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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下腹诽, 面上安玖卻是敢怒不敢言, 畢竟人家剛剛才“救了”她, 她不能“恩将仇報”。

雖然她很想直接把他推進這泥水裏去。

安玖比誰都清醒,裴寂救她絕不是因為不忍,而是她的命相當于他自己的命。他救她便是在救自己,僅此而已。

心下這麽想着,安玖耳朵裏突然捕捉到一道破空聲,與此同時,後背泛起一陣涼意,汗毛根根直立起來,一股強烈的預感席卷了她。

後面有什麽東西過來了!

安玖還沒來得及往後看,忽覺手臂一緊,一只大手抓住了她的手腕,一道白影猝不及防撲了過來,将她一把撲倒在地。

鼻息間滿是濃郁苦澀的藥香,安玖鼻尖重重撞在堅硬的胸口,一陣酸澀襲來,讓她忍不住紅了眼眶。

安玖掙紮着想要擡起頭,卻感覺到半壓着她的身體猛地震了震,一聲低沉的悶哼鑽進耳膜。

她動作一僵,驚恐地擡眼向上望去。

男人一手半撐着地,面色蒼白唇色淺淡,一雙黑眸越發顯得黑沉,他眉宇微蹙,長長鴉羽輕顫,似是在忍耐着什麽。

安玖小心翼翼出聲:“裴寂,你、你怎麽了?還有剛才,我身後……”

話沒說完,突然戛然而止。

安玖指尖觸及到了溫熱的熱流,她的手放在他腰後的位置,那熱流帶着人的體溫,微微的粘稠。

毫無疑問,那是血。

是他流出來的血。

安玖瞪大眼,眼神驚駭:“你受傷了!”

同一時刻,金蛇山莊內,惡鬼面站在屋頂上,雙目遠眺向下張望,他找到了那下毒的人,還意外發現了那個浪蕩的女人。

那女人手段高超,短短時日竟然又傍上一位用毒高手,實是可恨至極。

想到自己新結交的兄弟明公子頭上戴了一頂又一頂綠帽,惡鬼面便頗為他抱不平。

可惜找到那兩人時,他們已快下山,追上去倒也不是不可以,只是他身邊的大護法不住地喋喋不休,說山下人快要上來了雲雲,吵得人頭痛。

“教主,咱們得走了。”大護法又一次道。

惡鬼面放下手中的弓箭,慢悠悠問道:“問出那些人的來歷了麽?”

他心情頗好,方才那一箭準頭不錯,正中準心。

雖然被那男人擋了,但也算為明兄報仇了。

箭上被猝了毒,保證那人絕對死得不能再死。

大護法:“沒有,所有被抓住的人都毒發身亡了,不過我們在他們身上搜查到一些線索,基本可以确信,是千殺閣的殺手。”

惡鬼面沉吟片刻,道:“千殺閣?他們不是專做□□的生意嗎?”

大護法:“不錯,我懷疑他們在趁亂做任務,殺的人都是江湖各派人士,并無特定目标,也不像是奔着我們神教而來。”

惡鬼面想了想,笑道:“可是,他們又如何知曉我們會今日襲擊金蛇山莊呢?”

大護法也不明白這點,搖頭道:“咱們消息瞞得很好,連各大派都沒收到消息,千殺閣更不可能,屬下也不知曉。”

惡鬼面挑唇笑了笑,輕描淡寫道:“不必想那麽多,有機會去千殺閣瞧瞧不就好了?”

大護法提醒道:“咱們今日已鬧出不小的動靜,接下來不适合再出手了。”頓了頓,他又壓低聲道,“您不是還要把神功秘籍拿回神教,交給聖女嗎?”

惡鬼面語氣無奈:“好吧好吧,我這就回去。”

話落,他又淡淡吩咐:“叫一個人過去,把那女人的頭給我帶回來,我要送給明兄,給他一個驚喜。”

大護法點點頭:“遵命。”

山下,安玖好不容易從裴寂身下爬起來,這才看到他背後肩頭處插着的一根箭。

箭又細又短,露在外面的箭羽也不過巴掌長,卻深深鑽進肉裏,箭頭大概做了手腳,血怎麽也止不住,不斷從傷口湧出,洇濕了那身無瑕的白衣。

安玖伸手想去摸一摸,卻發現自己兩只手都在抖。

她擡眼去看那坐在地上的男人,一身白衣在地上滾過,沾染了泥土,變得髒兮兮。

他整個人沒形象地席地而坐,即便是這樣狼狽的模樣,可那張清隽的面龐上,除了微微的發白,卻無絲毫的痛楚之色。

“裴寂,你……你不疼嗎?”嗓子眼莫名有些幹澀,安玖咽了咽嗓子,顫聲問道。

她記得,他是為她才擋了這一箭。

當時要不是他反應快,這一箭會射進她後心,此時此刻,受傷的人應該就是她自己了。

裴寂眼簾輕掀,看向半蹲在面前的少女。

大概她自己都沒發現,那雙漂亮的桃花眼不知不覺紅了一圈,眼底蓄了一層晶瑩的淚水,銀光閃閃淚凝于睫。

明明受傷的是他,怎麽她反倒做出這番情态?

裴寂不懂這女人的心思,也來不及細想,沉聲道:“快走,山上有人下來了。”

若他沒看錯,那人很快就會來到這裏,他們得趕緊離開。

安玖愣了愣,精致的小臉越發慘白。

裴寂繼續道:“此處離金蛇鎮不遠,你去了鎮上便安全了。我如今不好移動,你可以先走。”

其實不走也沒關系,只是會更多暴露他的底牌罷了。

不如把安玖支開,這樣他可随意下手,也不必再顧忌她害不害怕。

想到不久前毒死刀疤後,少女那驚恐莫名的眼神,裴寂心底便沒來由地一陣煩躁。

況且以他對安玖的了解,這女人一定會自己先走。

她對他向來不屑一顧,又怎會不顧自身安危留下來?

方才推他下山的路上,他便不止一次聽見她氣呼呼的磨牙聲,可以想見,如果能抛下他這個累贅,她一定會毫不猶豫答應下來。

正等着少女離開,忽然,耳邊傳來一道沙啞的女聲。

“不要。”

蹲在面前的少女低着小腦袋,擡手抹了抹眼,而後猛地擡起臉來,眼眶紅紅像只兔子。

她仿佛在宣告什麽似的大聲說:“我才不要,我不走。你把我當什麽人了!你救我兩次,又為我受傷,我安玖才不是那種恩将仇報的人!”

白衣公子平靜的眸光忽而微微一顫,像是波瀾不驚的湖面投進一顆小石子,濺起一圈一圈細小的漣漪。

他張了張口:“你……”

“你別再說了。”

少女猝然打斷他,她忍不住吸了吸鼻子,一臉倔強地道:“反正我不會丢下你,要死我們一起死好了!”

像是證明自己的話一般,少女說完便立馬起身,将一旁的輪椅推了過來。

随後,她走到裴寂面前,四下打量一番。

“裴寂,我要是弄疼了你,你記得出聲哦。”

說完這話,她便彎腰俯身伸出兩條手臂,穿過他腋下,咬着牙,用力地将男人從地上抱起。

之所以不從後面抱,是因為他背後插着箭。

這樣的姿勢,看起來就兩人正緊緊擁抱在一起,少女臉頰貼着男人胸膛,男人下颌擱在她肩頭,中箭的手無力地垂着,一手扶着她後背。

由于男人雙腿無力,以至于整個身體都壓在她身上,如此沉重的力道壓下來,少女小臉憋的通紅,一口銀牙咬得緊緊的,脖子都泛起一層薄紅。

她本就身嬌體弱,又中了巫盛的蠱毒,如何承擔得起這樣的重量?

裴寂長睫無聲垂落,視線恰好落在那纖細的脖頸上。

身為“裴寂”時,他從未如此與她近距離接觸過。

少女的幽香萦繞在鼻端,他看見她因為用力咬得殷紅的唇,感覺到少女環繞在自己腰間繃得緊緊的手臂,聽見她呼哧呼哧的急促呼吸聲。

她眼角還帶着淚,嫣紅的底色上一片潮漉,像被雨水打濕的桃花瓣。

不知為何,裴寂陡然憶起十多年前的那一天,天空陰雨綿綿,他也是這樣倒在泥濘裏,遇見一個穿着粉衣的小女孩。

那漂亮的小女孩同樣蹲在他面前,看着他,跟他說話。

當時他想,她拉我一把就好了。

他不想被人看見摔倒的樣子,他想爬起來,只要她伸一下手,他就可以自己爬回輪椅。

小女孩沒有拉他,他身上全是泥,她那天穿了一件新衣裳,不想弄髒自己嶄新的衣裙。

于是她喊來了大人,讓那些人把他帶了回去。

很久很久以來,裴寂都想,這就夠了,這樣已經很好了,這已經他收到過的最純然的善意了。

多麽珍貴啊。

可是這一天,有一個比當年的小女孩更嬌氣、更愛美、更壞脾氣的姑娘。

她一點也不善良,她自私、愚蠢、無知、蠻橫,就是這樣一個淺薄得一無是處的女人。

她沒有嫌棄他滿身的泥水,亦不顧身後的追兵。她咬緊牙,艱難地從泥濘裏抱起他,紅着眼對他說,我不會丢下你,要死一起死好了。

恍惚間,裴寂聽見心口一陣轟鳴,仿佛有什麽東西,在這一刻悄然崩塌了。

【裴寂對您的好感度+20,當前為55。】

作者有話說:

終于寫到這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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